《无处可逃》姬流觞

6、第六章

　　杀人当然不是小事，而且这件事本身也不难侦破。很快封东阳就被抓起来了，梅雪开始了高三的备考生涯。
　　没了封东阳的打扰，警察的一次次造访并不能让梅雪感到害怕。比起饿狼一样的封东阳，警察显得温和有礼，甚至还能带来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
　　梅雪一遍遍的重复着，“不知道”，“我走了”，“我很害怕，我什么都没看到”，到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初冬的细雪染白了大地，扑簌簌的从天而落，试图荡涤一切污浊。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梅雪家的厅堂里，灯火正明。
　　梅若成坐在堂中的椅子上，手边的桌子上放着梅雪的手机。
　　自从封东阳出事以后，梅雪就把这个手机藏了起来。如果不是下雪天冷需要添加厚衣服，梅若成也不会翻出这个东西。
　　偌大的厅堂只有梅若成一个人，自从老伴走了以后，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是不知道女儿的沉默和外面的事情，只是作为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甚至在一开始，他也有点盲目的相信：那个在巷子口能让内向的女儿敞开心扉痛哭出声的男生，应该是可以信赖的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从来没问过，但梅若成从女儿日益阴郁的表情里，从她不经意流露出的颓废中感受到了危机：女儿不仅不快乐，甚至还处于危险中。
　　他四处打听，这个危险只能来自封东阳！
　　从那些关于封东阳变态的传说里，梅若成想象出了女儿可能遭受的虐待。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他一次次的跑进厨房拿起刀，准备和封东阳同归于尽！
　　可是，每次他都放下了。
　　——不可以啊！
　　——那是犯罪！
　　——女儿还要考大学，还有可能出去工作，不能有个犯罪的爹啊！

　　梅若成找过封东阳，求他善待自己的女儿。
　　封东阳却似笑非笑的问他：“要不，我娶了她吧！”
　　梅若成断然拒绝，并给出了堂皇的理由：梅雪要高考，要上大学，这是她母亲的遗愿！
　　“那就考完了结婚！”封东阳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就这样结束了对话。
　　梅若成呆立在原地，慢慢的把这句话封印在心里——决不能告诉梅雪，决不能让封东阳娶梅雪！
　　梅雪，必须离开封东阳，必须离开这里！
　　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梅若成的执念。而今天，这个时刻，这台手机，似乎可以让他心想事成？
　　只是，要不要告诉梅雪呢？
　　梅若成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外面落雪如花，铺开一片美丽的世界。

　　法庭上。
　　公诉人正在宣读起诉书：“……本院认为被害人被以封东阳为首的三人将被害人当众捅死，被害人身中八刀，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被告人封东阳作为首要分子，执刀行凶，非法剥夺他人生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应对封东阳判处故意杀人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一条之规定，特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按照程序，法官询问辩护人：“辩护律师，有什么要说的吗？”
　　辩护律师：“我们认为，根据现有证据，无法证明嫌疑人封东阳构成故意杀人罪……”辩护人列举出重要的证据，特别指出，凶器和指纹无法互相印证，且捅在心脏上关键性致死的那一刀究竟是互殴中谁发出的等问题。
　　辩护律师说：“在嫉妒的心态下，四个少年冲动的跑过去要教训受害人，说明嫌疑人封东阳的动机只是为自己找回面子，并不具备故意杀人的主观心理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使用了刀具。被害人身上共有八处刀伤，但是经过法医鉴定，致命创伤只有胸口一处。证据表明，四人持有的刀具上都有受害人的血迹和生物痕迹，但是这些证据并不能证明，封东阳的那把刀是对受害人造成致命伤害的那一刀！也就是说，现在证据不能证明致命一刀是由封东阳刺出。”
　　公诉席上，检察官皱起了眉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确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显然，辩护律师也注意到了。
　　检察官看向审判席，法官在互相商量。
　　辩护律师顿了顿，继续说：“也就是说，对封东阳来说，其行为的客观方面并不构成伤害致死。封东阳，主观上没有杀人的故意，客观上没有致人死亡的行为，在这种主客观不统一的情况下，封东阳不能认定为故意杀人罪。封东阳无罪。”
　　辩护律师的声音铿锵有力，好像真的封东阳无辜一般。被告席上，低着头的封东阳再次勾起了嘴角。

