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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1. Farewell,Arcadia. ...

  •   (6)

      情敌在暗。可是当事人像是浑然不觉——他是个乐天自如的人,眼下他已美人在怀,没什么好格外焦虑的,至多怀有一种期待。他也确实是享受和她相处的为数不多的时光的——哪怕在这个过程中她并不爱他也亦然。Jasmine自然是个尤物,任何一个男人和她相处不说立时为她倾倒(总归是有不少不为美色所动的豪杰),至少也是心旷神怡的。何况他乐意为她所倾倒,对她的眉目之间、举手投足都分外钟情——于是,这样一来,又是他这样一个男人,事情就变得相当简单而又欣然无解。

      难以想象的是以这样的年龄搭配,更多在倾听的、之于对方过往的一切都兴味盎然的,居然是那个要比对方足足长了十四岁多的男人;更难以想象的是这样的一对儿,男方居然远比女方会撒娇......通常情况下船员们看到在舷板上看到二人,霞光弥衍、像是为女方殊丽的容色髹上了一层光——神光离合、兼之捉摸不定。可到底也无人会觉得一旁的男人会配不上这样的绝色——自然,他长得远非寒碜,可那也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俊美”,而这样的身量在伟大航路上也很难称作“伟岸”——然则当他认真起来,人们只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而男人到了这个份儿上,世间也就没有他当真配不起的姝丽了。

      会出现这样一幕无非是晚餐后他总爱拉着她在甲板上散步消食——老是呆在屋里 ,不出来走动,他想这样不好。他打算等登陆下一座岛时,带她出去好好换一口气。恰逢早春,如果到时候天气正暖,又有美酒,那就少不了连日的宴会!届时一定要教她盛装打扮、携同一处,与当地人纵情歌舞才好...... 他想得是美,却不知在船上的时日幽居靡闷,之于对方的心情而言不过是正中下怀;夜间的失眠带来了长日无事的惛惚,只能数度饮下浓茶醒神——但是浓茶伤胃,船医于是不得不想方设法煨汤以代,好滋养脾胃。

      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被这么多水手爱护着了——可是到底她清楚不是她所展现出的人品有多为众人所信服(在这茫茫海上作为既不参与战斗、又不事生产的人来说是鲜有肉眼能见的“人品”可言的),而全在于他们爱戴的船长为她的人格做保;也不是说,她是如此之迷人,以至于所到之处人们无不为她倾倒——那样的鬼话她之前就没信过,到了这个地方就别说了。虽然,众人一个个没少恭维她,声称她乃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尤物——像是窜通好了一样,简直要教她怀疑是船长授意的。尽管并不是这般,最多只能说是心照不宣——她本就生得罕见地动人,再加之这些海贼本就感性并随和、慷慨而友爱,自然也像他们的船长一样,乐得为这样一位美人儿效劳。

      至于船长是......他的态度一向在她是最为耐人寻味的。如前所述,无论他对她如何宽纵迁就,之于她而言他终究是不可把控的。有时候,仅仅是在夜里、在那些肌肤相亲的时刻,他会表现得对她神魂颠倒,仿佛什么都可以舍与她——其倾情投入程度简直像是在暗示她像那些传奇剧里的美女所作所为的那样,用身体与性来操控她们的男人,好让他也彻底沦为裙下之臣——她不知道他目的为何,只好摇头咬唇暗示回去,大意是指自己无论如何无意于此,并且归根结底也是做不到的。不知是什么地方逗乐了他,他闻言笑出声来——胸腔的震动传到她的发肤上,引起雪肌阵阵战栗……她蹙着眉、神色困惑不解。他当然知道并非她木讷、也不是不解风情——这一点他早就亲身证实。只听得她从喘/息中平复过来喃喃道(声音在他听来很是娇媚,在她并不觉得):“因你知道......无论怎样,我是一个享乐主义的啊。”语气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以至于那都不是自我剖白,而仅是道出公认的事实——而这是她很有趣的一面,几乎无从认识她取悦恭维到了对方哪里。她根本不清楚对方是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中得了什么另辟的乐趣。只听他笑得益发毫无顾忌,顺手把她纤细的腰肢一抬,让她被迫坐与他身上,再把双足往近前一拢,在她的耳畔哑声呢喃:“好,Jasmine是一个享乐主义者...... ”她不明白这亲昵而调侃的重复有什么含义,只是听得燥热起来......以至于她第二天浑身沉重、头脑发昏,压根儿很难起身的时候,心下仍困惑自己竟是这样言出法随的么?

      他当然不是无聊,也不是责怪她不懂情趣——实际上他领略过Jasmine自有她非常有意思的一面——一种十分个人化的幽默与风情——尽管那未免太微妙了,“Almost too exquisite for the sea”——用贝克曼的话来讲。他还记得他的大副曾用一言以概之她这个人:

      “简单来说,这是个不上当的人。”

      然而这种凭空断语总该有个语境才是,于是他看似惊讶,实则不紧不慢地等着对面按惯例把话讲完:

      “很显然......就凭她甚至连自己美貌的“当”都不上的......"

      “世上多是有几分姿色的......”贝克曼冷眼咬着烟接着道:“男人见了兴许不肯如何上当,她自己倒先着了自身美色的道,想入非非起来——往往并误不了他人,反而自误......”

      “总之,世上还真不乏有不为美色所惑的好汉,但鲜少有不为自身美色障目的美女......所以,美成她这个样子,换做旁人只怕时时刻刻准备着要倾倒谁——这都不上当,难以想象世间还有其他什么是可以让她上当的......”

