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之菀儿》箬鸢

1、第一章

　　万紫千红的季节，京城繁花似锦。

　　这已是她入宫的第二个月，不再享有平常人家的自由无拘，日子开始在平淡无波澜中一天天流
　　逝着。她所处锡兰苑，是个清净雅致的好住处。没有多余的喧嚣，没有过多的勾心斗角和阿谀
　　奉承，妃嫔间的争宠滋事自是与她无关。恬静淡然的性情注定了她不会去处心积虑争取属于自
　　己的幸福，虽然她是如此深爱着那个至高无上而威严的男人。

　　洁白如雪的球状绒物懒洋洋的在温软的怀抱中撒娇叫唤着，不时用锋利的爪子够拽着她衣襟上
　　精美的刺绣。

　　“娘娘，它可真喜欢你。这才几日，已经黏着你不放了。若是被晨月郡主瞧见了，怕是得郁闷
　　上了。”桃红纱裙的宫女静立一旁，嘴角盛着笑。

　　“小月哪里会郁闷，她可是一片苦心巴望着喵喵早日和我亲近了呢。”解菀恬只是垂眼浅笑，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触着猫咪柔软的毛。

　　殷于月，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古灵精怪，永远有着使不完的精力，却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心思
　　细腻的小女人。这样的女子，是所有男人向往而渴求的。她羡慕小月的开朗豁达，羡慕她追求
　　一切的勇气。而不似她这般，懦弱无趣，只敢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偷偷注视着她最爱的男人。

　　“小月倒是有些日子没来宫里了。”她轻轻抬眼，黑若墨玉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落寞。她想起
　　小月谈论起长安见闻以及那段奇遇时的神采飞扬，一声轻叹就这么轻悠的飘出。

　　“啧啧啧，我们多愁善感的菀妃娘娘这是在想着谁呢？”

　　清脆明朗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来，生生打断了她的思绪。看着门口巧笑倩兮的少女，一身鹅黄
　　衫裙，俏生生的脸上带着揶揄，正是晨月郡主殷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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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解菀恬心里想着，就见殷于月已蹦蹦跳跳的进来，不觉嗔怪道，“小月
　　，你又寻我开心。”

　　“我哪敢寻娘娘的开心。”于月眨眼间已来到她的身前，弯了腰逗弄起解菀恬怀中的猫咪，嘴
　　里不忘嘀咕，“小没良心的，这才几天就忘了我，只顾着和菀儿玩去了。”她嘟着嘴巴，手指
　　轻戳着喵喵的脑门，“忘了我没事，要是连越哥哥都给忘了，你就该打了。”

　　这只猫咪是秦越一年前送予于月的，她甚是喜爱。打从解菀恬进了宫，身边缺了熟识的人，于
　　月怕她闷，便将这猫咪转送给了她。本来还担心这小东西会认生，谁知不过短短时日，便和菀
　　儿亲密起来。如此看来还是挺有缘分……

　　“小月……”见于月只顾着对着猫咪嘟囔，解菀恬腾出一只手，轻摇了摇她的肩头，“你多来
　　宫里陪我，我成日无事可做，很闷的。”她期盼的看着于月，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咬住
　　唇，“或者你早日进宫，我就不会如此孤单无聊了。”

　　殷于月闻言一顿，停下正轻柔摩挲着猫咪的动作，沉默起来。

　　“我不会进宫了。”半晌，她才淡淡说道，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解菀恬彻底愣住。

　　“小月……你说什么呢？”将声音压低里几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于月，“不进宫……你明知
　　道皇上他……”

　　“我决定了。”于月瞄她一眼，语气甚至坚决，“我不适合待在皇宫……”

　　“可是……”解菀恬蹙了眉，她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个长安的楼槿。只是，她曾经以为，
　　那只会是小月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和回忆。却断没料到，她对楼槿念念不忘，竟已做出如此惊人
　　的决定。若是被皇上知道，怕是不会就此罢休。他这样的喜爱小月，怎能容忍她从此就这样不
　　再属于他。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她不敢想，也想不到……

