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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康 ...

  •   李明珠失去了知觉。

      说是“失去了知觉”,她却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她仍看着这个世界,一点也没有错漏。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当然也没有快乐,没有兴奋,没有这世间一切的情感。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像是隔着一层很厚很厚的透明屏障。

      她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了。

      周围的混乱尖叫不绝于耳。李明珠分明是听到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面前忽然跪了个熟悉的身影,侍卫们瞬间护在她的身前,如临大敌。李明珠分明是看到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仿佛“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李明珠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明珠安康!明珠安康!”忽然有嘶哑古怪的叫声响起。明珠偏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只鹦哥,正因受了惊吓而在树上的笼子中拍着翅膀,不断地重复,“明珠安康!明珠安康!”

      安康……

      安康啊……

      安康只给了孩儿,那您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李明珠注视着那鹦哥,心中仿佛终于有了如海啸般澎湃的哀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只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呼吸,无论怎样用力都喘不过气来,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明珠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她去到黑暗的、温暖的、空洞洞的世界里去了。

      *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一直守在明珠旁边的笑笑,见明珠醒了,一个激动,竟然当场哭了出来。“小姐……”她抱着明珠,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却什么都说不出,只一直重复着,“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啊……”

      李明珠看着眼前,又看了看她,似乎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她思索了好一会儿,仿佛总算想起了发生过什么,慢慢地回过神来。

      “嗯……”她拍了拍对方,“别哭……你看,我都没哭。”

      李明珠确实没有哭。实际上,她根本就哭不出。不光哭不出,她也笑不出,闹不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像是失去了对这世间万物的反应,喜怒哀乐都再也到达不了她的心灵。

      她被笑笑抱着,坐在床上,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一动也没动。

      笑笑哭了很久,哭声低了些,才将李明珠放了开来。

      奇怪的是,她已经哭了这样久,她的小姐竟一滴眼泪也没有。

      笑笑看着李明珠,这才发现,她的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了。

      就在几天前,她的小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大方爽朗,活泼单纯,喜怒形于色,大大咧咧,什么都不会往心里藏。

      而遭此大难,她整个人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失了魂,安静得令人害怕。

      笑笑从小和李明珠一起长大,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这看上去,简直就是完完全全从头到尾换了一个人。

      “小姐……”笑笑慌神,总觉得李明珠就是痛哭也比现在要好。她紧紧抓着李明珠的手,不自觉地主动提起当日的事:“小姐,那贼人已经抓住了!府上审了两天,还未能审出他是被谁指使的!但是小姐放心,就是把他活剐了,我们也得审出他的来路来!小姐可要亲自去看看,见他的样子也许能解些气。”又说,“怪的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日分明逃得轻松,却又很快主动回来,跪在小姐面前自愿受拘,也不知靠近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小姐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被他骗了。”

      “不必审了。”李明珠道,声音平静,语气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奇怪,“送到沈大人那里去吧。”

      “沈大人?”那么一瞬间,笑笑觉得自家小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问题一出口,笑笑就觉出了自己的可笑。沈大人官至大理寺卿,还有将犯人送到他那里更天经地义的事吗?

      “好……”笑笑应道。

      “帮我梳洗下吧。”李明珠拿过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吃了口桌上一直备着的温热餐食,“我要出府。”

      李明珠悄悄从后门出了府,直到夜半三更才回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此后的两天,她忙着照顾鹦哥,一直待在府中,什么都没做。

      第三天,她被沈大人请了过去。

      “本不想叨扰小姐的。”沈儒人如其名,整个人都透着儒雅随和的气度。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正带着李明珠踏着阴湿的地面,走入大理寺狱。

      “母亲的事,怎么会是叨扰。”李明珠道,“大人找我,是为何事?”

      沈儒看着如今的李明珠,有些诧异,忍不住道:“小姐变得……”话一出口,他意识到也许有些不妥,便又咽了回去。

      上次见,她还叫他“沈叔叔”呢。这个小姑娘性子向来活泼,被宠得娇惯,虽年已及笄,却从来都像是个孩子一般。这朝中群臣,她从来只称“叔叔伯伯”“姐姐婆婆”,还从未听她称一声“大人”的。

      “只是想要小姐过来看看,过去可曾见过这贼人。这是从那贼人身上搜出的。”沈儒说着,从袖中掏出个木雕来。

      那是个木雕的小木人,手法粗糙拙劣,却足见用心。眉目虽说不上是一模一样,却尽得真髓,有着说不出的神似,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李明珠。

      若不是日日观察,将人的一颦一笑都印在了脑子里,怕是雕不出这样的东西的。

      李明珠低头看着那小木人,眸子里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波动。

      “雕得倒是挺像。”她开口道。

      “是,这一看便知是小姐。再者,我还听说,这贼人还主动回来,跪在小姐面前认罪伏诛,怕是认得小姐的。我无法从贼人口中问出话来,便想到要问问小姐,”话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地方。沈儒伸手一指,问道:“小姐可认得这贼人?”