　　检察官的手机震动起来，公诉人看了一眼，突然又拿到眼前仔细的看了一遍，接着出示给其他人。
　　举手示意之后，公诉人要求发言。在获得审判长的许可后，公诉人站起来说：“审判长，我们刚刚收到一份重要的证据，需要向法庭出示。并且我们也接到通知，一个重要的证人刚刚答应出庭作证。现在我们向法庭申请证人梅若成出庭，并提交补充证据。”
　　封东阳吃了一惊，想不起来还有谁能出庭作证。
　　辩护律师皱眉，略显焦急的站起来打断：“反对。审判长，按照庭审原则，证据出示应当在开庭前出示完毕。”
　　“审判长，这份证据非常重要，对嫌疑人的犯罪行为的定性至关重要。而且这份重要的视频，是刚刚被人送来的。”
　　法官互相商量了一下，不顾辩护律师的反对，示意展示视频。
　　这是梅雪录下的那一段，不仅从头到尾记录了事件的过程，更记录下来封东阳手里的刀，是如何疯狂的送进了受害人的身体中！只不过由于黑屏，后面伪造现场的过程没有录下来，也没人知道。
　　仅如此，已经足够让封东阳大惊失色。
　　公诉人进一步提请：“下面申请证人梅若成出庭。”
　　封东阳怒视入口处，梅若成随着法警走上证人席。
　　封东阳大喊：“你？梅雪呢？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封东阳露出茫然的神色，在公诉人和审判席之间来回看了看，拧紧了眉头，怒目看向梅若成，“你来作证？你敢证明我有罪？梅若成你找死，我玩儿死你女儿！”
　　审判长敲响法槌：“肃静！”
　　梅若成不理会封东阳的威胁，面无表情的陈述：“我叫梅若成，我女儿梅雪被封东阳欺负，被迫成为他的女朋友。那天封东阳把我女儿叫出去，我担心女儿受欺负，就出去找他们。走到松阳巷子口，看到他们在打架。我就拿出手机录下了这一段。”
　　辩护律师咽了口唾沫，改变了策略：“审判长，鉴于新的证据呈现，我们认为该证据的来源和效力需要重新鉴定，所以向法庭申请延期审理。”
　　审判长与审判员简单商量了一下，允许了。

　　高考越来越近，封东阳开庭的时候，学校已经放了考试假。
　　梅雪关在家里紧张的复习，每天早上五点她屋子里的灯就已经点亮，晚上十二点才会熄灭。一日三餐是父亲送到门口的小桌上，吃完了把空盘放回去。虽然离高考还隔着一个寒假，但是倒计时的日历已经变得越来越薄。
　　梅若成没有告诉女儿自己出庭作证的事情，梅雪似乎也想抓住最后的机会逃离这里。这个家庭的沉默中，充满着紧张的逃离气氛，心照不宣的等着各自最后的时刻。
　　梅若成早起例行咳嗽了几声，吐出来的痰带了危险的血丝。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着自己，怎么也能撑到梅雪离开这里。
　　今天的心情格外紧张，判决的日子到了。

　　法庭里，法官在宣读判决书：“本院查明，２０１４年５月２６日，被告人封东阳怀疑受害人王子麻调戏其女友，与被告人贾巴克，尹建成，追逐殴打王子麻。在殴打过程中造成王子麻的死亡。辩护人认为：本案被害人死亡为多种原因导致的结果；被告人封东阳主观上没有主观故意，本案应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罪；同时，根据精神鉴定被告人封东阳患有精神疾病——躁狂症。根据司法鉴定，案发过程中封东阳处于严重的躁狂状态。鉴于，被害人王子麻亦存在过错，故请求法院将本案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罪并对被告人封东阳减轻处罚……上述事实，有公诉机关提交，并经庭审质证、认证属实的下列证据予以证明：１、视听资料：梅若成提供的现场拍摄的视频……”
　　旁听席上的梅若成听到这里，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虽然老了，但是他依然可以保护女儿！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他很自豪。
　　法官继续宣读着：“综上，被告人封东阳的行为与被害人的死亡结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且其行为时主观上存在过失，故本案中被告人封东阳的行为应认定为过失致人死亡罪。辩护人改变辩护意见，认为本案应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罪的意见成立，本院予以确认。被告人封东阳在案发时不满十八岁。综合考虑本案案件事实、被害人死亡原因、被告人封东阳的具体犯罪行为、情节、主观恶性及认罪、悔罪态度，本院依法对其作出罪责刑相适应的刑罚。据此，本院为保护公民的生命健康不受侵犯，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维护正常的社会治安秩序，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第十七条、第四十七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封东阳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才六年么？
　　梅若成茫然的站起来，怎么和想像的不一样？杀人不偿命么？封东阳杀了一个人，却只需要坐六年牢，就可以出来？那——
　　六年以后怎么办？
　　梅若成抬起头，正迎上封东阳恶狠狠地目光。看到梅若成怅然若失的样子，封东阳勾起了嘴角！
　　封东阳在法庭上大笑起来，正在退庭的法官皱起眉头斜眼看过来。封东阳大声的对梅若成说：“老东西，做的不错！那就晚两年再娶你女儿！记住，就算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梅雪也是我的！”
　　梅若成僵立在旁听席，判决带来的那丝温暖在诅咒般的话语里，凝结成冰。
　　——不，不会的！封东阳，我女儿绝不会再落入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