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汀的祝福》君子以泽

54、Chapter 2 (1) 鬼匠的潜力

　　阿斯加德常年处于低温状态，这时空中依然飘着些小雨，通向神圣达普桥的道路朦朦胧胧，却挤满了从汉德城追杀上来的黑骑士。他们骑着龙，骨凤在头顶展翅飞行，一道道阴冷的绿光在浓雾中闪过，军队犹如一阵迅速移动的黑云，大片朝着英灵殿袭来。寒风灌满了洛基单薄的白衣，他目光凛冽，四处搜寻。当黑骑士们刚靠近广场，洛基伸手朝着他们做出了投掷的动作。一团烈火从天而降，把他们淹没。阴郁的黑暗中，骨凤沙哑的嘶鸣响彻天空，折翅坠落。接下来，又一团烈火从他们的脚下冲起，军队人仰马翻。街道上的阿西尔神族们开始逃窜。洛基又飞速指了一下地面。刹那间，千万条荆棘破土而出，缠住他们的脚，越长越高，最后覆盖了大半片广场。看见这一幕，我的思绪凝结成空白。

　　……弗丽嘉，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很快会来陪你。你要等我。

　　……姐姐，我爱你……

　　……请一定要等我……

　　此生最绝望的记忆，便是被人夺走生命的瞬间。再抬头看向洛基，他并没有改变。他最后做了什么？杀了所有的神袛，杀了奥汀，一把火烧毁了世界……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依娜看过我过去的记忆后，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让我不要伤害他的话？洛基——除了他自己，有谁能够伤害他？可是，他偏偏是最爱自残的那个人，谁也救不了他。我忙把帽子戴在头上，迅速从人群中撤离。但刚跑出两步，我连带周围的人，都被洛基布下的荆棘缠住。他似乎拽住了什么人，声音变得更加无情：“我知道她在这。把依娜交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痛苦地惨叫。随即而来的，是金宫缝纫官的声音：“我们这里确实有个依娜，但她是阿西尔神族，一定不是你找的那一个。”

　　“只要叫依娜的，都给我找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我腰间的银铃突然响起。随着众人回转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大的铃声，我才想起她给过我召唤铃铛。这时，一道无形的力量拽住我的胳膊，整个人被凌空提起，飞速移至英灵殿门口。我因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但再一抬头，正对上那双红酒凝成的瞳孔，心脏几乎已经停止跳动。他看了我一阵子，眯着眼说：“就只有这一个老太婆？”

　　缝纫官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同一时间，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洛基，你在发什么疯？”

　　洛基嘴角扬起，回头朝着身后的人说：“我的女人跑到这里，我来寻回她而已。”

　　“这里都是阿西尔神族，立刻滚回你的部落，不然就永远留下来吧。”随着声音看去，是穿着一身黑裙、面容冷漠的芙蕾雅。

　　“是，我这就走。”洛基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这个老太婆我带走了。”

　　芙蕾雅看了我一眼，不解地看着洛基：“什么意思？”

　　我用力摇头，拼命挣扎，但话还没说出口，嘴就被洛基捂住。他笑了笑：“我看着她顺眼，带她回去给我洗衣做饭。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古怪，如果带不走，我会杀了她，然后撕毁两个部落的停战协议。”这样简单的威胁反而让人难以拿定主意。芙蕾雅虚眼看他许久，似乎在琢磨他的意图。但下一刻，一道银光闪过。洛基的手立刻松开。

　　“不用你说，协议也会解除。”

　　这个声音响起，短暂的停滞后，在场的人均半跪行礼。芙蕾雅单手扶胸，忙低头说：“陛下。”

　　奥汀站在神殿门口，一身黑衣，绛色的披风顺着挺拔的身高，垂落在他的脚踝。他身着深色衣服时，总是会高贵得让人无法靠近。因为阴黑的天，连他微抿的嘴角也变得有些冷漠。洛基反应却很快，又朝我伸手。而还未触碰到我的衣摆，手又一次被银光灼伤。他捂着自己的手，双眼发红地看着奥汀：“呵，重新开战是么？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认为事到如今我还是会败给你？”

　　“那就来击败我试试看。”

　　洛基咬牙切齿道：“我会击败你的。不过，这个老太婆我要先带走。”

　　“不，我不去。”我连忙跪下来，“我知道这把年纪了不能再做多少贡献，但我就算死也不愿意离开阿斯加德。陛下，请求您让我留下。”声音结巴得无以复加，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而奥汀长久的沉默，无疑是一把高悬在我头上的剑。

　　“我知道你没有走。”洛基缓且轻地说着，试图在努力说服我，“……回到我身边。”

　　至此，一股莫名的心酸涌来。回忆依娜写来的信，还有小小的洛基曾经那样可爱的模样，还有他少年时带泪望着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他毁灭世界的罪过。或许他与依娜是真心相爱的，或许依娜的心一直留在华纳海姆……但是，过去对他过多的同情已经造成了那么大的过失，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我鼓足勇气，看向奥汀：“陛下，请让我留下。我只愿与部落共存亡。”

