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月》啊啾

1、嫦娥与后羿

　　1‧既便過了千年，他在我的心裏依然是清晰的，不是沒想過再去找他，可，我怕了，或者月老說得對，我與他之間是沒有姻緣的，便是強求了來，也不過是生離死別的結果，我何苦，又何必？

　　只是，怎麼才能把他忘記？他喝過了孟婆的湯，想來已經把我忘了幾個輪迴了吧？忘記了他曾說過要烙在心頭的我的樣子，忘記了他許過我的誓言，忘記了眾人口裏的背叛，是不是他也忘記了對我的恨？

　　無數個看似平靜的日子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我與他這間的過往，雖然它是那麼的短暫，卻如此的深刻。

　　聽著他與別人續姻緣，誰曾了解我心中的苦？人說嫦娥仙子，無欲無求，除了苦笑，我想不出還能再做什麼表示，無欲無求啊，若我能做到，便真的成仙，偏生我做不到，偏生我得成仙。

　　凡人只道神仙好，卻無人知道神仙的煩惱，吳剛說，如果我不想，便不會有欲求，不想？如何不想？他不想麼？如果不想卻為什麼放棄成仙的機會，偏要留在這清冷的月宮裏？當真是為了守護月宮麼？莫道我不知，不過是不戳穿他罷了，我羡慕懷裏的玉兔，既便她只是兔子，亦有吳剛的守護。

　　長生不老是對我不安分的懲罰，我卻從不曾悔過，若不與羿相遇相識，哪得與他的相知相戀？哪知道愛情的刻骨？只是，我不曾料到幸福原來是轉瞬即逝的，從不會為了人們的挽留而停頓。

　　那天鬆開羿的手，飛向天空，我的點點淚光化成星，給暗夜以光亮，求的便是照得到他，讓我在遙遠的天庭也能看清他，可，我卻再沒有勇氣向下看，只聽吳剛說，他在狂叫，只聽吳剛說，他射下了九個太陽，只聽吳剛說，他成了天地間的英雄，也只聽吳剛說，夜裏他一個人在哭。

　　我堅強的羿啊，你在哭麼？是為了我吧？可，是想念我，還是痛恨我？你可曾悔當年在梅林中救起了我？可曾悔月下為我添衣，燈前為我畫眉？沒有人會想到，弱美嫦娥的眉竟是英勇的后羿所畫。你悔了麼？悔了麼？每天我都會問你，每次我都會代你回答，不悔，不悔。

　　2‧是誰？心頭總是飄過一個影子，那是誰？看不到她的樣子，聽不到她的聲音，只是模模糊糊、飄飄渺渺的一個影子，有時夜裏醒來會心痛，心痛些什麼呢？心痛娘的病、桃枝的腿？不是，都不是，我怎麼了？

　　又是夢吧？又是她，為什麼還是看不清？我不知道這個夢做了多久，似乎很小的時候，或者上輩子、上上輩子就已經做這樣的夢了吧？是我的哪一世裏她真的存在過麼？她是誰？是我的什麼人？姐妹？鄰居？或者只是一個陌生人？還是‧‧‧‧‧‧夢裏也會心痛麼？我的心為什麼這樣真實的痛了一下？我在想什麼？她可能是我的妻子、或者心愛之人麼？應該不會吧？否則我為什麼沒有感到愛意，只是感到的要把胸膛衝破的憤懣？

　　她坐在那裏，雖然看不清她，但我還是知道她臉上的表情，安靜、留戀、無奈、傷感，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大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欺騙我？我從沒有強留過你啊？為什麼欺騙我？”

　　用整個身體喊出這句話，欺騙這個詞刺痛了我所有的感官，

　　“羿‧‧‧‧‧‧”

　　我突然怕起來，為什麼她的聲音似乎在四周飄盪？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但卻又抓不住。她並不知道我的恐懼，那平淡的聲音無情的說著一個事實，

　　“我該走了，時間和機緣都到了‧‧‧‧‧‧我無心騙你，只是‧‧‧‧‧‧一千多年來成仙是我最執著的念頭，我曾經以為遇到你，有你這麼好地待我，我‧‧‧‧‧‧我已經放棄了這樣的念頭，可是沒有，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我知道這藥你是求來為你母親治病的，可是‧‧‧‧‧‧羿，你不知道，這藥是我的，你求來便是準備給我的‧‧‧‧‧‧”

　　“不！嫦娥，你不能拿走它，它是救命的藥！”

　　“它是我的……它是我的……”

　　她的身體飄了起來，我忘記了娘，忘記了藥，我只想著把她留住，她的手在我的手中一分一分地抽出，我知道我是留不下她的，可，我怎麼甘心！

　　一滴水滴在我的手背上，那麼熱，幾乎灼傷我的心。

　　終於，她鬆開了緊握著我的手，我看到她白色的裙擺飄在我的頭頂上，她眼角的淚化成點點星光包圍在她的周身，我知道她真的成了仙。

　　“回來，嫦娥……不……”

　　3‧從夢中驚醒，蘇慕坐起身子擦擦頭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淚水，他用力的甩頭，然後低起地呻吟起來，