      这分析貌似严肃,当玩笑听也可作是明面上“一向不为美色所惑的好汉”本·贝克曼难得开口,之于红发心爱的女郎角度离奇的赞扬——要知道在他眼中,他的大副之于女人不见得如何有学问——至多和他半斤八两才对......总之,红发当下听得哈哈大笑、啧啧称奇,实际上心下倒并不怎么意外。他极为夸张地、又郑重其事去拍自家大副的肩膀,作势要给他点烟:

      “本·贝克曼......我的好大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话音刚落,他自己笑弯了腰。

      从某种程度上这话没错。他是知道Jasmine的——她不吃这一套的。并非她觉得自己还不够美,除非她毫无审美——而这显然不可能。而是说她骨子里根本不相信“顶级的美色具有真正的光环效应”这一回事——如果把“美色”替换成世人所说的“权力”或曰“地位”,哪怕说“财富”,那么这在她眼里可信度会有所提高,但也仅此而已——这倒也并不是说,她是个天生的经纶世物者。因此,说成是务实也好,悲观也好,总之,每到一个场合,Jasmine对自身美丽带来的效应确确实实是倾向于“play down”的。

      他带她四方游历,见惯了当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为Jasmine的容色所倾倒——“简直大有一统四海的审美之势”——更有人不分场合地当面称奇道:

      “长成你这幅样子,生平是否还有烦恼?”

      而这当然是无礼的。没有人能被假定幸免于烦恼——无论她看上去有多么得天独厚。更何况他隐隐知道,那背后的衷情(那促使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委身于他的),以她不足二十一岁的年龄论,足以称得上悲辛——尽管也只是以这个年纪看来而已。所以这个问题当然不值一哂。她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正面的回应。说到底她这样一个不易上当的人,一度是如何深陷其中的呢?难道又是天地间那有关“爱”的辩证法在不经意间生发作用了么?

      他头一次知道罹患抑郁者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在那之前他至多只是有所耳闻。有些时候,她十分放纵自己,读书写信至深夜……至于白天则又昏睡不起;她不知道如何分配自己的精力,然则她又不是像他那样精力无穷的人;在那些好不容易清醒着的白天,她也多半是沉迷于手边的事情——唱片、舞蹈——她难得早上起来,只是待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出来,用一只随手在渡口买的白镴制的牛奶杯盛满咖啡(因她的咖啡杯在一次她发作时摔坏了,这一只廉价的扛摔的她竟也浑不在意),不间断不离手地端着,她可以就这样枯坐在壁炉旁一直听着音乐、双目空洞、整个人茫然无着,对着古旧的运转的咖啡机出神,仿佛整个神思就着那些碾磨过的渣滓一并流逝了。

      有一时她会在香克斯的提议下出来透透气。大部分船员对她的过往是好奇,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也算得思路清晰、有问必答——一个人的思路和谈吐竞是这样无法埋没的。间或有时,她神色微霁、胃口稍佳、辗然露齿,在众人面前多喝得两口汤,就使得他心头荡生出暖意……蜂蜜和椒盐制的炭烤鹧鸪、蘑菇蛤蜊浓汤、浇盖了奶油的比目鱼、配菜是鲜嫩的笋尖——这些在宴会上都是稀松平常,可是你要知道在这茫茫海上数什么最稀缺?是她晨起惯用的那个水果蔬菜沙拉——天知道航行至此,为了这个新鲜的水果蔬菜的储藏他们想了多少办法。还有在那些聊以打发的白日,除了跳舞、偶尔和水手打牌(有一天夜里,有两个水手喝多了打赌掰手腕,好胜心骤起、一时僵持不下、大家先后来围观,场面甚是热闹……后来船长打了哈欠,“我们不管他们”,说是这种事持续到第二天白天也是寻常,搂着她就要回房)……兴之所至,她亦会向钢琴旁的音乐家致意——她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弹奏马赛曲——这谁能想到……虽说她是有那样的哥哥呢……

      而这竞是真实的抑郁者,在于他们不是不能领略感官声色之娱,而对于这个世上的文学、艺术、娱乐,也不是不能有另辟的、精彩的体悟。口腹之欲、肉/体之欢、沙滩上舞步的节拍、微醺后被拥揽入怀、倒在熟悉的没有威胁的臂弯、闲暇时缱绻、乃至纵情恣欲……不唯独如此,阅读思辨的乐趣、以及大自然之于人世间种种悲辛那无动于衷的终极之美(以及这种无情之美终将把我们铺陈“治愈”)——“以人世之悲辛,世界或许只有成其为一种审美现象才是合理的”——凡斯种种,当此之时,它不是不能感荡这样的人的心灵……他们只是在忽然之间,感觉这一切统统不足以抵消肉/体的折磨——是因为还有肉身,才成其为终极的隐患和劫难——想起古老东方那个思想家也说?,及至肉身消亡,人也就无忧亦无患……因而在人群之中、在众声喧哗之时、在寻欢作乐之际,灵魂不由得不飘忽而去,临空审视着自己尚且羁留在世的肉身,感到一阵阵悲哀……好几次她半夜被冷风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竞倒躺在甲板上——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偷跑出来——船长……船长此时在唤她……他有见闻色…船长想必也是被她之前给搞怕了……“要出来透气跟我说一声就好……”她一手紧按着他解下来给她披上的披风,接过他递过来的鼻烟盒,深深的吸了一下鼻子——她心想,天呐,可怜人,我竞觉得他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被我搞得,心细如发起来——她这一口吸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像是一声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1. Farewell,Arca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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