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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倾杯 ...

  •   有一段时间里,江湖上都传何倾杯千杯不醉。
      但据她自己解释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不能当真。她寂寂地冲着那些仰慕她的后辈们笑,说,“也许那是我父亲贪杯的缘故,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随后她一个轻巧地翻身上马,马儿滴溜溜地快跑,何倾杯一身的淡淡衣裳,就落在无穷无尽的江南柳色中,供人悠悠参详。
      何倾杯没有父亲,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何倾杯千杯不醉的样子。原因其实很简单,她是个杀手。她只有完成了重要任务之后,才会去喝酒,死人是无法看见她喝酒的样子的。
      何倾杯自己明白,她其实不太能喝酒,虽然她喜欢到杭州、苏堤、柳荫下的莫家酒肆喝上一杯。
      那一家的酒,很清,很美,很梦幻。
      她每一次喝起,总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就那样柔柔地、浸在了江南的春水中了。
      看过何倾杯喝酒的人,屈指可数,莫无欢算是其中一个。
      莫无欢是个中年男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有一双很狭长的眉眼。他独自经营莫家酒肆已经快十年了,认识何倾杯也快七年了。他是个很懂江湖的男人。
      所谓的很懂江湖,意思就是:他的酒不是很烈,就是很淡,就和比剑一样,除了生,就是死,从来没有折衷的余地。
      我们总是以为烈酒适合大刀弯弓的绿林豪客,淡酒适合初出茅庐的少男少女。
      其实不是这样。
      豪客们看多了世界,口味反而淡了,他们有时候期待的是心灵上久违的平静。每一次看到这样的人物,莫无欢送上的都是淡酒,柔和的就像是他们心底最初的一场绮梦。然后他们的眼角会忍不住闪出泪、闪出青春。一场生死一场梦,酒醒了,他们就又该恢复大侠的身份、大侠的豪情了。
      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奈,江湖也不例外。
      而那些刚刚跃马江湖道、志向比天高的少年们,他们还不知道江湖的深浅,刚刚前仆后继地跳进来,剑磨得很亮,眼睛里都还在冒光呢,浑身充满了跃跃的激情,他们又能不期待一场火辣辣的呛喉么?
      每一次莫无欢都会给他们送上烈酒,近乎温和地看他们几乎一口将烈酒呛出,又努力抿嘴咽下去的狼狈。
      江湖水深。呛水的滋味,和呛酒的滋味,其实也是差不多的。莫无欢有时候想,这些孩子们很快就会知道人生险恶的。如果他们还能活下来,几年后他们应该能来尝一尝他酿的清欢了。
      就像何倾杯一样。
      何倾杯来的时候,莫无欢经常端上的是一方红霉腐乳,难得会换上一碟油爆花生米。酒是主角,佐酒菜,看上去仿佛无关紧要。
      但若是夏天,他依旧会有些体贴,额外加送一碟拍黄瓜。黄瓜绿、剁椒红、蒜瓣白,这些鲜亮的颜色,在夏天畅快淋漓地展示着爽辣的美感来。
      久而久之,只要嚼着了拍黄瓜,何倾杯才会觉得,夏天算是真正的到来了。她看见酒肆院子一角,紫竹架上,攀生的藤蔓绿幽幽的,几根黄瓜自架子上悬了下来。依稀有风从远方慢腾腾地走过,吹得何倾杯的杯子里,美酒潋滟滟如波。
      酒是好酒,何倾杯小口抿着酒,淡淡的酒香温润着她的舌尖,她忍不住眯起眼,享受着杀手们难得的一点空闲,时而空旷的温热的酒肆里,有他悠扬地叹息。
      ——饮尽清欢人不欢。
      每一次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何倾杯都会微笑,她微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还显得很年轻,仿如二八少女。
      可无论她笑得有多好看,又显得多年轻,她的真实身份依旧是:杀手。而且还是江湖排名第三的杀手,排名已经记在了《江湖缀名录》上。
      死在何倾杯手下的人,不少。
      其中包括了天山脚下独居二十余载苦练汗漫九垓八荒四极童颜如春功的雪衣妪顾盼卿,甘凉道上凭着三十六招破天双斧横行二十余载的独行侠司徒霸天,西方火极堡的火焰郎君胡不归、长安青龙寺的独臂神僧观悟,这是一串好长的名单。
      那些死在她手下的江湖豪客们,生前都还是享受过不少荣耀的,威名颇胜。但是死了,其实和火上烤着的一串串蚱蜢也差不多,不过是计数而已了。
      有时候何倾杯在闲暇时也会想,不知道杀一个人,组织上究竟能得到多少好处?她每杀一个人,倒是能从组织里领上一千两银子。
      她也会觉得,其实杀人是一件顶顶无聊的事情,拿到了银子,也不会因此而开心一些。可她仿佛习惯了。杀人也是会习惯的——
      何况她真的很享受杀人后,快马赶到莫家酒肆,那样地醉一回。这迢递如西湖薄雾一般的杀手生涯,仿佛没有边际。
      若是不能麻醉一下自己,岂非太也痛苦?
      她在江湖上的声名,经常吹进莫无欢的耳内,比如远方的豪客来,总是会带上一些关于新鲜传闻,作为佐酒。何况少年子弟踏入江湖,最待见的就是独人匹马的挑战、又或者杀手们神诡无极的一杀。他一般都会静静地倾听。
      其实那些传闻的真实度,远比不上他所知道的。何倾杯不会对自己隐瞒她的行踪与任务,她经常一来,就兴高采烈的说自己这一路的经历,还有最后一杀的快感。
      不过她在杀人的时候,真得快活吗?
      莫无欢很怜惜何倾杯,因为她永远是一个人的飘来飘去。杀手组织,从来是单线联系,上级有了任务,才会传下来,杀手只需要完成就可。下一次任务来的时候,上一次的酬劳也顺便带过来。仿佛他们的生命,都被切成了一段一段的任务。
      做杀手的,没有家。有一次何倾杯喝得烂醉,喃喃地与莫无欢说:“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也许他们死了。何不是我的真姓。”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她的话了,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倒在桌子上,把脸深深地埋住,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一刻,她不是个杀手,而是个普通的女孩儿。
      莫无欢想,这个世界上所谓的世家,其实重要的不是家,而是世。有着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根,才有了家。没有背景、没有亲人,武功再好,也只能是个杀手。
      谁都知道,杀手是不需要感情的。
      可是何倾杯却有感情,所以她再努力,也只能排名第三。
      她的掌心里,其实都是厚厚的老茧呢。
      何倾杯来的时候,两个人也会聊天,但是这个女孩不算是话多的人。她的到来,不会让酒肆特别的热闹。可她若是不来,莫无欢就会觉得——冷清。也许这样的一种寂寞的孤守,酿着的,不是酒,而是他的心情。
      莫无欢闲下来,经常会算,算何倾杯来的时间。这七年来,她大约每三个月来一次,如果说杀一次人,喝一次酒,也就是说她已经解决了二十八个人了。
      可还是有一个人漏网,他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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