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春木知

16、年少（十五）

　　大年初一的早晨姜玉睡到九点半，吃了早餐，她回房间背了会儿单词和古诗词，专心刷了一套试卷，状态比前两天要好。

　　下午三点，她换了衣服和林玥一起出门，坐车到林文伟家。房子在崇安的新区，打车过去都要四十几分钟。小区是前几年新修的楼盘，周边设施逐一完善，最近的房价已经不比其他区低多少了。

　　开门的是何静，姜玉喊了一声“舅妈”，对方应下，态度没有多大热情。

　　换上鞋套，进去客厅里面已经坐满了林家人，林玥把买的东西放到桌上，喊了“爸、妈”，坐在沙发中间的两位老人点头，脸色平静，一点也没过年看到难得一见的女儿的高兴。

　　对姜玉这个孙女的态度也没热络到哪里去。

　　对此姜玉已经习惯，在沙发边找了个角落就坐下，她外公外婆重男轻女，不喜欢女儿林玥，更不用说她这个孙女，放在心尖上疼的是儿子林文伟和孙子林选安。

　　林选安比姜玉大两岁，今年大二了，这会儿坐在林外婆的旁边，老人家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问他在学校过的好不好。
　　林选安耐心地回答了一会儿，然后让话题转到了姜玉身上，老人家也就顺便问了一句最近成绩怎么样。

　　不等姜玉自己回答，林玥剥着橘子状似随意地接口：“勉强算得上不错，要是再细心一点可能就进了年级前二十。”

　　一旁的林文伟脸上已经有了点微醺，“附中前二十厉害啊，玉玉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有没有什么理想大学？你这个成绩相当不错啊。”

　　“这些还是等下半年再说。”林玥脸上有了点笑，“主要还是看分数。”

　　一家人这会儿总算称得上其乐融融了。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林文伟一杯接一杯的喝白酒，说着自己过完年准备租个店铺搞点生意做，林玥也被勉强着喝了点，姜玉坐在林选安旁边，偶尔和他说几句。

　　饭吃到一半，姜玉余光看见外婆悄摸摸捏着个红包塞到了林选安口袋里，她夹菜的动作一顿，而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倒是林选安有些尴尬。接着林外婆又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让姜玉接着说这是给她的过年红包。

　　“谢谢外婆。”姜玉接过。

　　林玥看见了，“妈，给了玉玉两百，小安的压岁钱给了吗？”

　　姜玉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外婆脸上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给了，早给了。”

　　“小安，你奶奶给了你多少？”林玥扭头看侄子。

　　林选安脸上尴尬更甚，支支吾吾：“应该，没差……多少……”

　　“没差多少是多少？”林玥不依不饶，“让我看看行吗，小安。”

　　林选安犹豫着要不要把口袋里的红包拿出来，哪知道林玥直接站起来从他口袋里抢了过来，只摸着就厚厚一沓，打开一看，至少里面有两千块钱。

　　“妈！”

　　“你喝酒喝多了是不是！”

　　林玥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脸色十分难看，“妈，你会不会太过分了？给玉玉的两百块连个红包都懒得包，给你孙子的倒是舍得，偏心成你这样的几百年都难见！玉玉是你孙女，不是外人！”

　　“妈，你冷静冷静。”姜玉站起来扶着林玥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林外婆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我偏什么心了，小安现在在读大学，要花钱的地方多，玉玉还在上高中，这能一样吗？”

　　林文伟：“妈你这确实有点……我这边给玉玉的压岁钱多，大过年的小妹你也别计较这些，先好好把饭吃了。”

　　何静也跟着劝：“是啊，一家人难得见一面，压岁钱我们这边多给一点，都是一样的。”

　　林玥几乎要笑出声，“一样？这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几百万的巨款买车买房，我只那么点钱都忍了，但玉玉是我女儿，妈，爸，她是你们的孙女，你们真的太过分了！”

　　姜玉的手指微微一抽。
　　她知道母亲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姜玉知道这件事还是高一，外公外婆家乡下的土地被占得了几百万的赔偿款，外婆偏心到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给了舅舅一家，她妈妈只分到可怜的三万块。舅舅靠着那钱买了这栋新房，买了新车，说话做事都摆起了些架子。

　　因为这事，林玥不只吵过一次，但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偏心的父母，还被说斤斤计较。

　　姜玉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讨外公外婆喜欢，以前父亲姜正还在时却从不觉着有什么，姜正是个很有耐心且温和的男人，情绪稳定，有他在，林玥的脾气也跟着软化了。姜玉被姜正宠着长大，性格大半随他，虽然有时候母亲严厉了些，但是有爸爸在，林玥也会被他说服。