　　“天啊，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從高中開始他就做一些奇怪的夢，真的是奇怪的夢，什麼梅精嫦娥、什麼大力后羿、什麼偷靈藥、什麼射日，搞得他快要神經衰弱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也記不得第一次做夢是什麼樣的情景了，只是，夢裏的故事也在漸漸漸地發展著，從最初的相遇，到相處然後相知，後來相愛，接著就是剛剛夢到的別離，如果不是會醒來，他，幾乎要懷疑這夢境的真實了，有甜有苦、有笑有淚。

　　蘇慕倒回到床上，誰來把他從夢境裏解救出來？與此同時，似乎一個小小的聲音又在問真的想要遺忘麼？他皺眉，遺忘？為什麼是遺忘？難道他真實的以歷過麼？如果他跑到外面對人說，嗨，我曾經是后羿，就是那個娶了嫦娥的后羿，大家一定會把他當作精神病的。

　　真的想要遺忘麼？那聲音又再響起，蘇慕抽出枕頭扣在臉上，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是的，我想要……”

　　遺忘這個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那張從沒看清夢過的臉突然在閉著的眼前清晰起來，漾滿愛意的眼睛輕蒙著一層水氣，小巧的鼻尖紅紅的似乎哭過，薄薄的嘴唇微啟卻什麼也不說。

　　“你是誰？”

　　終於在清醒的狀態下問出了這在心間盤衡已久的問題

　　“羿，你忘記了我麼？”

　　“你是誰？”

　　她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蘇慕覺得奇怪，回答自己的名字很難麼？她騷擾了他無數個夜晚，他問她是誰也不算冒昧吧？

　　終於她抬起頭，霧氣散去一雙美目逾加明亮，

　　“忘記了也好，羿，如果真的能忘記從前，我們重新開始好麼？忘記恨我，重新愛我好麼？”

　　蘇慕皺眉，她在說什麼？什麼忘記從前，重新開始？什麼不恨她，愛她？她到底是誰啊？

　　睜開眼睛，蘇慕幾乎想哭，怎麼搞的，他怎麼又睡了，難道剛剛那個也是夢麼？天啊，他哀嚎一聲，誰來救他？
　　4‧“你想好了？”

　　三個人異地口同聲地問，呃，或者應該說三個神？

　　嫦娥看看玉兔，看看吳剛，再看看月老，然後神清氣淡地笑笑，似乎在討論別人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吳剛嘆氣，

　　“唉，我應該再瞞著你才是。”

　　月老嘆氣，

　　“唉，被發現了你會被誅滅的。”

　　只有玉兔抱著她，歡快地說，

　　“姐姐，去啊，你等了這樣久，難道還再等下去麼？難道還讓后羿再孤單下去麼？難道還讓他再恨著你麼？姐姐，人間好過這裏千百倍，姐姐去了就別回來，過不了多久，我也下去找你……”

　　吳剛遮住她的嘴，把她扯到身邊，

　　“小聲點，你怕別人聽不到麼？”

　　月老也在旁邊大點其頭，

　　“小聲點好，人間說隔墻有耳，天上，隔十萬八千里說話也得小心些，千里眼順風耳可不是吃閒飯的。”

　　嫦娥輕笑出聲，她若說不捨月宮，那麼不捨的就是眼前的這三位好友，吳剛說得對，如果他繼續瞞著她的話，她或者還會守在這清冷的月宮裏幻想著后羿過著幸福生活。可，現在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她知道因為后羿不肯忘記她，她知道后羿幾次轉世都是孤單一人，她知道無數個她想念他的夜裏，他都在夢裏重覆著與她那一世的恩怨，她怎麼能再放他一個人在人間？她知道他反反覆復地在輪迴間等著她啊。

　　雖然，吳剛說她去了人間就只有這一世的生命，雖然，月老說她只有三個月的時間讓后羿愛上她，如果她失敗了，她將徹徹底底地在世界上消失。可，玉兔說的對，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不能讓后羿再孤單，也不能讓他再恨自己，她已經決定再不回來了，他愛她，她不回來，他不愛她，她也不回來，如果當年離別有太多的原因，那麼現在回去只是為了愛。

　　“我要走了，你們好好地保重，或者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月老搖手，

　　“但願不要，如果是見面不是你被抓上來，就是我被貶下去，我看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吳剛欲言又止，月兔把一只翠綠的玉鐲戴在嫦娥的手上，

　　“這是吳剛求的，姐姐，但願它能保佑你。”

　　看著嫦娥的身影越來越小，月老輕聲問吳剛，

　　“你看機會大麼？”

　　吳剛搖頭，他並沒有看好，因為后羿恨了嫦娥這麼久，怎麼會在三個月裏就原諒她，
　　愛上她呢？

　　玉兔回過頭來，一臉的不滿，

　　“你們在叨咕什麼？后羿那麼愛姐姐，當然會原諒她，會愛她。”

　　也許吧，吳剛心裏這樣祈求，或者玉兔說的對，愛可以創造奇跡的不是麼？這只小小的玉兔可不就是一個奇跡了？他願意相信奇跡會再次出現。

　　5．又是雨天，又是梅花開，又是夜晚。嫦娥撐把傘坐在路邊，期盼地看著道路的盡頭，就要見到她的后羿了，她緊張得微微地顫抖，他是什麼樣子的？那天在他的夢裏見到他，似乎感覺到他有了些不同，從前的羿是少言寡語的，只是靜靜地、默默地關注著她。不論他是什麼樣的，只要是羿就好了。

