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砂痣（重生）》宴宴

5、第 5 章

　　打扮得精美华贵的容妃娘娘蹲跪在花圃里，亲手从花盆下面一个一个地挖出安置得严严实实的暖炉。平日里保养得宜的白嫩双手满是腥臭的淤泥，可就算是这样的灰头土脸，容妃也不敢吭声，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只因她身后站着的皇帝神情莫测，看不出半点喜怒。

　　“皇帝舅舅，我得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宽大的龙袍袖口被一双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扯了扯，征和帝回过头来，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小姑娘，笑得满脸温柔和煦。“正好，朕也打算去看看母后，咱们一块儿去，吓母后一跳。”

　　听听，这样不正经似的俏皮话当真出自他们这位威严自持的皇上口中？
　　自小服侍征和帝的内侍周平捂了捂眼睛，假装没瞧见征和帝这番挤眉弄眼的神态。不过目光在触及征和帝身侧面容姣美的少女时，心里却是一片了然。
　　哪里奇怪嘛，有珠姑娘在的地方，皇上和太后娘娘怎么着都不奇怪。

　　至于被遗忘的容妃娘娘现下是如何尴尬的境地，则与宋明珠全然不相干了。

　　宋明珠轻轻地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容妃娘娘，声音低柔地说：“天气这样冷，容妃娘娘又一向身子弱，万一累晕过去就不好了。”

　　体态纤柔的容妃娘娘深得皇帝宠爱，平日里若是在哪位嫔妃那里受了委屈，隔不了多久就会因“头晕目眩”等等原因卧榻休息，引得征和帝为此总是偏疼她一些，其余的宫妃在容妃手里吃了亏，征和帝又体谅容妃身体纤弱，久而久之便惯的容妃三五不时借此博得征和帝怜惜，打压其他妃嫔气焰的拿手桥段了。
　　宋明珠此话也是变相地提醒征和帝这一茬子事，让容妃亲手把重金铸造的暖炉一一挖出来，不仅是为了惩治容妃，更多的是要以此来警示后宫妃嫔不得奢靡成性。若是容妃随便动动手指取出几个暖炉，紧接着就娇弱地“昏过去”，那征和帝的金口玉言可不就成了一场笑话么。

　　不管是为了皇帝舅舅的威信，还是为了打压容妃的嚣张气焰，宋明珠都不会坐视容妃不顾圣意，借口身体娇弱逃避责罚的事情发生。

　　“珠珠说得有理，周平——”征和帝招手叫来心腹内侍，笑着吩咐他，“你在这里替朕看着容妃把暖炉一个个的都挖出来，不全部挖出来不许她回宫。今日天朗气清，想来容妃的身子也不至于那么柔弱，否则怎么担得起一宫主位呢？”
　　征和帝脸上笑意温和，与往常别无二致。可听在容妃耳朵里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要不是她向来城府颇深，这会儿子早就失态于人前了，哪里还能保持平静的脸色上前谢恩。

　　“容妃娘娘，请吧。”
　　周平脸色平静，语气恭恭敬敬不见半点怠慢。容妃纵然心里有再多的屈辱，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毕竟以周平在征和帝身边的地位，容妃还不至于会蠢得在他面前表现出心里的怨怼。万一被征和帝知道，她这个容妃娘娘才是真真正正地做到头了。

　　******

　　寿康宫里佛音声声，一踏入宫门顿觉禅意罩身。
　　太后的宫中多是年长的宫娥，模样齐整，手脚利落，沉稳大方。见了相携而来的征和帝和宋明珠，也不曾露出诧异的目光。这样的进退有度，也多亏了常嬷嬷调-教有方。

　　“我的珠珠可来了，都快把皇祖母想死了。”
　　一位穿着赭红色宫装的高挑女子擦着微湿的眼角，一迭声地念叨着宋明珠好不容易来了。一伸手便握住了宋明珠带着凉意的双手，嗔怪地说：“瞧你这孩子，身上穿得这样单薄，手心还凉着呢。”话音才落，便叫人去拿自己前几日刚做好的白狐狸毛的鹤氅来。

　　宋明珠看着眼前熟悉而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太后，心绪起伏，几乎掩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里霎时就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皇祖母，珠珠好想您啊。”

　　“哎呀，这是怎么了？”
　　太后被宋明珠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微微怔住，本能地拦住小姑娘单薄的双肩柔声安抚，眼神却锐利地看向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征和帝。那双不曾因岁月流逝而失去神采的桃花眸里带着几分审视，无声地向征和帝探询怀里的小姑娘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

　　被自己母亲凶狠瞪着的征和帝满心无奈，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个可能性略高些的理由。
　　“方才珠珠路过御花园，见到临近初冬却满园春色，联想到黄河水患百姓遭难，恐怕心里有些难受。”