　　她从家里的爱得到的足够多，所以不会在意其他。

　　但是初二那年姜正的去世让这个家垮了大半，姜玉能理解母亲将希望寄存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知道外公外婆把钱都给舅舅一家后。

　　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算不上很好，林玥恰巧又需要做个不大不小的手术需要用钱，钱都是省着花。刚好那段时间班里要安装空调，每人需要出五百的空调费，其他同学都是在规定日期把钱交了，姜玉却拖到了之后。

　　那时的她开始讨厌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人。

　　每到过年，这个话题一定是场不可协调的矛盾，姜玉知道母亲对待自己越来越严厉的理由，她想要争一口气，
　　所以姜玉很多时候都是朝着她的要求而努力。

　　“妈妈，你都醉了，我们回家吧。”姜玉拉着林玥的手臂说。

　　林文伟还在劝，林玥回怼了他几句，这个近些年被捧习惯的中年男人露出了暴躁的本性，一把摔了酒杯，吼叫的声音如雷：“你他妈还要提多少次这件事！又不是没分给你钱，动不动就说钱钱钱，你他妈钻钱眼里了是不是！”

　　林文伟喝了酒就容易发脾气，朝老婆动手都是常事，但林玥不怕他。

　　姜玉曾经看过一次舅舅发酒疯的样子，家里的椅子都被摔瘸了两根，在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动手了，她当机立断拿起沙发上的小包，拉着林玥的手就往外走：“妈，先回家。”

　　林玥喝了酒劲儿变大，腿杵在原地不动，红着眼睛骂：“你他妈真好意思说这话，爸妈把钱给你的时候屁话不吭，我和你商量重新分配那几百万你说不想违背爸妈的意思——”

　　“哥！”姜玉沉声喊了一声，盯着林选安，“帮我扶着我妈出去。”

　　林选安下意识听了自家表妹的话，赶忙拉着林玥另一只手臂带她往门外走。

　　林文伟又摔了个碗，面红耳赤，骂声难听。

　　姜玉充耳不闻，声音稳沉，清亮的声线穿透过骂声：“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我带着我妈先回家了。”

　　大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林选安沉默不语，直到姜玉要上出租车了他才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们先回家了。”姜玉只笑了笑。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林玥在车里开始流泪，不停地对姜玉说她过的很难，一定要好好学习，要给她争口气。

　　姜玉不厌其烦地应下，鼻尖微微发酸。

　　回去好不容易看着人睡下，一看时间才不到七点。

　　姜玉回到房间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好久，才起身坐到了书桌前，拿了张卷子开始做，写着写着，眼泪“吧嗒”流了下来，泪珠洇湿了干净的试卷。

　　眼泪模糊，她从旁边扯了张纸巾擦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姜玉没有停笔，也不知道自己做这张试卷花了多久时间，等她再次抬头，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不远处的几栋别墅透出明亮的灯光。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什么都没想。

　　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有些东西来得恰到好处。

　　手机屏幕亮起。

　　边则：【你在家吗？】
　　边则：【要不要出来看烟花？】

　　—

　　姜玉在半道上遇见了边则，他没有骑他那惹眼的重机车，就站在路灯下面，微黄的灯光照在他黑色的发顶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温柔朦胧的月光，侧脸神情淡漠。

　　她停下了一秒，然后继续朝他走过去。

　　“边则。”
　　听到她的声音，男生转过头，要说的话卡在喉咙，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

　　“你哭了？”
　　“啊？”

　　边则的视线落在女生微微红肿的眼皮上，眼尾也是淡红色，本来肤色就白，那些痕迹就更明显了，看起来有点可怜。

　　姜玉出门的时候忘记照镜子了，但大概也能猜到这会儿自己是什么样子，她抬了抬颈间的围巾，有些不自在，
　　“……嗯，没什么。”

　　边则定定看了她几秒，没有追问，“是吗，那先去看烟花吧。”

　　姜玉站在他旁边，两人一起往外走，“去哪里看烟花？”

　　“不远，跟着我就是了。”他轻笑了下，“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一般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姜玉瓮声瓮气地说。

　　边则垂眼，在女孩微翘的长睫和泛粉的鼻尖扫过，不明意味地道：“那你还敢跟着我出来？”

　　姜玉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之前哭久了还是外面天冷，鼻子有点堵，“人有的时候就是容易鬼迷心窍。”
　　不然她也不会悄悄从别墅里出来，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居然一点也没有犹豫。

　　笑意从喉咙里泄露些许，边则故意扯了扯女孩的帽子，懒洋洋地说：“有我这个大坏人在谁都不敢过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实际话一句没落下，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姜玉居然觉得一晃而过。

　　“到了。”

作者有话说

　　可怜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