　　第一句話她應該說什麼？說自己是月宮裏的嫦娥？說他是傳說中的后羿？說幾千年前，為了得到九把神箭，讓他射下九個太陽，她接受了守護月宮的條件？說現在，她捨棄了仙位，為了與他續一段情緣？他會信麼？他不信怎麼辦？

　　一陣風吹跑了嫦娥手中的傘，她追上去俯身撿傘的時候，一道強光射來，緊接著是刺耳的摩擦聲。嫦娥感到被什麼重重地頂了一下，不是很痛，但她感覺到人昏昏沉沉的。

　　蘇慕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跑到車前面的，是的，他承認他走神了，但是，他沒想到在這樣的鬼天氣裏，在這麼晚的路上還有人。

　　“小姐？小姐？你……你怎麼樣？”

　　扶起跌坐在地上的人，蘇慕心裏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有一種要轉身逃開的衝動，他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看樣子這個女孩傷得不重，他還不至於潛逃。

　　嫦娥努力穩住心神，讓自己不至於從杜平的身體中脫離開去。這個聲音不是他的，但那種焦急的語氣、這付溫暖的懷抱卻好熟悉。嫦娥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年輕、有朝氣的面孔，但不是那張稜角分明、愛恨都會寫明的臉，嫦娥試圖在他的眼睛裏找一種熟悉的神情，可，她失望了，那眼睛裏有關心，但是太淡太淡了。

　　“小姐，怎麼樣？能動麼？我送你去醫院？”

　　嫦娥輕輕地搖頭，

　　“你是后羿麼？”

　　蘇慕愣了一下，直覺地搖搖頭，然後他突然感到後背有一股涼氣襲來，

　　“我……我扶你到我的車裏坐一會兒吧。”

