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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谭潭 ...

  •   一根小黄瓜被调皮的知更鸟啄了下来,其它的还悬在架子上。可它们太老了,老的连瓜蒂都枯脆了,估计实在难以入口了。
      何倾杯这些日子一直在酒肆里住着,她把黄瓜都摘了起来,却没有交给莫无欢。她想,这些黄瓜算是“寿终正寝”的,应该有个墓。
      于是她挖了个坑,将这些黄瓜都埋了起来。
      她的马儿早已被解了缰绳,在远处不慌不忙地踏着步,偶然间看见长草萋萋,就低下头去嚼食。
      清欢酒又少了几坛,她这些天喝酒喝得勤快。莫无欢从屋后翻出许多旧坛子,坐在紫竹架下小井旁,一个一个刷着,刷完了好酿酒了。
      他们碌碌的、忙着彼此的事情,谁也不说话,却像在等待一个结果。
      结果很快就来了。
      谭潭来的时候,是深秋。风不再慢慢的走过,而是疾跑着将万物吹老。西湖边上的碎石路上已铺上薄脆的银霜,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真像是小时候吹的木琴。谭潭的心情很好,他眯着眼睛,快活地想起杀手堂里的那帮老师们。
      “在杀手堂里,第一个任务是最重要的。虽然任务可以自己选,但目标一定是自己认识的、熟悉的、打算超越的人。只有完成自己打算超越的任务,才有可能接受更新的挑战。
      “大家都知道,按杀手堂的习惯,第一个目标都是杀自己人。江湖上风云变幻,不够狠,怎么当杀手?
      “你们都知道学姐何倾杯吧?
      “她是目前杀手堂里排名最前的、也是最优秀的杀手了。
      “你们都知道她当时刚出道选了谁做目标吧?没错,就是我们杀手堂所隶属的——相思教——教主,教主无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咿咿呀呀的口哨声响彻了西湖边的碎石路。
      他当时很好奇的问:“老师,这也能行?一个小小杀手,怎么能欺下犯上?”
      老师们严肃的回答说:“杀手是一项伟大的工作,每一个杀手的眼中,从来没有贵贱之说,也不会有等级之分。杀手的眼中,只有任务。我们要求出师前完成自己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希望你们这些杀手能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对待未来的杀手生涯。你们所订下的任务,合不合理?你们所订下的任务,值不值得一试?这难道不是在考验你们的判断力?目标的难易,完成的好坏,都有助于你们对将来应变各种形势,顺利完成任务。孩子们,千万记住,不要过分看轻自己,也不要过分的看重自己。”
      他问:“那师姐的任务完成了吗?”
      老师们摇头:“没有。她刺杀过他七次,一年一次。却始终没有成功。”
      有同学插嘴:“可她还是成了我们杀手堂最出色、最优秀的杀手。”
      老师们的眼睛有些潮,“可她、应该很容易被超越。因为——她总是感情用事。”
      同学们哗然,“这是杀手的大忌呀。”
      他点了点头,替老师们将答案说出:“没错。选择目标的时候,她太过于冲动,挑选了一个不合实际的任务。而在完成的过程中,她又不够的坚定。因为杀人这种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竟然拖泥带水。虽然现在她的成绩很好,可毛病,也不少。”
      老师们微笑的点头,说:“现在、你们说出你们的目标吧。”
      他的目标已经在他的眼前了。
      何倾杯的面前摆着许多坛子,她冲着谭潭微笑,眼睛里蒙着醉意,快活的和他打着招呼:“来,师弟,到这里来”,她双臂张开,仿佛要热情地拥抱面前的一堆坛子,又仿佛是要拥抱自己可爱的师弟:“这是许多、许多好酒,我们可以喝个痛快。”
      谭潭跳下了马,松了缰绳后,一步一步走近。
      他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冷意,他不乏恶意的想,生死关头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正在这个时候,何倾杯的手一动。
      谭潭的脸色刷地改变,刹那之间右边身子一侧,整个人退后数丈,如立起羽毛的秃鹰,警戒着。
      可她手里捏着的不过是一枚发钗,钗子轻巧的平平飞过,镝的一声,打下了自己马儿的缰绳。马是好马,突然受此刺激,还是不由得一甩蹄,打断的缰绳落下来,马儿吁唏唏一声清鸣,扭身便跑。
      谭潭忍不住回眺,只见自己那匹马早去的远了,正与何倾杯的马儿相依偎着,两匹马的脑袋低垂,凑在一起,时不时鼻中哼上两声,仿佛在打招呼。
      何倾杯的脸上有些疲惫有些醉,“让马儿去休息休息。”她知道他戒备着自己,却毫不在意,“它们在杀手堂的时候,是认识的,也许还是朋友。”
      谭潭冷笑:“你的心越来越软了啊,师姐。杀手是不需要朋友的。包括他们的坐骑。”
      何倾杯没有回答他,只是飞快地揭开酒坛的泥封,酒香逸出。她吸了吸鼻子,有些骄傲的说:“这可是莫家酒肆里最好的酒了——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这种酒味道很淡,很清,非常动人。师弟,你听说过么?”