　　奥汀看着远处，深深蹙眉，始终不曾看我一眼。最后，我听见他低声说道：“洛基，听到了么，这就是真正的阿西尔神族——回去。真正交战时，不要再这样狼狈。”

　　因为我们人多势众无法来硬的，洛基带着一丝不甘，离开了阿斯加德，仅留下了陷入尴尬的阿西尔神族。我想，奥汀主动解除停战协议的发言引起了不少猜疑，但他没有任何解释。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停下来：“起来，别一直跪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他缓慢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已远去。随后，人群渐次散去，不少人离去前对我留下狐疑的目光。最后，空旷的英灵神殿门口只剩下我，还有机械般重整的士兵。平台栖息处有一群小骨龙飞了出来，朝着斜右下角的草丛中扑去。一片淡淡的，还不是那么阴森的幼龙有规律地闪烁绿光，它们包围着什么东西，弱弱地吼叫。我有些好奇，朝着它们走去，隐隐看到一团金光。看清了那团东西，我揉了揉眼睛——没看错，那是一头四翼金龙。在诸神黄昏前的时代，四翼虽是极品，金龙在阿斯加德却不罕见。随着阿西尔部落整体种族的变异，这里已经只有黑龙与骨龙。又因九大世界贸易畅通，华纳部落和约顿海姆运送少量金龙来此贩卖。金龙允许家养，绝对禁止野放。所以，这头金龙多半是华纳神族留下的。

　　它抖动着四翼，眼神凶狠地望着四周比它大很多的小骨龙，稚嫩地咕咕叫着。只是它刚一叫出声，就迅速被小骨龙们戳了脑袋。因为骨龙实在有点多，一头来那么一下，小金龙已经承受不住，用四支小小的翅膀包裹住身体，金色的大眼睛发出了委屈的信号。看它如此好欺负，周围的小骨龙们更来劲，全部凑过去，小鸡啄米一样攻击它。小金龙呜咽着奋起反抗，被它们狠狠撞出去，翻了几个圈，软趴趴地贴在地上。我上前两步，抱住小金龙的身子，将它提起来。小金龙一看到我，泪水在大眼中抖动，立刻扑到我怀中。那一群到我膝盖那么长的小骨龙失去了乐子，围过来不满地上蹿下跳。

　　“都回你们父母身边去！”听我如此呵斥，它们才不甘不愿、慢吞吞地飞上骨龙栖息处。

　　目送它们远去，我又将目光转移到小金龙身上。它身上的鳞片暖暖的，爪子却很凉，绒绒雨线落在它的头顶，湿漉漉地披成一层薄纱。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软，我轻声说：“你的主人是谁？”洛基已经有一头战斗力百分之两百的成年金翼龙，所以它应该不是洛基的。

　　小金龙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愤怒地望着我。我不解地问：“好孩子，你和主人走散了么？”

　　“咕咕、咕咕咕咕！”小金龙狠狠扑了几下翅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之后起码有五分钟，无论我怎么叫唤它、扭它、拍打它，它都倔强地皱着眉，耷着翅膀，一副被我抛弃的模样。直到实在磨不过我，它才重重将脖子上的一块小牌子扔到背后。我翻起来一看，上面写了：洛洛。

　　“你居然叫洛洛，这名字真不吉利……”

　　还没等我抱怨完毕，洛洛已经用力地咕了几声，双眼发红地挣脱我，飞向高空。我叫唤着它，瞬移着追着它跑，但金翼龙不愧是战斗神兽，那么小的身体，居然两分钟就没了影儿。

　　“洛洛你小心点，别被骨龙吃掉了！”喊出这句话以后，朦胧的雨雾中又传来了几声愤怒的“咕咕咕咕”。

　　这一天，英灵殿中有音乐会。从下午开始，悠扬的竖琴与钢琴声就响彻十二神殿，一直到天黑。站在殿外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白金和象牙装饰的房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墙壁上诸神黄昏前的壁画。雨不大，却永远下不完。夜幕是一望无际的深蓝，雨是无数柔白的丝，层层叠叠落下。许多金蝴蝶在房檐下，树木下徘徊，无家可归。这一瞬，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一只蝴蝶停留在我的发上，奥汀将瓶中的细沙倒出，化作星点，照亮了世界。最后，我还强行要走了那一瓶细沙。如果没记错，我将这瓶沙附在了耳环上。潜意识摸了摸耳垂，取下耳环，双手交握，念了一句咒文。果然，一个小瓶子出现在了我的手中。我用苍老瘦削的手指拨开瓶盖，将细沙倒在手心。

　　西芙以前告诉过我，爱情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付出多的人痛苦，分开以后得到多的人痛苦。一直觉得我对奥汀付出的感情，远远超过他给我的，现在却丝毫不感到开心，或是解脱。