　　嫦娥有點失望，轉念想到他在世間已經輪迴了幾次，自然是忘記了自己的，嫦娥笑起自己來。

　　看著眼前那個尚未清醒的女孩臉上露出一種釋然的微笑，蘇慕感到一陣眩暈，一種他不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濃重，他幾乎忘記了灑在身上的大雨，忘記了剛剛自己差點撞到這個女孩，他幾乎沉溺在那個淡淡的笑容裏。
　　6.車箱裏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嫦娥知道那是一種女人身上的香氣，這是一種女人的敏感，雖然知道他不會愛上其他的女人，可是心裏依然是酸酸的。從前聽到吳剛說後羿成親了、他待妻子極溫柔、他是一位稱職的父親，她的心裏也是這樣酸酸的，所以，她從不敢真的向下看，想聽吳剛說起又怕吳剛說起。
　　蘇慕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們在想什麽，只是看到她稚氣的臉上有一種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表情，
　　“咳……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麽？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我沒事的，你現在叫什麽？”
　　聽出她言語裏的錯誤，但蘇慕幷沒有注意，
　　“我姓蘇，單名一個慕字，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如果你覺得哪里不舒服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
　　嫦娥接過他遞來的名片，吳剛說人間現在流行經理、董事長什麽的，是很有財力的人。
　　“嗯。”
　　“小姐，你家在哪里？在附近麽？我送你回去吧。”
　　嫦娥不知道杜平的家在哪里，月老說杜平是沒有姻緣綫的人，她的生命在她十八歲生日前一個月就是今天傍晚的時候終止，在杜平離開後她的身體處于深度的昏迷中，嫦娥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她的身體。現在醫院裏有一個杜平，這裏也有一個杜平，倩女離魂？
　　“我……我不知道。”
　　蘇慕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他蘇慕不是這麽背運\吧？難道他把她撞得失憶了？
　　“那……那你是從哪來的？”
　　嫦娥搖搖頭，
　　“你是怎麽來的？”
　　嫦娥想了想，搖搖頭，如果她說是飛來的，他一定不會信的。
　　蘇慕呻吟了一聲，
　　“你也不知道你的家人了？”
　　嫦娥搖搖頭，
　　“你也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了？”
　　“我叫嫦……杜平，”
　　“常杜平？”
　　“我叫杜平，小名叫阿嫦。”
　　阿嫦，很久很久以前他總是這樣叫她。
　　阿嫦？好像漁村那邊的女孩子多會有這樣的小名。
　　“阿嫦，你一點也想不起來麽？你家裏的人是什麽名字？家在哪里？”
　　嫦娥的心裏一動，是他，雖然他的樣子變了，他的聲音變了，雖然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可是，她知道他是後羿，那個她深愛著的男人，那個深愛著她的男人，那個力大無比心存天下的男人。
　　“阿嫦？”
　　如果只有三個月，那麽也好，總是好過幾千來無數個白天黑夜的煎熬，要麽牽一條紅綫，要麽把緣份用盡，總算是有個交待。
　　“蘇……慕？帶我回你家好麽？我很累。”
　　第一次相見，她說的也是這樣幾句，不過，那時她喚他後羿。
　　蘇慕感到胸口似乎被什麽擊了一下，竟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地瞪著她。突然眼前似有片片梅花飄過，一片一片從從容容，然後十幾年前的一個夢景漸漸地真實起來，梅花樹下絕色女子，一身白衣勝雪，一臉淺\笑如花，她說，
　　“後羿，帶我回你家好麽？我很累。”
　　“嫦娥？”
　　他的聲音很輕，聽在嫦娥的耳裏却無异地于雷鳴，他知道了？他記起了？可他的眼神那麽混沌，嫦娥不敢肯定也不能肯定，應該叫他蘇慕還是後羿？
　　蘇慕努力地告訴自己是個夢，只是個夢而矣，他的喘息很粗，額頭上有汗水流下。嫦娥伸手在他的眼前輕輕地一揮，蘇慕擡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她。
　　“你是誰？”
　　“我叫杜平，小名阿嫦。”
　　7.抵著頭，蘇慕總是想不明白，這事情太蹊蹺了，大雨天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個女孩子攔在他的車前，無巧不巧地被他撞失了憶，然後住進了他的家。其實，她住進來也沒什麽不好，她很會做事，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他也沒有再發奇怪的夢，常常一覺到大天亮，心裏總是空蕩蕩的一處被填得滿滿的。可，她是誰？杜平？這個名字于他來說决對是陌生的，她是想接近他麽？爲了什麽呢？他算不得有錢也算不得有勢，至多算是個中產階級。他就是想不明白怎麽那麽凑巧，怎麽那麽剛好。
