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60、Chapter 5 (1) 情乱的晚宴

　　有人闻声而来，在门口询问我的情况。我颤抖着说没有关系，目光离不开镜子里的倒影：虽然还是千年来的脸，但腿明显变得更加修长，嘴唇变成红玫瑰色，头发变成了黑色，至于眼睛，更是深邃幽黑一如阿斯加德的夜空……这所有的特征，都完全出自新世界的阿西尔神族女子。我余惊未了地换好衣服，看着镜中人几乎没有瑕疵的肌理、高叉长裙包裹着的年轻身体，怎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变回来，还和以前相差颇大。我在镜前来进进退退，发现不过穿着普通小跟皮靴，整个人都散发着性感的气息。

　　我有些不适应地拨拨长发，走出更衣室，考官们已准备好最后的仪式。见我过去，主考官将证书和勋章交给我，与其他的人一样，目光始终没从我身上挪开过：“从今天起，你就是阿西尔部落最高等工匠的一员。恭喜我们的新鬼匠——依娜女……小姐！”

　　金色魔法礼花从我头上爆开，有些像学校的毕业典礼。周围的人们都开始鼓掌。实战考官终于忍不住问我是否吃了金苹果，发现这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我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年纪稍大的主考官颇有心事地看着我：“依娜，你知道自己跟什么人长得像么？”

　　“不知道。”为防止他将我的真实身份公布出来，我立刻说道，“我还有事，要先回阿斯……”

　　“另一个依娜。”主考官斩钉截铁道，“我是说，洛基的未婚妻。她也是黑发，外形还是偏向华纳神族多一些——但这样的差别真的很细微。你们真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件事。我慌乱地摇摇头，向他们道别后，瞬移离开了鬼匠殿堂。

　　主神无需参加团队竞赛，所以早上的主神们都没去众神广场。下午，霍德、芙蕾雅、海姆达尔等都应该已经到场。然而，虽然台上黑骑士舞动着巨剑，刺目的银光随之射向劲敌，人群却一点也不鼎沸。星沙璀璨，散落在天空的每一个角落，金蝴蝶混着雪花，乱舞在寒冷的空气中。我骑着黑凤凰朝着广场的方向飞去，黑色的裙角被冷风扬起。凤凰所过的之处，均会流下一道淡而细长的印记。下方人山人海，英灵殿是一个宣读历史书页的巨人，在这一夜更加威武壮观。人头失控的多米诺骨牌般，大片大片地转过来。我正准备掉转头飞回去，不让更多人发现，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雾海之宫上空出现的银色雕像——一位女神头戴白羽，身穿白袍，长发滚落至腰间，双手略微摊开，扬起下巴，时刻准备迎接春雨。

　　这时，台上的比试也刚结束，广场中央响起尖锐的哨声。黑羽凤凰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奋不顾身地冲向高台。最后，我被迫站在了广场最高点，人们视线的正中央。台下的主神们眼中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霍德，无焦点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冷峻的面容变得无比可爱。夹在中间的蜜莉张大了口，林德的眼睛却成了两条长长的缝。至于刚还叉腰看着蜜莉的雅恩莎撒，不经意看过我一眼后，又迅速看回来，嘴巴几乎可以装个龙蛋。接着，奥汀出现在我身边。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喜悦，就好像才发现我是弗丽嘉这个事实。

　　“爱神觉醒了。”

　　他简单地陈述事实，接下来的欢呼声，却沸腾了整个神界。呼声持续了四五分钟，他又继续说道：“我们部落又多了一个主神——这无疑是本世纪最大的福音。而且，如今的弗丽嘉也和以前不同，她拥有了极强的作战辅助能力。我相信，她终有一日将会成为我们的首席鬼匠。”

　　再一阵欢呼声过后，奥汀看向我，微笑着说：“我们部落自世界重生后就没有阳光和笑容，相信弗丽嘉的回归，一定会改变这一切。”

　　在银色光芒、金色光晕的交叠下，奥汀面部的线条耀眼凌厉，眼神却神秘温和。他走过来两步，给了我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拥抱。一时间，万物都美丽得太不真实。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抱过我，紧到身体都有些发疼。坐在最前排的年轻女孩激动得声音发抖：“他们重新见面了，他们重新见面了！过了七千三百年，他们又在一起了……”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宣布。”奥汀松开我，又对着底下的人说，“——我要结婚了。”

　　这一回，欢呼声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潮，若是能换作利器，恐怕连阿斯加德的夜空都会被捅出天大的窟窿。人们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呼喊着我们俩的名字。奥汀笑了笑，不再看我，平静地宣布了后面的话：“未来的神后是金宫的主管，林德。”