　　“菀儿，你希望我幸福快乐对不对？”于月迎着她的眼，眼神中含着期盼。她是多么希望能得
　　到菀儿的支持，最起码证明她没做错决定，她的心不只是孤军奋战。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解菀恬迫不及待的接口。纵使心中再多矛盾，她都是希望小月幸福的
　　。她是那样阳光的女孩，不应该让一丝阴霾占据她的心。只是，可能吗？她似乎可以预见到皇
　　上的暴怒，那会是怎样一番骇人的景象……

　　“我也是，我也希望菀儿你幸福。”听到她的回答，于月松口气，嘴角泛出灿烂的笑涡。她伸
　　出掌心，按住解菀恬的手背，暖和的暖流从她的手心一丝丝渗进了菀儿微凉的手背。

　　“小月……”解菀恬一笑，只是那笑意中的无奈与牵强，仍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于月的眼中。

　　“我的幸福很简单。”解菀恬垂眼抿唇，“只要他幸福，只要能一直看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

　　“菀儿！”于月皱起眉，“为什么要这么想？你的幸福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如果不去尝试，
　　不去争取，你又怎麽会知道结局？”

　　“我知道结局。”她抿唇看着于月一脸的不解，一股涩然悄然涌上心头。

　　人的心里若是驻进了一个人，便再也不会去多看一眼别的风景。秦越的眼里心里早就被于月占
　　去了全部，他的心没有多余的空间去盛放另一个人。这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既然她的爱注定无奈与卑微，她又何必再去多寻烦恼……

　　“你知道什么结局？”于月有了点恼意，嗖的起身，“你的聪慧，你的温婉，你的才情，后宫
　　那些女人哪一个能比得上？”她不许她看轻自己！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解菀恬将怀中的猫咪放到竹椅边，满眼无奈。小月又可知道，所
　　有女人都比不上一个她？她才是皇上真心想要拥有的人儿啊……

　　“这才乖嘛，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日，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帮你庆生。”于月摸着下巴，故作
　　深沉的思考状。

　　“只要你来陪陪我，就可以了。”她倒是无所谓，在这深宫也只求不是剩她一人孤单就足矣。

　　“到时候，我叫上越哥哥一起。”于月摸着下巴半天，灵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捷，冲她嘿嘿
　　笑的诡异。

　　“不要！”解菀恬几乎是冲口而出。

　　“什么不要啊？”于月没好气的瞪她，挤眉弄眼的凑近她的脸，“你有多久没见过越哥哥了？
　　我可不相信你不想见他。”

　　“小月……”她咬住唇，垂了眼。她怎会不想见他？自打入宫，她便失去了见他的机会。以前
　　，她可以因为小月而时不时见到他。可如今，她只能守在锡兰苑，遥遥无期的等待。

　　“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于月揶揄的笑，“你只需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等着越哥哥的驾临
　　就行了。这么娇俏可人的菀儿，越哥哥不可能不动心。”

　　解菀恬叹口气，知道拗不过于月，干脆做了罢。只是她还是有些紧张起来，是因为在乎吧？虽
　　然她几乎可以知道，他不会多瞧她一眼。但是，就这样吧。至少可以看看他，知道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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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渐浓，星星点点坠满夜空，追逐嬉戏。

　　宫女麻利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她看着铜镜中倒映的自己，看着那一缕缕青丝在宫女的巧手下绾
　　成精致的发髻，不觉走起神来。

　　时间总是悄无声息的在期盼与无趣中飞逝，一晃今日竟已是她的生日。昨晚开始她的心就开始
　　被忐忑和紧张包围，以至于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的心矛盾又怯懦，明明那么想见他，却又惧怕去面对那份冷漠与无形的距离。

　　“娘娘，好了。”宫女理了理她额前的刘海，将木梳轻放至梳妆台面。

　　解菀恬回了神，抿唇嫣然一笑，她这爱走神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窗外的月光晕黄，解菀恬探了探窗外，仍是一如既往的漆黑静谧。她本以为于月一早就会过来
　　锡兰苑陪她，可是等了整日也不见人影。她以为她忘了此事，心中自是有些失落。直到傍晚时
　　分，丞相府差人过来，她才得知小月会同皇上一起赴会，这才安了心。可是，眼见这时辰已是
　　不早，他们却迟迟不曾出现，让她不由的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皇上驾到。”