　　嫦娥滿足地擦擦手，雖然很多仙不懂她爲什麽喜歡做一個凡人，不懂她爲什麽會爲了一個凡人做這樣傻的選擇，甚至月老也不懂，可，她想吳剛懂，玉兔也懂，愛情啊，原本就是沒有規則、出人意料的，不曾愛的人怎麽會懂？即便他是仙也一樣不會懂的。如果她曾經一心渴望成仙，那麽遇到了後羿她就一心渴望成人了。
　　現在，真好，她是一個人，雖然借用了別人的身體，但是，她能真實地爲他做些什麽，這感覺她說不出的好。她喜歡送他出門，她喜歡沿著他的脚印在房間裏掃掃擦擦，她喜歡把他的衣服泡在盆裏輕輕地揉搓，她喜歡一邊擇菜一邊想著他吃飯的樣子，記憶裏的後羿已經和這個蘇慕合爲一體。
　　不能說沒有遺憾啊，她很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愛戀，她看到的更多的是不解，是猜測，她不想解釋也不能解釋，如果他想起來了，如果他還可以愛她，那麽她便陪他這一生一世，如果他真的忘記了，如果他不能再愛她，那麽她也可以陪他三個月，然後他徹底地忘記她，包括夢裏。這是交易，也是規則，只是嫦娥不清楚她和誰做的交易，和誰定的規則，她總覺得這是一場賭博，可她和誰在賭？亦或，她也只是賭局的一部分？
　　9.一個月，蘇慕越來越習慣生活中有一個叫阿嫦的女子，他甚至記不清她的大名叫什麽。阿嫦，她是阿嫦，這就够了。她充滿了家裏的每個角落，她甚至靜靜地悄悄地走到了他的心裏，奇怪，他對女孩子從有過這樣的感覺，也許好友說的對，這便是緣份？不來時，求也不求成，來時，躲也躲不開？
　　這是愛麽？他不知道，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心裏就會隱隱作痛，隨著她的日漸熟悉和重要，一種害怕的感覺也在滋生。
　　“阿嫦？你還是想不起家人麽？”
　　“嗯，你想送走我麽？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不是，只是……我想你的家人或者正在找你。”
　　“你就是我的家人。”
　　嫦娥好想這樣說，但是她不能。他不是沒有發夢，只是有她守在身邊，他記不得了。她走進過他的夢裏，她很想哭，每個輪回裏他都是這樣一次一次地重復著他們的過往麽？從相識一直到別離？她不知道應該恨誰？誰是無情的呢？天麽？神麽？仙麽？爲什麽有情的她和他要這樣的分離，要這樣的痛苦？她開始怕，如果這一世她又强求了，會是什麽樣？只是她消失便好了麽？他呢？還是這樣的過日子麽？可，她真的捨不得離開，她對自己說，三個月他不會愛上自己，她對自己說即便記起了，他也會恨自己，她對自己說，放縱三個月然後離開徹底地離開。可，她却很盼望在他的眼睛裏再看一次那種可以灼化冰雪的感情。
　　“三個月，只呆三個月。”
　　蘇慕沒有聽清她的話，三月？什麽三月，現在已經是五月了啊？
　　“你說什麽阿嫦？”
　　“沒有，西湖醋魚，你還喜歡吃麽？”
　　西湖醋魚，蘇慕似乎看到一個身穿青衫的女子笑吟吟地看著他，輕聲地問，
　　“魚鮮麽？醋少麽？味道還好麽？”
　　她是誰？
　　10.他又在發夢了，嫦娥抱著他，輕聲地喚他的名字，可是這次沒有用，他不停地在床上翻滾，半睜著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喉嚨裏發出一種類似野獸的呵呵聲。
　　“蘇慕，醒來，醒來！看著我，我是阿嫦啊！後羿，後羿，我是嫦娥啊！”
　　蘇慕停了一下，翻眼看了看她，他的眼神變得可怕，他的面容變得猙獰，他撲上來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臂，
　　“爲什麽騙我？……爲什麽偷吃了靈藥？……你說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你說陪我……娘怎麽辦？……爲什麽？我恨你，恨你，恨你！”
　　然後他用必地甩開她跌回床裏，嫦娥撲回來抱住他，
　　“我別無選擇，羿，我別無選擇，我騙了你，是的，我騙了你，我以爲這樣你會好過些，可，爲什麽你還那麽傻？”
　　蘇慕還在低聲地問，
　　“爲什麽騙我？……爲什麽偷吃靈藥？……爲什麽……”
　　嫦娥摘下手腕上的鐲子，按在蘇慕的額頭，嘴裏輕輕地念著咒語。一會兒，蘇慕安靜下來，嫦娥却體力不支地倒在一旁，她已經沒有什麽法力了，多虧了這個鐲子，只是每用一次，她便耗損一些氣力。
　　嫦娥爬回蘇慕的頭邊，
　　“羿，這是交易，我吃了靈藥，那幾支箭才會有神力，……我應該怎麽選呢？羿，你教我。……我原是不想吃的，旁人的死活我是不放心上的，可是你放心上啊，……羿，你爲什麽不忘了我呢？好好地過你的輪回轉世？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又怎忍心讓你一次一次地在世上尋找？……羿，現在，我應該怎麽做？讓你恨我？記你徹底地忘記我？……月老說長久時沒有看著我，我便知道我們怕是沒有長久的，怎麽辦呢，羿？……三個月，好少啊，好快啊，還有幾天？三天還是五天？這次你會真的把我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好。”
　　11.她怎麽了？病了麽？爲什麽會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枕邊？她的眼角怎麽有泪？夢到了什麽？夢？恍惚地想起一些什麽，可又太不真切，蘇慕輕輕地爲她把泪擦掉，想了想把沾著她的泪水的指尖放在嘴裏，突然他想起來了。
　　全部，原來那不連貫的奇怪的夢在講一個故事，一個背叛的故事。阿嫦，她說她叫阿嫦？她來做什麽？來補償？她覺得虧欠了？她成了仙了吧？幾千年她逍遙自在，他却在紅塵裏反復。