　　当最后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欢呼声骤然停止。众神广场瞬间无人一样，古怪的寂静持续蔓延在空气中。人们面面相觑，惊讶得都忘记了低声唏嘘。随后，林德的一帮女朋友表情夸张地推搡她，似乎想让她上去跟奥汀宣誓，她却很不好意思地往后退缩。我站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林德在狂喜中半推半就，就要上来，我尴尬地看向奥汀，低声说：“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了，可以么？”

　　雪花铺天盖地地落在魔法网上，化作照亮广场的银光。也不知是否光芒太过刺眼，此时看什么似乎都是模糊的。就连眼前那张出现在每一夜睡梦中的脸，也好像再看不清楚。我只隐隐约约看见他英俊的侧脸对着别处，却比风中的雪花还要冰冷。他点了点头。

　　再也顾不得形象，也不管别人在看什么，我瞬间移动到台下，想找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但不幸地，我遇到了尤尔。她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见我靠近，吸了一口，把它丢在地上踩灭：“心情不好受吧。”

　　“还好。”我低头说道。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怕丢人的话，我借你帽子。”她还真的给了我一顶女士礼帽。

　　我摆摆手，闭上眼睛。奥汀这样做的理由我完全理解，一来是为了部落，二来是我以前确实做过太多错事……还有，他或许是真的喜欢林德。我知道他随时都可能看到这里，但是强忍的泪水在眼中积攒太久，就快要溢出来。这时尤尔又说：“虽然倒霉，不过要恭喜你。你和雅恩莎撒那小姑娘的配合不错。”

　　“小姑娘？”我揉揉眼睛。

　　“是啊。我都快七十五岁了，她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我心想我都几千岁，她们是否得统一叫我奶奶。我叹息了一声：“当初你会问我和奥汀是什么关系，是因为知道林德和蜜莉的计划么？”

　　“那是后来才知道的。以前我就被蜜莉放过很多次鸽子，所以才劝你。不过，你这次还是对她有了防备不是么。”

　　“当然，我做事总是会做好多重准备，也完全不是你的功劳。”我笑了笑，“开玩笑的，谢了。”

　　尤尔轻哼一声，抱着胳膊摆出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我想了想又说：“这样看来，蜜莉说你是为了奥汀才当鬼匠，也不是她暗示的意思吧。”

　　“我不是不尊重陛下，但他怎么能和我的事业相提并论。倒是林德那样的女人，我很多次都怀疑她这样不自重，该不会是懦弱的华纳神族附身吧……算了，不说她了，倒胃口。”说到这，她嗤笑一声，挑衅地望向我，“好好准备，我们俩还会对上呢。别以为你是主神，我就会怕你。”

　　尤尔这女人不仅第六感准确，还绝顶聪明。又和她聊了一会儿，她就点着烟离去。然后，雅恩莎撒扑面而来，逼我和她骑龙去伽姆城买溶液，整个路上一直在拷问我。或许是情绪低落，减少了防备，我基本没有保留什么。雅恩莎撒听完，苦笑着说：“原来我们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我和索尔在他觉醒前就结了婚，等恢复前世记忆，他遇到了西芙，就一直不回家，天天往华纳部落跑。”

　　“不会吧，我看索尔对你很好，你还挺任性的……”

　　“那种任性，不过是身为阿西尔女人的自尊心作祟罢了。他心不在我这，又有什么办法。”雅恩莎撒想到这里，又抬头用孩子般的好奇目光看着我，“这么说，你和西芙一直都认识……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因为一直没有看到西芙，她在我的脑海中，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永恒的，坐在乌达泉旁梳头的金发女神。但没等我说下去，她已经很没自信地抢先道：“其实我见过她，当时你也在——你现在肯定不记得了。我的感觉就是真的被比下去了。她长得那么漂亮，索尔一直看她……那一刻，我真的是被嫉妒冲昏头了，恨不得把他们都杀掉……可是，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雅恩莎撒，别这么想，你们是不同的人。”

　　本想多安慰她几句，却发现我们已经进入伽姆城。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高山包围着和它一样高大的苍天古树。每个树枝末端，都有大大小小的台座，每个台座上都有不同的巨型容器。这就是传说中构造最奇特的树型伏魔官殿堂。殿堂的下方有小而稀疏的街道，我们走在街道上，却没看见一个人，连守城门的都没有。正觉得奇怪，突然间，刺目的蓝光从天而降。我立刻扑倒雅恩莎撒。一道闪雷在地面劈下深深的坑，我们抬头往天上看去：空中有十多个骑着龙的华纳神族、三个大魔导师、四个圣灵骑士，其他的都是炼金术师和神金匠。带头的大魔导师是古尔薇格，她身边的炼金术师留着一头金发，戴着细框眼镜，手中拿着几支试管。

