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15、木乃伊归来

　　“凌儿，你给我说清楚今天白天在欢乐园是怎么回事？”一回家，谢瑶琴便直接发难。

　　自林凌读了大学以来，谢瑶琴就很少冲着女儿发火，即便是前几年无意中知道女儿的恋爱史，谢瑶琴也总是装着不知道，闭口不提。她这个女儿，表面看上去风轻云淡的，实际上内心固执的要命。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有点忍不住。刚才中午在欢乐园吃饭的时候，又说又闹的，表现的和张旭然颇为亲近，等同学一走，她的脸，就立刻的垮了下来，无精打采不说，坐车回来的一路上，无论张旭然说什么，她都是简单的用一两个字打发。谢瑶琴冷眼打量，倒觉得那张旭然的涵养极好，竟然也很心平气和的忍了下来。若是她们两人真的能成，倒也好。偏偏女儿又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真真的一笔糊涂账。

　　说什么呢？自己要如何解释？那些本就无可解释！林凌闷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妈，我累。”说罢，整个人掉进沙发里，她扑倒在沙发内，脸埋了起来，一声也不吭。

　　谢瑶琴一肚子的不愉，听到女儿这么一句“妈，我累”，竟然就化去了。她明白林凌心里的难过。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坐在林凌的身边，说：“妈妈知道你不开心。大学的同学们工作顺心的也有，结婚的也有，大家都定了下来，就是你一个，还一个人单身，什么都没确定下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凌儿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的。你别老是计较别人怎么想？你要是喜欢张旭然，就好好对人家，不喜欢，就不要去胡闹。再说，你今天早上还说人家有女朋友的。如果有，妈妈劝你一声，千万别瞎掺和在别人男女朋友之间，要是掺和出了什么不愉快的，妈妈也要说你不是的。”

　　林凌依旧一动不动，只顾窝在沙发里。

　　谢瑶琴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林凌是听了进去的，只是心气硬，不愿意说话。她摸了摸林凌的头，“妈妈去洗澡，你躺一会儿，等下也早点洗澡休息。”随即站起来，往浴室走去。

　　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确定下来……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确定下来……别人的人生，是那样的坦荡，是那样的顺其自然，为什么只有自己，毫无章法毫无结果！人如浮萍，不知飘向何处……寂寞飞行，不知通向何方……这样的巨大的、大到了让自己无法呼吸、无法面对的的寂寞和艰难，为什么不能掩盖住！

　　这就像是一个伤口，巨大的伤口，血淋淋的，愈合不了的。

　　谢瑶琴一走出客厅，林凌开始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毫无章法的哭，她仿佛想把自己心口里所有的泪水都流完。这样，以后不再忧伤，不再寂寞……

　　也许，还不再有记忆，那些无法忘记的记忆。

　　第二天林凌起床去上班的时候，眼睛依然有些红肿，咽喉也有点痛。自己赶车晚了，在红灯的时候，都快9点了，周一的公车一向是拥挤的，林凌没有能混上个位置，只能是被人流推着，往公车的角落里奋勇钻去。人们密密麻麻的挤在车厢里，大家的肢体都弯成了几何学上有名堂的角度，林凌的身边站着一个又高又大的男子，林凌就躲在他的身后，上部的空间，全部被压盖住，自己艰难的喘息着，离开水的鱼，挤入拥挤人群中的人。

　　林凌听到自己的手机咿咿呀呀的响起，自己一边想逞一时之勇，冲破身边高大男子的拘囿，一边拼命地与自己的包作斗争，好容易将手机掏了出来，公车哗地一声，向前一冲。林凌只看见自己的手机如一道流光般，飞出了自己的掌心，然后优雅的落地。

　　身边那个高大男费力的俯下身，将手机捡起，随即递到林凌的手里。林凌觉得自己被挤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乱移位了，却还得挂着笑，道一声谢谢。

　　手机已经黑屏了，林凌用力的按着开机键，却毫无反应。手机已经“服务”几年了，当初还是赵惟送的，当时非常的爱惜，没想到几年以后，手机用旧了，人也不见了。

　　世间万物的道理，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有悲欢离合。

　　林凌一阵的气急，拼了老命似的按开机键，滴嘟滴嘟两声，手机终于开机。林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手机铃声再一次的想起，最近又换了铃声，是小美的《朋友的朋友》。林凌一把按下接听键，笑眯眯的喂了一声。

　　原来是赵慰，他在手机的那一侧急冲冲地喊，“都九点多了，怎么还不到啊？”

　　林凌咬着牙，“小子，和谁说话呢？这么冲。我这里堵车了，我也想快点啊！”

　　赵慰压低了声音说：“快点，木乃伊回来了。”

　　林凌一呆，喂了一声，“什么木乃……没听清。”

　　赵慰微微提高了声音，“现在要开晨会，就差你一个了。现在老大被张旭然拉住在说话呢。你快点啊。”说罢，咔嚓一把，按了电话。

　　林凌登时傻眼，她忘记周五前台已经打过招呼了，周一老总张旭成回公司，早上要开晨会。木乃伊是老总的外号，古话说的好，“有异性没人性”，她们这位老总却是“没异性没人性”，整个人就是硬邦邦的，像木乃伊一样；所以公司里好事者送了他一个外号，“木乃伊”。这家伙喜欢“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口头禅是“你的辛苦我知道，但是——”，说完还喜欢双手忒绅士的一摊。公司里一个文案有次打趣，偷偷给这句话加了一个尾巴，“你的辛苦我知道，想要加薪办不到”；获得了全公司上下一致的认可。