　　“嫦娥！”
　　誰在叫她？吳剛？月老？還是天庭來的使者？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麽？是後羿出事了？看到他滿是怨恨的眼睛，嫦娥心口一陣刺痛，她知道他想起來了，她也知道他恨自己。
　　“你爲什麽又回來了？你捉弄我一次不够還要第二次？這次天上沒有十個太陽，你想出別的名目了沒有？你不是已經成了仙，難道還要我去求一次靈藥？”
　　嫦娥看著他，這是她的羿，只是他恨她。
　　“說！別用沈默對我，別有眼泪對我，或者以前有用，但現在沒有了，告訴我，嫦娥，這次你又爲了什麽？月宮裏好麽？”
　　“羿……”
　　“我不是後羿，他死了！你不知道麽？他用盡了力氣死了，你不知道麽？你不知道那神箭凡人是不能碰的麽？”
　　她不知道，天神沒有說，天神只說她吃了靈藥升天，便賜于後羿神力，賜于那九支箭神力。
　　“後羿死了，他死前一直看著天空，可惜只有太陽沒有月亮，他很想問你，爲什麽騙他。”
　　“我不知道，羿，他們騙了我，我騙了你，我們都做了什麽？”
　　蘇慕皺眉，她說什麽，他們騙了她，他們是誰？她的臉色怎麽那麽蒼白，她的手臂怎麽這麽冰冷？
　　“我不知道，羿，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爲，只有這樣才能射下太陽，而你那麽地想射下它們，總得有代價的，我以爲我付了，可是他們騙了我。”
　　嫦娥擡起頭，沒有泪，只有一朵微笑，
　　“我來結束這一切吧，所有的全部，……應該結束了，糾纏幾千年應該結束了。……我爲你結一條紅綫，你忘了我吧。”
　　11.蘇慕沒有來得及反應，一道强光隔開了他握著她的手，她的身體緩緩在飄起來，就像那天，幾千看前的那天。蘇慕反手握住她的手，
　　“阿嫦！”
　　“羿，放了我吧，……應該結束了……”
　　她的聲音又是從四周傳來，她的眼角又有亮晶晶的水滴在凝結，就同那天一樣，
　　“不！”
　　蘇慕大聲地喊，
　　“你又要走了？你又要扔下我一個人？爲什麽？爲什麽？”
　　那滴水終于滴落，她的手鬆開了，她飛出窗口越飛越高，她周身亮晶晶的小星星越來越多，這次蘇慕知道那是她的泪。
　　“不！”
　　12.“蘇慕！蘇慕！”
　　是好友的聲音，可，他真的不想醒，醒了不知道爲什麽心裏就痛。
　　“蘇慕，蘇慕！”
　　“聽到了，你不要鬼喊了。”
　　“你醒了？你嚇死我了，你小子怎麽搞的，怎麽暈倒了？”
　　暈倒了？蘇慕努力地想，却想不起什麽，只是覺得胸口空蕩蕩的。
　　“我怎麽了？”
　　“你還問我？我去找你，可是却看到你暈倒在窗口邊，滿臉的汗水。你怎麽了？你的身體一向很好啊？”
　　13.玉兔一手揪著吳剛的衣襟一手揪著月老的鬍子，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月老用力地往回拽鬍子，
　　“我怎麽知道那小妞哪根筋不對，竟然用法力消去了後羿那小子的記憶。”
　　“玉兒，這是嫦娥自己做的選擇……”
　　玉兔橫一眼吳剛，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明明可以守在一起的，爲什麽變成這樣了？姐姐怎麽辦？難道真的魂飛魄散了麽？幾千年的道行就沒了？到了也沒有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我……我去殺了後羿那小子！”
　　吳剛一把抱住玉免，
　　“別亂來，你忘記了，你現在才是嫦娥，而且，這是她自己决定的，或者對她來說他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要……”
　　月老看一眼眼前的小夫妻，咳了幾聲，
　　“咳……那個小妞還沒死，所以……”
　　14.蘇慕不知道哪里不對，反正就是心慌慌的，好像有什麽極重要的事忘掉了，怎麽也想不起。他煩惱地犁犁頭發，
　　“嗨！小子，你是不是在想嫦娥？”
　　蘇慕心中一動，嫦娥？然後他想起一個一襲白衣的絕色女子，和一個娃娃臉的小姑娘。
　　“去看她吧，如果你都留不下她的話，我也沒辦法。”
　　說話的是一個白頭發、白眉毛、白鬍子的小老頭，
　　“老……”
　　“我老麽？我不老！”
　　“呃，您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是來告訴你你是誰的，你好好地聽著。你的第一世叫後羿，是一個力大無比的壯漢，陰差陽錯救了命中要成仙的梅精嫦娥，沒想到你們竟情愫暗生。嫦娥决意不做神仙要與你在人間比翼齊飛，這還了得，天庭定的事哪容得改變。便十個太陽出來做亂，你爲了天下蒼生要去射日，只是凡人哪里射得到天上的太陽？天神就用射日一事與嫦娥做交易，只要她吃了你爲你娘求的靈藥飛天成仙，你便可以獲得射日的神力。”
　　蘇慕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被感動了，如果以前他聽到這樣的故事一定會笑的，可是這次不同，心裏酸酸地，
　　“嫦娥飛到清冷的月宮一守便是幾千年，而你則在世間輪回，唉……痴男怨女啊，幾千年她放不下你，你不肯忘了她，……這次，我和吳剛找關係通仙情，終于讓嫦娥下凡來附在杜平的身上，這個杜平本在你們見面的那個時辰就去了西方極兒世界了。本來說好，如果你能在三個月裏愛上她，那麽她就能得到一世的生命，如果你不會愛上她，那麽……”
　　“怎麽樣？”
　　“那麽她就會魂飛魄散。”
　　蘇慕手裏的筆咣地一聲掉在桌子上，他們還是錯過了，永遠地錯過了，這次她走了，真的走了，徹底地走了，他突然想起她曾在他的耳邊輕語，