      李明珠向沈儒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明珠对此人曾是很熟悉的。事发当日,此人从出现到消失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她就已经认出了他。可是现在,此人就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在,她竟却认不出了。

      此人垂着脑袋,双手被铁链绑在一起吊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全身上下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刑伤,竟无一处没有伤痕。

      不知是死是活。

      也许是死了吧。毕竟李明珠从未见过这样的活人。

      有人抓着此人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将他的脸露了出来,又随手拿了块布,泼了水,粗暴地将他脸上厚厚的脏污血迹擦了擦。

      这样,李明珠才总算认了出来。

      李明珠以为他也许是死了,但他却并没有。相反,他的目光清明,甚至连意识都并没有丧失。

      那目光触上她,其中带着的东西复杂难懂。悔恨?眷恋?

      只一刹那,对方已经垂下视线,不敢再看她了。

      李明珠看着他。

      “不认得。”李明珠这样说道。

      “如此。”沈儒道,“那么,想必小姐也并不知晓他的来路了。”

      “大人未能问出吗?”李明珠转头,直视着沈儒的脸。

      “未曾。此人口风极严,使遍了法子也未能撬开他的嘴。”

      “大人费心了。”

      “职责所在罢了。”沈儒道。说罢,仿佛是要体现自己确实尽职尽责,他挥了挥手,指使人上前,先向那人身上泼了水。

      水里多半是加了什么东西的。一桶水下去,全身伤处一同发作,那人身体抖动,痛呼一声,又在半路里压抑着咽了下去。

      像这样冲过了水,便又有人拿了两指粗的鞭子,牟足了力气向那人身上挥去。

      每一下都是一声沉闷的鞭响,每一鞭都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每一次起落都会让那人因剧痛而身体一抖,发出强忍着的低声痛呼,短促而压抑。

      “此人骨头极硬。这几日行刑日夜不停,按说铁打的汉子也该熬不住了,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沈儒道,“不光如此,此人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常人这时候多半已经垂死,他不光精神,甚至还有力气忍住痛叫,体质实在异于常人。”

      “是吗?”李明珠看着鞭子起起落落。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走上前去。

      行刑的人担心伤到她,立即停止了动作。她便走到一旁的火盆边,拿了块湿布垫着把手,从其中抽出了一条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

      隔着湿透的布料,隔着长长的柄,她都能感觉到把手有些烫人。离烙铁那么远,她的脸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她举着这条烙铁,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整个人说不出的平静。

      她就这么平静地,果断地,毫无迟疑地,将那块烙铁用力地贴到了那人一侧的乳|头上。

      “啊————”一瞬间,那人全身如筛糠般剧烈抖动,发出了如受伤的野兽般刺耳的嘶鸣。

      人的乳|头是多么娇嫩敏感呀。那条烙铁又被烧得多么的红。

      “他还有力气忍住痛叫,是因为还不够疼。”

      李明珠按着那块烙铁,安静地转过头,看着沈儒,如是说道。

      白色衣裙的少女,玉指纤纤。最漂亮的手,最单纯的年纪,最纤尘不染的人,却站在染血的刑牢中,手持着通红的烙铁,无比平静地做了最残忍的事。

      刺目,却有种令人震惊的美感。

      “啊……”沈儒看着这样的李明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一直足够疼,他早就没有这么精神,也没有力气忍痛了。对身体结实的人,该想些更硬气的方法才对。”过了好一会儿,李明珠才将烙铁拿了开来,“沈大人,还是过于仁慈了。这样掌刑,可没有什么用。”

      “是……”沈儒有些发愣,回应道。

      变故忽生,就在那刹那之间——

      铁链断裂的声音。

      面前的人刚才还被绑得结结实实,只能乖乖受刑。如今竟忽然挣断铁链,欺身而上,满载着血腥气味的身体一下子向李明珠扑了过来。

      谁能想到,此人力量竟能挣断锁链?!

      李明珠的瞳孔微微扩大,有些意外,却感不到什么慌张。她立即将手中的烙铁再次贴在对方的身上,同时手肘用力撞击方才他刚刚才被烙得焦黑的伤处,期望用对方的剧痛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呜——”对方痛极,身体却没有片刻停歇,牢牢地扑在了李明珠的身上。与此同时,有铁器相撞的叮当声。

      李明珠这才注意到,那是此人甩动手中的锁链,与袭来的暗器相击的声音。

      与此同时,李明珠的侍卫也已到达她的近身,两人制住此人,其他人迎击暗器。

      以此人能够扯断锁链的力气,挣脱李明珠的侍卫应当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却没有,任由自己被制着,并不反抗,却也不顺应侍卫的力气离开李明珠的身边。

      他就在那里,竟像是钉入地中三尺的铁杆,任由两个侍卫如何努力也移动不了分毫。

      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李明珠的侍卫应接不暇,不由漏下数枚。那人双臂被制着,无法应击,便贴在李明珠的身边,用身体全部挡了,滴水不漏。

      有那么一瞬间,李明珠的呼吸乱了一拍。再体会时,就又像是与外界隔着厚厚的屏障,没有丝毫波澜了。

      有人找到了方向,向刺客而去。很快,周遭便安静了下来。

      那人屏息凝神片刻,这才卸下了力气,退后两步,安静地跪在李明珠的身前。就像是被收入鞘中的利刃,安静顺从,再没有半丝锋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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