　　正想着，院外传来宏亮的通传，伴随的是悉悉索索由远渐近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

　　解菀恬一惊，心脏不可遏止的狂跳起来。噗通噗通，像是鼓槌敲击着胸口。她不敢耽搁，攥了
　　攥裙摆，便赶紧迎了出去。

　　脚步刚踏出门槛，就对上迎面而来的秦越。她的眸子一触见那双凌厉深邃的眼，便慌乱的低了
　　头不再敢看。

　　“皇上。”她躬身行礼，心跳愈加剧烈起来。

　　“平身。”秦越瞥她一眼，淡淡应了声，便擦过她的身侧。像是很迫不及待，他大步流星地跨
　　进了锡兰苑。

　　一阵劲风随着他的擦身而过扑上她的脸，右耳一阵发烫，她咬了咬下唇，便转身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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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越一进锡兰苑，便开始在正厅四处找寻起来。可是，他很快发现，正厅除了仅见的宫女，并
　　无殷于月的身影。

　　他的眉峰一皱，转了身，“小月人呢？”

　　方才的她，在紧张惶乱间也注意到于月并没有如意料中与秦越一同出现。心底正是疑惑不解，
　　被秦越一发问，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起来。

　　“这丫头说了在锡兰苑等我，却连个人影也不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秦越看似有了恼意
　　，语气中却是有着掩不住的宠溺。他自顾说着，便在厅内的圆桌边坐了下来。

　　那满桌的佳肴酒菜，是她精心所备。只是没有了小月相陪，此刻的解菀恬早已局促无措到手心
　　出汗。她静静的伫立一旁，听着秦越的话里，每一句都是小月。而她就像一个多余的局外人，
　　不敢多口，更不敢上前。

　　他坐定了，这才注意到墙角边，嬴嬴弱弱站着的她。

　　“听小月说，今日是你的生日？”

　　“是……”她绞着手指，声音微的颤抖。

　　“小月那丫头，也不知在磨蹭什么。也罢……”秦越瞧她一眼，指了指对面，“过来坐就是。”

　　解菀恬一怔，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小月在场的情况下对她说话。她迎着他的眼，犹豫了
　　一下，想到君命不能违，只得轻轻的上前，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就在她的眼前，那么近。依然那般卓尔不凡，俊朗立体的轮廓以及眉宇间的霸气，都是她所
　　熟悉的，所不同的是那份愈见加深的君王之气。现在的他，威严的更是让她不敢逼视。他一言
　　不发，虽然面对面，目光却再没有一秒停驻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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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与他独处。

　　手掌平摊在腿面，她垂眼不语。原来没有了小月，她是如此没用，连主动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
　　有。

　　时间在分秒间溜去，除去偶尔念叨几句小月，余下时间秦越便不再多言。小月始终没有出现，
　　而他的脸色也渐渐褪去平静，笼上了乌云。

　　她尴尬的开始拧起手指，掌心已是一片湿漉。她不敢开口，只觉得空气凝滞的让她几乎窒息。

　　“小月怎么和你说的？”他深锁眉峰，轻啜一口茶水。

　　“小月说……”她的声音轻若蚊蝇，嗫喏着，“她说，她和皇上一起来。”

　　“果然……”秦越冷笑一声，脸色骤寒。他果真没有猜错……

　　“小月那丫头这么做，解姑娘可知是何因？”他的眼眸罩上冰霜，直直的盯住她的眼。

　　“我……”解菀恬揪着裙摆，事到如今，她又怎会猜不出小月的意图。可是，只怕事与愿违，
　　小月的一番苦心是白费了……

　　“小月想做月下红娘，撮合朕同你。”她的不自在尽收他的眼底，他绷着脸，声音如寒冰划过
　　，“我说的对不对，解姑娘？”

　　“皇上！”解菀恬脸色一变，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是刷白起来。

　　“这件事，你从头至尾都知道，是不是？”他站起身，一脸阴沉。

　　“不是，我不……”她眼眸中闪过慌色，笨嘴笨舌的解释道。

　　“小月和你亲如姐妹，你说不知情，觉得朕会信你吗？”他嫌恶的看她一眼，不耐地打断她的
　　辩解。

　　“我真的没有，我……”她不知所措，抬眼却触到他眼底的厌恶。心一凉，原来他根本就已在
　　心底认定了她的罪。她的话，也只会被视作狡辩而已……

　　她咬住唇，放弃了解释。

　　她就知道，不该贪心的。她就该安分守己的待在锡兰苑，不去做梦。这样，至少他不会厌恶她
　　……

　　“小月那丫头，我自会去教训。而你……”他眼神中的冷冽叫她心寒，“别再痴心妄想得到那
　　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他冷睨她一眼，拂袖而去。