　　“……羿，現在，我應該怎麽做？讓你恨我？記你徹底地忘記我？……三個月，好少啊，好快啊，還有幾天？三天還是五天？這次你會真的把我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好。”
　　他想起她微笑著說，
　　“我來結束這一切吧，所有的全部，……應該結束了，糾纏幾千年應該結束了。……我爲你結一條紅綫，你忘了我吧。”
　　“不！不要每次都是你來决定，問問我，問問我！”
　　蘇慕突然喊出來，月老嚇了一跳，
　　“你幹什麽？我還沒說完呢！你想嚇死我啊！我死了，你們的紅綫可就真沒希望了！……我不知道你們出了什麽事，她突然用法力消去了你的記憶，把自己送回到了醫院裏。現在，你趕快去Ｓ市聖仁醫院，還有十幾個小時，如果來得及的話，你可能留得下她，如果來……”
　　月老只覺得一陣風吹過，蘇慕已經不見了踪影。
　　15.好友說他瘋了，也許吧，如果嫦娥死了他可能真的會瘋，他從沒有感覺誰在他的生命裏如此重要過，其實對從前他知道的不過是那個白老頭說的，但，就是一種感覺、迫切的感覺，要見到她、要留住她、要與她一生一世相守不分開，沒有原因，奇怪麽？在他的記憶裏，她是兩個樣子，一個絕美、一個普通，但都牽動了他的心。
　　蘇慕不知道原來人可以在身上插這樣多的管子，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生命可以用這樣複雜的機器可以監視。醫生說她沒有死，不，這不太正確，應該說她的身體還有活著的迹象，但她的大腦可能已經死去多時了。
　　他知道醫生說的是杜平，而他要找的是嫦娥，
　　“讓我進去看看，我或者可以叫醒她！”
　　醫生很爲難，因爲杜平的家人幷不在這裏，將近三個月的深度昏迷她的家人也已經放弃了希望，只是盡力地在維持一幅軀體。
　　“我去聯繫她的家人……”
　　“不，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已經沒有那麽長的時間了，求你，求你！”
　　蘇慕緊緊地握著那位女醫生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啊……好吧！”
　　蘇慕不知道是什麽改變了醫生的决定，但他突然感激所有的神，雖然他們曾經那樣的傷害了他和嫦娥。
　　吳剛撤回指尖的法力，他也只能做這麽多了，玉兔靠在他的身邊，紅著眼睛不安地問，
　　“我們真的不能再做什麽麽？或者……或者可以去找閻王，或者可以去求娘娘，我們總不能這樣等啊。我不信後羿，我不信他！”
　　吳剛把她小小的身子圈住，
　　“安靜，玉兒，安靜。我們只能等，什麽也不能做，也什麽都別做，玉兒，你知道麽這也是一個賭約，最後的結果娘娘也在等。”
　　“神仙可真不是東西……”
　　後面更不敬的話被吳剛攔住。
　　16是她，雖然她摸去了他的記憶，但還有星星點點存在于他的腦海裏，幾千年啊，這樣長久的尋找，這樣厚重的沈積怎麽會一下子就摸去？
　　“阿嫦……”
　　他曾經這樣喚過她很多次，在第一世的竹樓邊，在幾千年的夢境裏，
　　“我是……”
　　他是誰？他曾有過很多身份，第一世裏他叫後羿，這一世裏他叫蘇慕，中間他還曾叫過很多名字，他是誰呢？
　　“我是羿，後羿，你記得麽？梅林裏救你躲過天劫的後羿，竹樓裏爲你畫眉的後羿，要娶你爲妻的後羿，要射日的後羿，阿嫦，第一世我誤會了你，幾千年我恨著你，阿嫦，其實我是……我是……我是太在意你啊，我不肯相信你背叛了我，我不肯相信你抛弃了我，所以，我恨，我用恨來抵過孟婆湯好記著你，……阿嫦，我不要，不要你爲了換我的神力與天庭做交易，我不要，不要爲了天下蒼生離開你，阿嫦這一次，無論天上地下，無論真實虛渺我都不會再放手……”
　　蘇慕幷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情急之下這些話自己沖了出來。
　　17嫦娥昏沈地睡著，感覺著體力和知覺在慢慢地消失，她知道就要到終點了，原來所謂的消散是這樣的一種感覺，不歡快不痛苦，就是沈沈地睡去，漸漸從杜平的身體裏剝離出來然後化成……化成什麽呢？會是空氣麽？他也會呼吸到麽？不，不要想，不是說好不去記起也不翻動回憶麽？不是說好不懷念也不留戀麽？
　　可是，誰在說些什麽呢？爲什麽聲音這樣的低沈？在說些什麽？爲什麽她明明聽不清，心裏却很難過？
　　天劫？是，姐姐說修煉都會有天劫的，躲過了一次天劫修煉就高了一層，姐姐帶著她躲過了七次，何時會結束呢？她不知道，姐姐也不知道，就這樣修煉著擔心著，梅林裏的那場天劫姐姐終是沒躲過。
　　遇到了後羿她覺著自己變了，她只想做好了飯菜等他打獵回來，她只想縫好衣衫讓他不受凍，她忘記了自己修煉是爲了成仙。仙翁說這是情劫，這是劫麽？那，她希望自己躲不過，可，她却作不得主，她不想他被灼熱的陽光活活的燒死，所以她選擇守在清冷的月宮裏。聽著吳剛用無情的聲音說著他出生、成長、結婚、生子、老去，一世又一世，就這樣過了幾千，她的胸膛裏依然是那顆牽挂著他的心，吳剛說是她自己不讓自己遺忘，是她自己不讓自己釋懷，那麽這次，她想讓自己釋懷。
　　不要再說了，她不想再記起梅林裏漫長的辛苦修煉，她不想再記起竹樓裏短暫的幸福時光，她不想再記起月宮中漫長的寂寞守候，讓她忘記了吧。
　　18她那麽的平靜，平靜的面容，平靜的呼吸，蘇慕怕極了，就像那天，那天看著她飛起來，看著她的泪在天空中化作點點星光，他也是怕極了。
　　“醒來，嫦娥，醒來，如果是我傷害了你，請責怪我，如果你恨我，請讓我有機會再讓你愛上我，如果你……如果你還愛著我，請不要放弃。求你，嫦娥，求你……”
