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14、第 14 章

　　她的尸体被丢在那里，并没有人挖坑把她埋下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破席子坏棺材，什么也没有。
　　她和那些尸体一样堆在那里。
　　她没什么不一样，也许再过一会儿，动物们就会一拥而上分食而尽，她也会变成那些腐烂的被啃了一半儿又剩下的尸体的一员。还会渐渐露出自己的骨头，发出臭味，然后只剩一点儿头发。
　　她最后也会变成那种样子。
　　她没什么不一样的。但我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是最好看的那一个，现在也一样，而且我觉得她现在比之前还活着的时候，突然好看起来，好看多了。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连我的眼睛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可她的头发并不算黑，在光照下隐约有些发黄，她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已经冻硬了，也许不是因为温度冷，而是时间久了，所以自己就僵了。
　　总之，她维持着那种姿势，被从床上抬到这里，然后丢下。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动物的牙口都很好。
　　人类是比不上动物的牙齿的尖锐的。
　　她还是穿着那种又脏又旧又破又老又薄的衣服。看起来就让人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的那种衣服。
　　并不好看，颜色也普通，花纹也暗淡。布料也廉价。穿在她身上并没什么不同，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毕竟那样穷的地方总不可能有什么绫罗绸缎。
　　锦绣文章就更不可能了。
　　她穿的只能是别人穿过的，一年又一年，换下来的还存着勉强完好的衣服，也许稍微不注意伸伸胳膊，那东西就坏了。但坏了也是她的错。
　　毕竟别人都穿的好好的，怎么到她这里就坏了，她把这件衣服弄坏了，衣服就少一件，少一件又从哪里填补呢？
　　衣服是越穿越少的，如果再弄破，也许就要到衣不蔽体的程度了。可她毕竟也不是个男的，那么随便就不穿衣服出去。
　　就算她是个男的，只怕出去也得穿衣服。不过没有衣服也是无能为力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拿空气当衣服，说自己有。
　　毕竟这里不穿，其她地方也是要穿的。大家在表面上总还要维持那种虚有其表的空中楼阁般的礼仪，即使那种东西从来都不可能是没有钱的人所拥有的。
　　哪有那些精力和时间摆弄那种没用的东西呢？
　　即使那是很有用的，于这里的现状而言，毫无益处，也就是说，还是没用的。即使只需要最表面的东西也难以为继了，再这样，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总要出一件两件大事故才算罢休。
　　我看着她。她是真的让我觉得很好看的模样。
　　大概正是因为我觉得她好看，我觉得她符合我的想象中想要成为的人的标准，所以我看着她学习她成为她，即使不那么像，十分里也有一二分了。
　　对于一般人而言，这大概也就够了，毕竟没人想做另一个人的翻版。
　　我跟一般人不一样，可以不做考虑。
　　她渐渐被那些动物们吃得只剩骨头了。
　　皮肤坑坑洼洼，头发稀稀落落。
　　活人把她抬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穿着衣服的。活人离开这里，也带走了死人的衣服。她是死人之一，所以现在也没有衣服。
　　没有衣服对于动物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它们是没有伦理纲常，羞耻之心可言的。它们也不是人类，并不需要遵守人类那一套繁文缛节。
　　没有衣服的死人尸体对于动物们而言，大概就是下口的时候更方便一点儿。吃起来更容易一些。
　　动物们饱餐了一顿。
　　她的尸体就那样躺在那里。过了几天之后，我就看不见她了。她从镜子里消失了。大概是连尸体也没有了吧。
　　或许其实有，连骨头和头发都未必剩下，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所以不必再看，也不必再守着她。
　　我心里有种难过的情绪，我不知道怎样排解，我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我看了一眼阳台外的天空。我拉上窗帘，我躺在床上。
　　我想，我需要休息。
　　我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镜子里还是没有她的影子，我又睡过去了。然而许多次之后，她还是没有出现。我终于觉得也许是有些事情没做完，不再急着睡下去。
　　我开始坐在床上想究竟是什么事情没有做完？或者她究竟是又被什么拖住了，现在还没有出现。
　　或者她只是需要我做一点儿什么事？然后才会出现。
　　我知道这些想法很天马行空，但是不可否认，我有点儿被安慰到了。毕竟这里没有别人能安慰我。我需要自力更生。
　　我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勤勤恳恳，这已经很好了。比起她，我好太多了。