　　太后拧起了眉头，显然对这番说辞不甚满意。她的小珠珠乃事世间无双的娇姑娘，哪能为这些事情烦心。
　　“珠珠惦记着天下百姓，你这个做舅舅的还不做好表率，赶紧治理好黄河水患，还百姓一个安乐家园。惹得我们珠珠哭得这样伤心，你做的什么舅舅！”
　　“御花园也是！这大冬天的，哪来那么多不合时节的花儿？一个个闲得没事儿做了，国库里的银子都是被这群内务府的东西给贪了！”

　　护短的太后娘娘心情不快，连带着迁怒起内务府的人来，征和帝可不想上赶着寻霉头，闭着嘴站在一边等着挨训。有眼力劲的人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一个不小心可就要成为太后娘娘现成的箭靶子，没瞧见连征和帝都老老实实地站成了个木桩子了吗？寿康宫里服侍的人个个熟悉太后性情，谁都不会在这时候出声儿。
　　偏偏就是有人没长眼睛！
　　这不！扬声高喊一句“皇祖母”就跑进来的齐王进门的一瞬间就承载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祖母，母妃也是为了给父皇解忧，才自己掏了银子请工匠铸造暖炉，好博父皇一笑啊！”
　　“父皇生气，罚母妃亲手挖出所有的暖炉，这么冷的天，可不是要冻坏了母妃么！”
　　“皇祖母，您快劝劝父皇，求他别为此生母妃的气了。”

　　一路小跑进来的齐王并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征和帝，只想着太后在一众皇孙当中对自己最是疼爱，素日里在寿康宫中自己也是来去自如的，但凡他有什么所求，太后都会满足他。自认为很得太后重视的齐王路经御花园，看到单薄瘦弱的容妃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徒手挖着暖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会儿子便是仗着太后平日里对他的宠爱，来求太后替他做主了。

　　太后搂着已经不再掉眼泪的宋明珠，面无表情的听完齐王的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齐王身后不远处的征和帝，“皇上也在这里，齐王方才的一番话你也听见了，该如何做，皇上还是自己拿主意吧，省得哀家还得多费口舌。”

　　原本一直没发现征和帝身影的齐王猛地一抬头，一下子就对上了征和帝沉郁的目光。年纪不大的齐王远没有生出敢于当面直视帝王的勇气，心头一跳，顿时失去了方才来告状的底气。嗫嚅着开口辩解：“儿臣也是心疼母妃，她身子骨一向娇弱，经不得这样的蹉磨。何况她也是想要讨父皇高兴，别无恶意。父皇总不能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这样惩罚母妃，这让母妃日后在宫中可如何自处！”
　　齐王说到最后，越发觉得自己在理，不仅声音又高昂起来，连带着眼里都透出了几分不满——而这不满，明显是针对宋明珠的。

　　要不是因为宋明珠多嘴多舌，原本满心愉悦陪同母妃去御花园赏花的父皇怎么会忽然责罚母妃！哪怕齐王不曾当面与容妃对质，可凭借着从容妃贴身宫女口中问来的几句话拼凑而得，也不难猜出容妃所受到的责难大多是源自于眼前看似温柔的少女！

　　宋明珠泪眼朦胧，却不妨碍她含泪撒娇，小姑娘扯着太后描龙绣凤的袖口，抽噎着开口：“三表哥恼我了么？”

　　少女泪眼盈盈，纤盈的腰身束着一条天青色的腰带，整个人瞧着自有一番婉约动人的美丽。平日里不爱与他们几个皇子表哥过多交谈的宋明珠忽然开口就是一句“三表哥”，莫说齐王整个人忽然僵住，就连太后与征和帝都有几分意外。
　　不一样的是，太后与征和帝更多的是欣慰。只觉得从前太温驯些的宋明珠终于也有了几分少女该有的娇俏，如同现下这般沾染着几分氤氲水汽，颇有几分吾家小女初长成的骄傲和怜惜。
　　而宋明珠泫然欲泣的神态落在齐王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满朝文武，内外命妇，谁不知道征和帝和太后娘娘心尖尖上的人儿是谁！可不就是眼前梨花带雨分外动人的宋明珠么！谁要是招惹了宋明珠，向来护短的征和帝和太后娘娘就能先把人给扒了一层皮。
　　齐王浑身一个哆嗦，被殿内暖炉熏的冷汗挂在额角的脑袋这会儿子突然似乎清醒了些。

　　“哀家瞧着皇上罚得还轻些了。”
　　“容妃一向是个恭敬柔顺的人，齐王又打小儿就养在容妃的跟前，这样的不知礼数和进退，半点分寸都不懂的皇子，依哀家瞧着，日后就藩也是个大问题。”

　　几句话的功夫，听得齐王冷汗直流，面色惨白。
　　他就知道，宋明珠一掉眼泪，他肯定也得跟着倒大霉！

作者有话说

　　齐王：我怕不是个假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