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让我当寡妇》卞九欢

19、狠辣

　　今天鹤见归有个宴会要参加。

　　鹤见归曾提出过建议，要带阙婵出席，希望她作为自己的爱人出现在宴会上，两个人一起在人潮之中依偎，也不会迷失于滚滚人群，失落在灯光残影里迷途。

　　阙婵婉拒了她。

　　比起那种灯影交错的高级会所，她更喜欢更肮脏下流的街头的打交道。

　　暮色渐浓的时候，她带着玛利亚和墨菲下了车，走进残阳中的贫民窟里。

　　这样价格高昂的车子出现在贫民窟的路口，很快就引起了大批人的注意。

　　原本，这样打扮乖巧的良家女孩，一旦走进了虎狼成群的地方，很快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然而，豺狼虎豹和阙婵对视着，一阵沉默。

　　贫民窟里日常混日子的小混混，在她的目光对视下，没有一个走上前。

　　仿佛野兽之间有某种不成文的约定和感应似的，他们感受到了那种熟悉，很清楚那个穿着知名设计师做的大陆唯一裙子、手拿昂贵大牌包包、穿着设计感十足高跟鞋的少女，是他们中的一员。

　　其中一个小流氓招了招手，说道：“走吧，别围观了，都不许看。”

　　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的孤儿们，直觉就是救命的工具。

　　本来应该聚集一堆人围观的地方，阙婵以来，厉害的角色反而都走了，只剩下一堆老弱幼残依旧不挪地方，只是麻木地看着。

　　就在这时，人堆里挤来挤去，挤出来一个身材臃肿的矮个子胖子，头顶的秃头上满是头油，在暮色之中熠熠生辉，像是斜阳下的一轮满月似的惹人注目。

　　胖子揣着两只肥嘟嘟的手，颠颠地跑到阙婵面前来，一脸殷勤的笑容上，挤着一颗很大的痦子，痦子上头还长了一根细细的黑毛。

　　胖子一面讨好的笑着，一面伸出了因为汗水黏腻腻的手，对阙婵说道：“夫人，您怎么来了也不直接来咱们办事处呢？哎呀您是不知道，这边儿的游民啊，都坏，当心伤着您啦！”

　　斜阳下，阙婵和面前的胖子对视了。

　　那双细细的，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烁着吃人的光芒。

　　贪婪。

　　阙婵十分擅长看人，一眼就看透了这个人的属性。

　　阙婵没有看他，也没有去握他黏腻腻的手，只是向贫民窟走去，问道：“我听说希尔女士每周都会来这里布施，给予贫民饭食，照顾这里的孩童。她具体什么时候来，几点来？”

　　胖子的眼睛游离着，时不时刮过阙婵的领口，扫一眼那里，又扫像周围的人，凑近了阙婵小声说道：“鹤总的养母什么时候来，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她每次来了，我们都是好好招待的。”

　　他这个称呼十分尊重，仿佛希尔女士是他很尊敬的人似的。

　　胖子又碎碎念着说道：“希尔女士真好啊，我们之前办事处的房子不够好，没有第二个厕所，女同事来了不方便。这不，她一来，总部就给我们换了这边最好的房子。”

　　“她对这边的孩子也好得很呐！你看这些孤儿，无依无靠的，都是希尔女士在照顾他们，钱都是希尔女士自己掏腰包出的……”

　　那副夸奖的模样，仿佛因为他认识了鹤见归的养母，就要把这事儿吹上天似的。

　　阙婵只是点点头，不和他多做交流。

　　在这个小小的队伍里，几个人的气场分外不同。

　　胖子提防着墨菲，先讨好阙婵，见阙婵讨好不来，就又去高调油腻得讨好玛利亚：“哎呦，这位小姐，长得真是俊俏啊……”

　　玛利亚因为久居地下，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却丝毫不减美艳的本色。

　　一听胖子这样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狐媚的眼睛看向胖子，柔声说道：“你这舌头可真灵巧。”

　　胖子得了夸奖，登时喜上心头。

　　玛利亚又说道：“要是拽出来扔到泥沟儿里，那可就跟泥鳅不分上下吧？”、

　　胖子听了这话脸色一僵，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阙婵走在最前面，看着贫民窟两道的商铺。

　　酒馆，肉店，衣服店，小妓|院……

　　这条街可是贫民窟最体面的地方，也是贫民窟距离城区最近的地方，看起来整洁有序，一时间和里面脏乱的环境区分不出来。

　　很多人会误以为，这里是城区的延展。只有阙婵知道，这是□□必争的门点儿，是赚钱的好地方。赚城里人的钱，总比内部厮杀来得容易得多。

　　如果能在这条街上做起来，赚到本金，就有可能脱离打打杀杀的贫民窟。

　　但是，这种遍地争端的地方，怎么可能容易呢？

　　阙婵在一个肉铺前停住了脚步。

　　挂着猪肉的钩子后面，一个穿着围裙，肤色黝黑的胖女人正手拿一把劈骨刀，在肢解着猪肉。

　　余光瞥见有人停住了，肢解猪肉的肥胖女人也不动地儿，只是问道：“要买肉？”

　　声音低沉，要不是扎着头发，她像个男人。

　　如果没有得到褚轩的资料，阙婵也很难以想象，这个贫民窟最大的□□头头，竟然是个女人。

　　不仅是个女人，还是看起来和蔼又胖的大妈。

　　阙婵尽可能用尊重的语气说道：“姚女士……”

　　女人撇了撇嘴，颇为嘲讽地哼了一声，说道：“叫那么高贵干什么？叫我姚大娘不就好了！”