　　門被推開一位護士走進來，看著跪在床頭的蘇慕她搖搖頭，
　　“先生，杜小姐已經去了，請……”
　　去了？去哪？不，她哪也不能去，他們分開了這樣久，她又去了哪里？不要紅綫，只要與她糾纏。蘇慕拉著杜平已經沒有了熱度的手，
　　“沒有，沒有，她沒有走……”
　　想是見多了這樣的場面，那位護士拍拍他的背，
　　“請節哀。”
　　“沒有，真的沒有走……”
　　蘇慕突然想起了什麽，
　　“現在幾點？”
　　護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淩晨四點三十六，怎麽？”
　　蘇慕的心凉了，她走了，嫦娥走了，或者她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19“嫦娥。”
　　誰的聲音？這樣的緩慢又透著威嚴？這樣的冰冷却很慈祥？
　　“嫦娥？你放弃了麽？執著了幾千年，現在放弃了？”
　　放弃？是的，她放弃了，人不能與天抗爭，而她，即便是仙也不能與天抗爭。
　　“嫦娥，回頭看看。”
　　不要，她不要回頭，雖然不知道會看到什麽，但是直覺讓她不敢回頭，她怕，怕回頭便走不開，誰知道她下了怎樣的决心才離開的他？
　　“你是誰？爲什麽能同我的講話？爲什麽要我回頭？爲什麽我還沒有消散？”
　　“你不知道我是誰麽？”
　　“娘娘？是您麽？娘娘？”
　　嫦娥跪在地上伏下身體，
　　“娘娘，嫦娥是偷下凡間，嫦娥是自願魂魄消散的，與他人無關，……嫦娥知道天道不能改，嫦娥知道錯了，請娘娘責罰嫦娥一人。”
　　王母娘娘輕笑，
　　“嫦娥，你現在才知道錯已經晚了。”
　　嫦娥的心裏一驚却不敢擡頭，
　　“嫦娥，我只問你爲什麽要放弃？”
　　一滴泪滑下，嫦娥沒有深想爲什麽就是消散的自己還有泪。
　　“娘娘……”
　　“因爲你倦了？那麽我還容你回月宮。”
　　“我是倦了，我倦了月宮裏的守望。”
　　“那……因爲你恨？恨後羿不肯接受你？如果這樣，我抹去你的記憶，讓你做個無憂慮的仙。”
　　“不，娘娘，我從沒恨過他，即便知道他恨我，即便以爲他忘了我，即便聽說他與別人續姻緣，我都不曾恨他。我不忘記，我所有的快樂和勇氣都來自于回憶，我不要忘記。”
　　“那……爲什麽要離開呢？嫦娥，你盼著的可不就是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同他在一起麽？”
　　嫦娥擡起頭，雖然看不到王母娘娘在哪，可她還是擡起頭，
　　“因爲愛，娘娘，因爲我愛他，從第一世愛到現在，第一世我離開，他的痛苦延續的幾千年，我很想陪他這一世，可，往後的許多世怎麽辦？他怕還是會孤單的。恨，對他是仁慈的，有恨他可以過得好一些，如果這一世後他對我只有愛，那麽痛苦便會加倍。我愛他，又怎麽能讓他痛苦？”
　　嫦娥聽到一聲嘆息，
　　“情愛如此傷人，却爲何堪不破？”
　　“因爲不想堪破，因爲情愛的幸福足以抵過傷害。”
　　“嫦娥回頭，如果你回頭，我便應你徹底地抹去後羿的記憶。”
　　嫦娥慢慢地站起，慢慢地回頭，慢慢地睜開眼睛。
　　20蘇慕如老僧入定般地呆坐著，嫦娥，不，是杜平，杜平身上的管子被抽了出來，一條雪白的被單隔開了兩個世界。他不肯放開那只已經冰冷的手，感覺有什麽在胸膛裏一點一點的復蘇。
　　“蘇慕？蘇慕？”
　　是好友的聲音，那麽的擔憂。
　　“我沒事，想靜一會。”
　　所有的人都退出去，留下極安靜的空間。
　　胸膛裏漸漸地被充滿，比月老說的那些要詳細，她的容貌漸漸地清晰，那淡雅眉目、那白晰的臉頰，然後，越來越多，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她的一顰一笑，曾經捨不得忘記的歡樂，曾經盤踞心頭不解的背叛，那麽多，但不痛苦還有一絲時有若無的幸福。
　　“原來是這樣啊……爲什麽是這樣呢？”
　　他不懂，神仙不是保佑人間的麽？爲什麽還要製造灾難呢？有情有愛是錯麽？他只知道他從不想做什麽英雄，他想的只是安靜地生活，他要的只是嫦娥，幾千來一直如此。
　　“我不忘記你，如果你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那麽就在我的周圍，等我，或者還有許多世，但，等我，嫦娥，等我不入輪回，也不在天上不在地下，那時我們就在一起了。”
　　21嫦娥聽到蘇慕的話再忍不住伏在地上大哭。
　　“嫦娥，如此你還離開麽？”
　　搖頭、搖頭、用力地搖頭，直搖髮髻松落、雲鬢散亂，
　　“一世也好，一時也罷，我都守著他只到守不得，守不了。”
　　“去吧，好好地過一世，至于來世……”
　　聲音停頓了一下，
　　“來世再說吧。”
　　嫦娥止住抽泣，輕輕三拜，
　　“娘娘，嫦娥私自下凡……”
　　“嫦娥，有些事便不提了罷……雖說神仙無欲無求，但不是無情無義啊。”
　　是了，是了，原來還道改生死薄、還玉兔真身、私下凡間都瞞過了天庭，其實不過是娘娘說的不提啊。
　　“嫦娥拜謝娘娘！”
　　那聲音裏透了些許笑意，
　　“去吧，若不是你們都守了這幾千年，也守不出姻緣，謝我倒不必，不恨便好了。”
　　22“蘇慕……”
　　蘇慕心中一驚，這聲音他那麽的熟悉，是她的，是借了杜平身體的嫦娥的。他騰地站起來，擡手扯掉了慘白的被單。
　　是她，他認得，那是她的目光。
　　“嫦娥……”
　　“杜平，我是杜平……”
　　稍作喘息，嫦娥接著說，
　　“後羿和嫦娥只是傳說，我是杜平，你是蘇慕。”
　　陰霾散盡一片艶陽，
　　“嗯，我是蘇慕，你是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