　　她紧咬住唇，身子颤抖起来。

　　门外侍从零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一会儿功夫，锡兰苑就恢复到平静。死寂一般，如她的心
　　，七零八落，坠落在无底深渊。宫女匆忙奔进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主子一语不发，黯然神伤。

　　心如刀割，第一次心痛的这样彻底。她死咬着唇，也不过将涌上眼眶的泪勉强忍了回去。她十
　　八年来锦衣玉食，沉浸在家人的宠溺呵护中，第一次过上如此尴尬，如此心酸的生日。如果可
　　能，她宁愿当初没有应诺小月，宁愿没有见到他。那样，至少他不会如此讨厌她，误解她。至
　　少，她还能偷偷看着他，即使只是偶尔一眼，也胜过现在这般境况。如今，她不再敢幻想着幸
　　福的降临，梦……怕已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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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彻夜未眠，拂晓时分，解菀恬便早早起身。铜镜中的脸，苍白憔悴的吓人。她呆呆的发怔
　　，一瞬间突然无比厌恶起自己，爱的这样辛苦，这样晦暗怯弱。

　　她临窗而立，遥看窗外，太阳从东边一点点升起，绽放着它的绚烂和美丽。她看着太阳西落，
　　直到晚霞染红天际。

　　黄昏时分，殷于月突然出现。

　　她一跨进锡兰苑，就紧抱住解菀恬瘦弱的身子。

　　“菀儿，对不起。”于月伏在她的耳边，低念着。

　　“小月。”解菀恬撑起勉强的笑，看着一脸歉疚的于月，“我知道你是好意。”

　　“可是，菀儿……”于月皱起眉，想起昨夜秦越暴怒出现在丞相府时，她的惊诧。她傻愣愣的
　　看着他近乎铁青的脸，第一次有了惧意。她温柔的越哥哥，第一次在她面前暴跳如雷。她就知
　　道，她闯祸了。他质问她，丢给她一句她最不愿听到，最不愿面对的话后，就愤然离去。她还
　　来不及心疼菀儿，心就已沉落谷底。

　　“你准备一下，过两日接你进宫！”

　　他的语气强硬霸道，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被他冷冽的眼神生生逼了回
　　去。

　　“菀儿，越哥哥没有对你怎样吧？”于月一脸担忧。秦越对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菀儿。

　　“没有。”解菀恬涩然一笑，“他只是告诉我，不许贪心。”

　　“菀儿，我要是知道越哥哥会这样生气，我就不会……”于月叹口气，懊恼万分。现下，不仅
　　连累了无辜的菀儿，更是把自己逼入绝境。她一直在找各种理由借口搪塞，只是为了拖延进宫
　　的时间，好让她能想出万全之策。如今可好，这次的事激怒了越哥哥，俨然成了导火索。

　　进宫……她眉间的愁绪更深，她不要进宫，她不要认命……

　　“小月。”解菀恬觉出她眉间的愁，轻握住她的手，温柔的黑眸凝睇着她的眼，“你知道皇上
　　有多喜爱你吗？可是偏偏是你安排了这一切。这对于他来说，该是最心痛的事了。你是他最爱
　　的女子……”她喉口一哽，眼神黯淡起来。小月，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我不知道不知道，总之我不可能进宫。”于月皱紧眉，一脸正经的看着她，“菀儿，我向往
　　自由。如果将我一辈子禁锢在牢笼般的深宫，我会疯的。更何况……我从来只是把越哥哥视为
　　兄长，不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我……”

　　“更大的原因，是楼槿吧？”解菀恬话一出，明显感觉到于月身子一紧。她叹口气，“我是想
　　过要你进宫。那样，我可以不再孤单无助，皇上也不会再为你伤心。可是，我怎麽能那么自私
　　呢。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就如你对我所说，幸福是该自己争取。我又有什么资格和权利
　　，要求你留下呢。”

　　“菀儿……”于月眼一红，揽住她的肩，“以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吗？”

　　解菀恬拥住她的背，心中已是了然。小月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闭上眼，她们紧拥在一起，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