　　阙婵颇为尊敬地说道：“大娘，我有个生意想跟您谈谈。”

　　终于，姚大娘手中的刀子停了。

　　她把刀子狠狠地砍在木头案子上，没好气地说道：“最烦你们这些体面人！”

　　阙婵很仔细地看过这位大娘的资料。

　　她和这里很多人不一样，并不是一开始就出生在贫民窟里的。

　　她是非洲和亚裔的混血，家庭还算中等，一直稳定地工作，在之前的老板那里十分能干，赚的钱都用来养家里的残废老公和女儿。

　　因她长得丑，人又胖，近四十才生了女儿，格外的宠爱。

　　孩子十五岁那年，上学路上被人贩子拐了。

　　拐她也不是因为她漂亮，只是因为她在学校被欺负，晚上放学的时候，被同班的女同学推下了校车，只能一个人哭着走回家。

　　姚大娘先是去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发现了女孩儿被带到了贫民窟里，后面就查不下去了。

　　贫民窟太大了，各方势力又很危险，警方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惜搜索的效率很低，三天了也没搜多少地方。

　　再后来，就有人从贫民窟外面的路边捡到了被车碾了好几次才死掉的女孩尸体。

　　那之后姚大娘疯了一阵子。

　　要怨那些校园霸凌的孩子们，她们也只是被带去教育，扣了学分，就无法追查；要说恨警方办事不力，他们也没有失职，可惜偏偏打草惊蛇；要是怪人贩子，一个贫民窟里那么多人贩子，找不到证据，也不知道要抓谁。

　　一辈子勤恳工作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无奈过。

　　后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离开了工作的地方，进到了贫民窟里。

　　过了几年，那边的□□就重组，由七八十个小帮派被缩小了五六个，最大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姚大娘的郁金香，一个是这边土生土长的流氓堆，连个名字都没有。

　　一边是违法医药工厂，地下走私交易，歌舞厅；另一边是成瘾药物，贩|卖人口，动物交易。

　　要说谁比谁好，真的说不出来。

　　但是阙婵理解姚大娘的改变。

　　对付毒蛇要用毒蛇的法子。

　　抓不到一窝蛇不如就把山烧了。

　　复仇的人不在乎那么多。

　　阙婵说道：“您给我个机会，我们进去谈谈。这边人眼杂，不好讲话。”

　　姚大娘翻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阙婵，厚嘴唇一撇，嫌弃地说道：“呸，还进去说话？真不愧是娇小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金贵东西呢！”

　　阙婵笑了。

　　她最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了。

　　在这种地方混，第一条法则就是发生了什么，你永远说不清。

　　阙婵说道：“大娘，鹤氏集团帮这边的忙很久了。我们谈谈，对您照顾的那些孩子以后送去上学，不都有好处吗？”

　　姚大娘把手一插腰，黝黑的手背靠着满是猪血的围裙，大笑了起来：“你们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还想跟我谈孩子上学？那可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工人！去上学啦，我的工厂里头谁干活啊！”

　　阙婵知道她对那些孩子都很好。

　　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阙婵说道：“也罢。那我到时候就传消息出去，说你姚大娘这些年为了给女儿报仇来的这里，为的就是收集证据。现在证据已经找齐了，就等着交出去了。你说那个混混帮里的老大，着急不着急？到时候两边交锋起来，打起来的时候两边伤亡不少啊，你这边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吧？打得过那些成年犯吗？”

　　姚大娘脸上嘲讽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阴着脸，嘟嘟囔囔地说道：“我就知道，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咬人的毒蛇。”

　　这时，阙婵眼睁睁看着她试了一个眼色。

　　紧接着，轰的一声枪声响起来，跟着她们的胖子登时应声倒地。

　　血沿着石砖的地面流了出来，胖子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在地上抽搐着，试图求救。

　　阙婵看出人死定了，站住没有动。

　　墨菲立刻大声呼救，却没想到一个来帮助的人都没有，只是远远的麻木地看着。

　　阙婵回过头，继续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姚大娘，问道：“谈，还是不谈？”

　　姚大娘见她丝毫不惧，也认出来她是只小狼崽子。

　　皮肤黝黑的胖女人靠近一步，把身体压在满案的猪肉上，向上翻白的眼睛眯着看着阙婵，说道：“可以谈，但是你也得记好了，我是不好惹的人。”

　　“你要是觉得我还是那个在老板面前卑躬屈膝的女工人，那就错了。”

　　“小崽子，记住了吗？你大娘永远是你大娘。”

　　阙婵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谈？”

　　姚大娘用满是猪血的围裙擦了擦手，说道：“进来。一个人进来。”

　　墨菲一听这话，立刻扑了过来，说道：“夫人，我们回去吧！我现在就叫人来，我们——”

　　阙婵说道：“你听话，跟玛利亚在这儿站着，等我。”

　　墨菲愕然看着面前的夫人，一时间，作为军人久经训练的她也不由得失态，叫道：“太危险了！”

　　这种危险的地方，反而让阙婵很有安全感。

　　狼群里长大的小狼，见到嘴角沾血的母狼，反而比见到衣冠楚楚的人类更觉得安全。

　　阙婵重复了一边：“在原地，等我。如果你敢给鹤见归报告，我就把你开除，明白了吗？”

　　站在肉店门前的姚大娘脸色沉重。

　　她也是个卖肉的，知道点动物的习性。

　　越是那些花色漂亮的蛇啊……

　　毒性越烈。

　　越是那些美丽却有胆识的人啊……

　　心性越狠。

　　命都不要的人，只要活着，什么事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