      他摇摇头:“我习惯了、劣酒。劣酒可以磨砺一个人的筋骨。”
      她截住他的话,“劣酒虽然能磨砺人,却不能、让一个人的心情,变得更美好些。”
      她捧着坛子,大口大口的喝酒。酒意像流泉一般涤荡过她的眼睛,清明澄澈。
      “师姐,你真的是杀手堂里的一个传奇吗?”他忍不住苦涩的问:“真的是要那个挑战相思教主的杀手吗?”即便不能挑战成功,也不能如此的放纵自己。一个杀手,应该充满了坚忍的毅力,一步一步走近成功。
      她放下坛子,突然很疲敝的流泪了,语声凄凄:“没有人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制定了那样一个可笑的任务。”
      “那确实是不合实际的任务,可是只要认真做了,你就可以胜利!”他冲动地捏着拳头,说。
      何倾杯抬起眼来,细细的望着他:“是不是就像你现在选了我作为任务一样?”一抹无力的微笑悬在唇角。
      他的喉头一跳,近乎赌气地说:“没错。”
      何倾杯自胸臆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杀手堂的人,你也知道那个规定:我们要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目标一定要是自己认识的、熟悉的人。你身边的同学一般都挑了比自己差一点的同学做对手吧?彼此互相的暗杀,就和苗人养五毒蛊一样,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苗人将这五种毒物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弱小的先死,强壮点的后死,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强者。我们杀手堂开得杀手培训班也是这样,让我们这些一起生活过的人,我杀你,你杀他,一个一个的彼此追杀着,直到最后剩下的几个。只有剩下的几个,才是他们要的人。”
      他喃喃道:“难道这样不好?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是的”,她一边喝酒一边说:“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可当时、我不忍心。”
      他几乎惊讶了:“不忍心?”
      “是呀,不忍心也没办法”,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想,我不杀我的同学们,也不要他们来杀我。我选了无欢教主。”
      思极每易醉,愁浓何倾杯。风很快地吹过她的长发,何倾杯笑如春花:“我选了他。其实我对他也不熟呢,每年的年初,他不过来杀手堂看一看就走。可我当时满门心思想,杀手堂这变态的结业方式一定是他想出来的。我干脆吧他当成目标吧。这样,无论是我死,还是他死,都不会伤害到我的那些同学、朋友了。”
      谭潭几乎无语,这种真相是他从来没想到的,他有些颓然,一屁股蹲在地下,抄起酒坛就饮。
      马儿相互依偎,人却疲惫不堪,在莫家酒肆外,两个人喝了好多好多的酒,酒坛子翻倒了,他们却浑然不觉。
      夜深的时候,酒尽的时候,她突然醉醺醺的说:“师弟,你知道吗?其实我那一场挣扎真是好无用。我纵然是没去杀害我的同学们,可、他们也都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我们出道后,彼此互不往来。组织里不断地交代下任务,我们像机器一样杀戮。其实,杀那些不认识的人,和杀认识的人,感觉都是一样的吧?我真不想这样下去了……就在前段时间,我们那一班的董千里也死了。蛇神董千里,他是我们班上当时最出色的呢。可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他说,他累了。其实,我也累了呢。
      “师弟呀,其实,这真的是一场无谓的争斗。
      “许久许久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才值得我们一战,绝不是恨。
      “可为什么?我竟然爱的累了?
      “师弟,你明白吗?我一点也不明白呢。”
      她小小的下巴翘起来,月华匀匀地洒落在她的身上。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何倾杯与谭潭最后决战的时候,他没有出去。他只是隐在店内,慢慢地打开一坛坛的清欢。无数的坛子,散发着酒香,他用力呼吸着,仿佛早已沉醉。
      他想起了何倾杯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那还是好早好早的时候了,杀手堂从荒野上捡来了这个扎着双鬟的小女孩儿,她当时才那么点儿高,一脸欢快的瞧着自己,充满了景仰与钦佩。她柔柔软软的问:“你是我们的头儿?你也会做我们的老师?”他摇摇头,快步离开,他不过是偶然去杀手堂看看而已,身为相思教主,自己平时是极少插手杀手堂的事的。
      时光流水,匆匆数年。他们偶尔在年后的见面会上会遇见,听属下汇报说,这女孩子算那一届里出类拔萃的了。他笑笑说,那可不错。眼前浮现那长大了的少女容颜,有些俏丽,有些坚强。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她出道的时候说,要杀了自己。
      这个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杀手堂,传遍了整个相思教。接到她的战书时候,他突然很想笑,杀了他,就凭她?真是好大的口气。
      可他并没拒绝,而是点头同意了。那一战设在西湖旁,秋深。西泠的松柏还翠着,苏小小的墓前芳草却已枯萎。少女梳着双鬟、穿着如酒般清雅的衣裙,风把衣裙吹开,像是湖中大团大团的浅碧青蓝,漂浮在他面前。其实如无意外,但凭自己手中相思剑,一招就可轻轻松松取她性命。
      可不知道为什么,剑伸出去的时候他心软了。他的剑出得很慢,他想,要不要再让她一招?等这一招出完,他又想,再让一招?他们一共过了八十一招,等他的剑最后架在她脖子上时,他突然发现,少女的脸上掠过一阵微笑,那是甘愿一死的欢喜。
      为什么呢?他想,这孩子一定是不太喜欢杀人。撤回了剑,他冷声对她说:“你很有勇气,竟然敢挑战我。我决定放了你这一次,回去好好练,多杀点人。我每年给你一次机会,我们比一比,如果那一天你强过了我,你就可以杀了我,完成你的任务了。”
      她的眼内含着泪,小小的下颚翘起来,倔强的了不得:“好!”
      话一说完,一溜烟跑了。
      他后来常年隐居西湖,她也便经常来,来喝酒,来比武,来——聊聊天。
      他想——这算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杀手何倾杯和她的杀人目标一起杯酒言欢、无话不谈。
      当然,每年他们都会比试一次。可,那不过是形式,是不是?
      他想,她在他的心底凿开了一口泉眼,痛苦在心底看不见的地方跌宕起伏。
      启明星起来的时候,谭潭动手了。
      莫无欢在屋内静静的凝听,他早就自教内得知谭潭的计划了,可他不想阻止。他有些无奈的想,这些年来其实她很累,若是累了,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
      也许让她面对这样的挑战,反而是个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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