　　林凌觉得自己这一回，算是撞到了枪口上了。

　　果然，林凌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9点20了。她一边拽着自己被吹散的卷发，一边将包往自己桌上一甩，拿了笔记本和笔，立刻奔向会议室。冲到会议室门口，门已经掩上了，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条门缝，往里面看：还好，大家都到了，就缺两位关键人物。林凌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慰看见她，笑嘻嘻的扬了扬手。林凌笑笑，往他身边走去，顺便坐下。赵慰压低了声音说，“本来早要开会，张旭然发现你还没来，就把老大拉过去了，两兄弟在办公室聊着呢。算你福至心灵，逃过此劫。”

　　林凌嗔道：“还说，我被你吓死了，跑都跑不及。”说完，大力拍着胸口。

　　赵慰哈哈一笑，说：“我看你们两个有奸情。”

　　奸情，公司最近流行语汇，只要看到那几个人关系好点，大家就起哄，有奸情啊有奸情。偏偏这事戳到了林凌的心里。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在欢乐园里的事，张旭然笑着，满眼温柔，温柔的像是不要钱似的。他已经有女朋友的，自己还做那样让人误会的事。

　　林凌脸上一白，钝声说：“别胡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刺的厉害。莫名的羞愧。昨日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孟浪。

　　赵慰低声嘟哝：“不过就是开玩笑，你急什么，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本来就暧昧的要命。我看他没事就偷偷看你。”

　　林凌觉得压制不住心口的刺，她提起嗓子就说，“都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你有完没完。”

　　话刚落地，门就推开了，木乃伊和爱德华走了进来。

　　木乃伊顿了一顿，问：“什么有关系没关系的啊？开会前，怎么还闹？”

　　张旭然轻轻的笑，笑声温软，“张总，别这样。广告公司，氛围活跃一点的好。是不是？你平时就是太严肃了。”

　　木乃伊难得的拉了拉嘴角，“算了算了。”

　　林凌感觉到张旭然的眼神又往自己身上飘来，顿时低头，一阵阵的尴尬，挡也挡不住。

　　昨天的事，要如何的解释？也许他早就忘记了，他身边女人很多的。

　　但是万一他没忘，还想继续和自己约会或者见面？

　　怎么办？怎么办？

　　这算是祸不单行麽？

　　广告公司的会议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无非是老大先开头说些套路性的东西，接着是副总，也就是爱德华谈谈公司目前的项目，最后再由AE们介绍一下目前项目进展。但是今天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的。

　　木乃伊说完了前面的套路，咳了声，说：“我这一次在外面呆了蛮久，主要是s城有两个大项目在谈，一个是郊区千亩大盘，一个是市中心高端住宅，前天这两个项目签了下来。这一次你们没有做任何的提案，能够签下项目，多亏了我们张总做的PPT推广计划，打动了客户。当然，关系也是有的。”他口里的张总，自然就是他的宝贝弟弟张旭然。

　　大家没精打采的一起鼓掌。签约是好事，那是对公司对木乃伊，不是对自己，签约就代表着大家手上的活又多了一点。

　　张旭然笑笑，“我刚刚接触地产不久，方案也是自己想当然做的。里面谬误很多，在这里我要感谢一下公司的文案指导周婷，她私下里帮助了我不少。”

　　周婷难得的显示出她害羞的一面，轻轻扬了扬长发，笑眯眯的说，“没有了，我只是给张总提了一点小建议。”

　　林凌起劲的鼓掌，原来他们也有“奸情”，哼，爱德华对女人还真是有一手。

　　张旭然轻轻的瞟了林凌一眼。林凌顿时气馁，自己的举动实在是无聊死了。

　　木乃伊又咳了一声，“这一次s城的项目，我答应了客户，前期要派人驻场。目前公司里平均每个文案手头上都有三个项目在做，设计师们的任务也重。我打算派个AE过去。”停顿了一下，他指了指林凌，“林凌，我考虑到你在公司做了这么几年，沟通能力还不错，所以打算派你过去。”

　　林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派我？”

　　木乃伊说：“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当然，出差没这么快，还要等合同正式签订了再去。散会。”他站了起来，张旭然拉住，附耳说：“威廉姆，考虑一下，这个出差的事情派女孩子不太好——”

　　林凌和他们靠的比较近，听到了这句话，她笑笑，抱着笔记本，埋了头出去，公司里本来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的，这有什么不好？出差，嗯，其实也好。至少避免了尴尬。

　　她站在外面，拨通了妈的电话，“喂，妈，在干吗？和你说一个事，公司要派我出差……去s城……估计要呆很久……是啊，是啊，要是那里有什么好点的男人，我就赶快带了回家，你就放心好了……嗯……就这样，我挂了啊……对，晚上我们再好好谈谈。”

　　她轻轻的按下了挂机键，手机灰不溜秋的躺在自己的掌心，破破烂烂的手机，破破烂烂的记忆。身边有两个同事在讨论股市，最近股市情况不太好，大家都有点被套牢的感觉。

　　林凌淡淡的一笑，生活和股票其实差不多，都容易被套牢。

　　就像寂寞，总是套住每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