　　从生活环境到世界背景，我很满意。
　　只是她不在的时候，一切都黯然失色，好像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她在的时候，天空明亮，云朵轻盈，树木繁盛，花草葱茏，外面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高楼大厦，异域风情，美食，美酒。
　　她不在的时候，天空灰暗，云朵厚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雾霾的味道，沙尘暴刚刚席卷而过，草木被烟雾笼罩，外面只有如出一辙的超市小卖部和各种店铺，好像从没有变过，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
　　风声很轻。雨声很吵。污染和灾难轮流而至。
　　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似的。
　　我不是本地人，并不知道是好是坏，也没有标准评判。但就我的感觉来说，现在不怎么好。
　　可是我还得这种时候出去，真是糟糕。
　　这好像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说实在的，我现在的心情不太好，谁叫她现在还没有出现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其实等待还可以接受，只是等了又等，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结束。重复多少次，即使心里知道她真的会出现，真的有结束，真的不必等太久。然而等待的过程依旧不会变好。
　　大概这就是等待令人不够快乐的原因之一。
　　我又翻开了那个本子，对，就是那个记录十件孤独的事的本子。
　　我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好的。
　　我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好孤独的。
　　主要是我的一切心情都在等待中被消磨掉了，如果再有个孤独，那就太可笑了。因为如果我真的感到孤独，我应该早早就消失了，而不会现在还坐在这里翻看自己的本子。
　　我毕竟跟人类不一样。
　　我也跟她不一样。
　　她可能真的某些时候会感到孤独，但是我不会。
　　更何况，从她两次死亡之前的经历来看，据我所知道的，她并没有感到过孤独。她不是那种人，所以我也不是，这很好。
　　我之所以想要成为她那种人，就是因为她不论从初见还是从之后的认识都十分符合我的要求和想法，她真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如果她有一点不合我的心意，我早就抛下她了。
　　如果我抛下她，时间早一点儿，我不会在这里，时间再晚一点儿。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翻看本子，而是应该去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哪怕是办法呢。
　　其实这个就算是完全不能，我也得稍微往那边想一想。可我连想都没想啊，这就足以证明，我是并没有想要抛下她的意思。也同时证明了，她十分符合我的要求。
　　她确实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而不是被我所讨厌的，或者将被我抛弃的人。我之前没有抛弃她，现在没有抛弃她，很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抛弃了。不然我不会坐在这里。
　　单方面的抛弃也是抛弃。这并不是我的狂傲自大。
　　另外，这也证明，如果她在镜子里，哪怕她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在这里待下去，永远永远。就好像自己把自己困住，自己把自己送进牢狱里关住。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或者说这里也并不是牢狱。不能说我是很会自欺欺人的人，但可以说我是个很会随遇而安的人。
　　如果我能时不时看看她，那这里哪里都好了，即使有一段需要忍耐的等待的时间。我也可以等到她出现为止，这并不是什么永远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她会出现，这就够了。
　　等待的时间无论如何漫长，如何折磨，如何煎熬，我也可以等。
　　以前可以，现在可以，以后当然也可以。
　　总不能说我以前可以做，现在可以做，之后就突然不会了。那我的身体和我的精神，总有一个是出了问题的。
　　我看着她的时候，并不能算是在消磨时光。因为在没有见到她的时候，这些漫长的时间里，才是我消磨掉的那些。我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做任何一件事，除了等待她再次出现。
　　其实这很好，反正我的时间又不像人类那样紧缺。
　　我并不清楚我究竟有多长的时间可以消耗，但是毋庸置疑的，我现在还没到那种糟糕又紧急的程度，所以，我还可以放纵自己，继续等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