　　“——西芙！”我惊讶地唤道。

　　西芙闻声看下来，半晌才从龙身上跳下。古尔薇格见状马上阻拦她，她却摇摇手，双手握满了牵制敌人的溶液，缓慢且小心地往下移动。然而，当她完全在我们面前站定，与她防备目光交接的刹那，我才突然意识到，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炼金术师长裙，留着灿烂金发，长相与重生前的神族没有区别，与阴森的阿西尔部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而且，她和华纳神族在一起。

　　西芙皱皱眉，又看向我身边眼神复杂的雅恩莎撒：“依娜……？你……竟然真的回了阿西尔部落。”

　　“我属于这里，你也是。”

　　她冷笑一下，目光缓缓移到我的身上，艳红的嘴唇扬成了好看的弧度。停了大概有四五秒，她猛地捉住我的衣襟：“你疯了是不是？依娜，你疯了！就算选择遗忘记忆，你也应该知道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吧？他们屠杀你家乡时，就像史尔特尔烧掉维格里德平原一样！他们杀了你的亲人，就差用你亲人的心脏蘸蜂蜜吃！难道奥汀随便说一句话，你就这样放弃自我，跟到这里？”

　　“等等，我，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说——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虽然经常见西芙生气，但如此严肃的怒意还是第一次，“不，疯的人是我！当初我是疯了才会支持你的决定！你不仅仅是遗忘了洛基，还有我，我们的朋友，你甚至忘了你是谁！你知道洛基过得如何么？从你走了以后，他一直没有回过华纳海姆，没日没夜地找你！第一次从阿斯加德回去，他还大病一场，现在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华纳海姆已经乱成一团糟，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洛洛从我的包里钻出个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咕咕”叫了两声，扑扑翅膀飞出来，用小爪子勾住我的衣角，不断往西芙那边拉：“姑姑，咕咕咕……”

　　“洛洛，不要闹事。”

　　我把它拨开，正待说话，却听见雅恩莎撒说：“西芙小姐，你大概不知道，你现在正在跟阿西尔部落的女神弗丽嘉说话。依娜不过是她暂时的名字。无知也请有个度，你看看她的容貌身材，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哪一点像你们的同类？”

　　西芙愣了愣，仔细地打量我，先是观察我的头发、腿和暴露出的肌肤，然后捏住我的下颚，抬起我的脸，把我的眼睛转向对光的地方。渐渐地，她松开了手：“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华纳神族。”她又看看雅恩莎撒：“这才是你的同类。”

　　我摇摇头：“不要这样在意种族的问题，战争总会停止。”

　　“停止？这全是奥汀自己搞出来的鬼。他想要光明神或者太阳神挽救阿西尔部落的面貌。如果他以前没有杀那么多的人，或许情势还会有点转机。但屠了那么多城镇，他还期待我们会软弱地听话，恐怕是做梦。依娜，奥汀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是九大世界，而洛基想要的是你。就算你的血统属于阿西尔，我们都有办法让你和华纳神族一样，重新在那生活。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在西芙强势的逼问下，都让人有些摇摆不定。而且，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种族的口中就差别这样大？我为难地望着她，开口却发不出一个字。上方的古尔薇格又扔了一道雷，在我们身边催促。西芙却很有耐心，或说是顽固，坚持等了很久很久。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几分钟，没一个人说话。最终她走过来，抱了我一下：“今天放过你，也是最后一次。我们战场上见。”

　　“我也有我的人生，你能不能……宽容一些？”我拉住她的手。

　　“我当然能理解你。”她拨开我的手，力气不大，却很坚定，“只是，我们不再是朋友。”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难过得无法再挪动一步。谁知这时，雅恩莎撒却大声说：“别人有一点满足不了你就直接翻脸，你当弗丽嘉的人生是绕着你转的？别以为她离开了你们就活不了，她在阿斯加德已经有了新朋友，新的生活。早点滚回华纳部落去吧！”

　　西芙只是顿了顿，就回到了华纳战队里去。

　　朋友和爱人不一样，并不是唯一的，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友。就算不经常见面，不能天天挽着手出去逛街，可一旦遇见什么有趣或者郁闷的事，总是想第一个告诉她。对我而言，这个人无疑是西芙。当天深夜，收获女神和战神的金色雕像陆续出现在十二神殿上空。原本我就毫无睡意，看到提着裙摆、头戴花冠的西芙雕像后，更加难以入眠。又想起奥汀和林德的婚事，接近窒息的痛感毫无预警地侵袭而来。好像这个黑夜和空寂会永远持续下去，再不见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