　　已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知道。有太多的想念，也再不能说出口。

　　我闭上眼睛，学着当年他的姿势，将星沙抛入夜空。

　　刹那间，千万点光芒像逆转的流星，纷纷缀入幕布。雨也在此刻停了。大片金蝴蝶簌簌扑翅，以璀璨的光芒拥抱着神界的夜晚。

　　我正沉醉在这烟花般短暂的美景中，却听见一个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是谁放了星沙把这个怪老头引走，总之，他一定会被神灵保佑的。”转过头去，只见几个穿着工匠服的神族从神殿侧门走出。

　　“是啊，真是受不了玛格尼殿下，我知道霍德殿下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但这样为难几个刚入门的工匠，除了能证明他心胸狭窄，还能证明什么？”

　　“‘看看人家尤尔，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锻造和鬼匠战术，你们连个木头都敲不好！’”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模仿着玛格尼，又禁不住提高音量，“尤尔可是鬼匠，和我们有可比性么？”

　　对于玛格尼我略有耳闻。他是阿西尔部落的大鬼匠，据说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神族，但因为华纳与阿西尔的官职管辖阶位不同，玛格尼的贡献经常被人忽略。华纳部落最高统治者是法王博德，掌握实权的是低他一级的财政大臣洛基。和洛基名义上并列的有军务大臣、行政大臣、外交大臣、大学者和大祭司。神金匠总部是财政殿堂，直属洛基管辖。圣骑士、光明指挥官、大魔导师和大祭司都分别属于军务殿堂、行政殿堂、学者殿堂和布里大教堂，每个职业的最高层都相对独立。而在阿西尔部落，最高统治者帝王的下面只有四个大臣：财政、军务、行政和外交。骑士团、鬼匠、黑暗神官与大巫师都归军务大臣霍德管辖。霍德本人是骑士团团长，首席神官长是王佐索尔，大巫师又是黑暗领主芙蕾雅，相对于这三个主神，玛格尼手中的实权和他的实力不成正比。所以，对于玛格尼压榨员工，工匠们日夜不休劳作，我略有耳闻，也表示理解。

　　在门口抱怨了一阵子，那些工匠们又一次回到神殿内部。好奇大鬼匠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朝着窗口往里面看去：殿堂有中央广场一半大，里面坐满了忙碌的工匠。和骑士一样，大部分工匠都是男人。他们中许多人都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制作武器，镶嵌宝石，或者拼装甲胄。但不知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们的动作，我的指尖蠢蠢欲动。几分钟后，有人将一把歪歪扭扭的废弃匕首扔出窗口。我过去将它捡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儿，对着坐在窗前的工匠说：“能否借一下你的锤子？”

　　那个工匠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地。我跟他解释自己在裁缝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坏了，想敲一下。他看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锤子，选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给我。我指了指另一把金属锤：“给我78号瓦特六角的吧。这个太小。”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锤子递过来，狐疑道：“裁缝居然还知道78号瓦特六角……”

　　接过锤子时，我也感到奇怪。过去三千年前，我没有靠近过任何一个工匠房。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却这样把锤子的型脱口而出。想着想着，手不由自主开始动作，敲打修复着那个匕首。工匠探过头来，惊叹：“好厉害……”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匕首——自己几时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缝吗？”他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再优秀的鬼匠，也没法把一把破损至此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崭新一样……可是，你这个……”他指了指发亮的匕首。

　　我站起来：“我也很好奇。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帮你完成部分工作。”

　　他把一大堆宝石、材料和图纸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制作“多尔木杖”总共需要七个步骤，但看过一遍图纸，我仅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成品递给他。看见他惊诧目光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不安——依娜是个天才神金匠，为什么她锻造的记忆和能力留了下来？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别在于战场发挥的作用。上战场以后，他们都可以进行辅佐、投掷或者补给，只是在华纳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辅佐大魔导师；在阿西尔部落，鬼匠的真正定义是“可以锻造任何武器在战场杀敌、运用自如的恶鬼神匠”。制作方面，二者大同小异。所以，单从我制作的那根木杖，并无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还是鬼匠。那个工匠欣喜若狂地观摩着木杖，我继续照着图纸制作别的武器，直到玛格尼进入殿堂。

　　玛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身材却依然健壮。他穿着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长袍，长发初雪般洒落在黑袍上。他身后跟着一名紫发女子。阿西尔神族的肤色原本已极白，她的肤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又因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面容极美却淡漠，所以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着白宝石制作的女神雕像。我从旁人低声议论中得知，这个女子就是玛格尼一直很重视的年轻鬼匠尤尔。尤尔穿着的鬼匠长裙长及脚腕，开衩至大腿，迈步时裙摆轻摇，会露出修长的腿和尖细的鞋跟。二人踏过豪华的地毯，玛格尼的目光是犀利的锋刃，一道道扫过工匠群，还有他们桌上的器具。他们靠近窗台时，我埋下身，贴墙蹲下。但脚步声再没远去。玛格尼缓缓说道：“这些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