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始翩然》君子以泽

48、二十二瓣桃花

　　我摇摇头，产生不了惶恐外的情绪：“家人还在等我，改天吧。”

　　“你爸爸不是还在看守所吗，哪来的家人？妈妈从国外回来了？”她微微一笑，摆摆手说，“你放心，我只想和你聊聊天，并没有伤害你父亲的意思。”

　　想到杜寒川提过她是政治家的女儿，其实我心里已经很没谱了，只能伪装从容地回了她一个礼貌的笑：“韩小姐对我做过这么多调查，是有备而来了，再不给脸就是我不识趣。那咱们就在这附近聊聊吧。”

　　她也没否认，下车关门，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星巴克。从我身边走过时，她停了停脚步，看了一眼我的鞋：“你没穿高跟鞋也这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防备在先，她的笑容让人感觉冷冷淡淡的，挑不出毛病，却让人觉得很难产生好感。

　　“我一米七二。”我这才留意到她比我高了一截。尽管她穿着高跟鞋，但这样的情况在女生里不常见。

　　“我也一米七二。真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用低头都能讲话的女生，而且家境好，长得还这么漂亮，又多才多艺，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生才配得上你。等下加个微信吧，我觉得我们俩一定能变成很好的朋友。”

　　我父母从政的朋友性格一般二级分化很严重，要么特别清高难搞，要么油得像泥鳅。这位韩小姐很神奇地同时拥有两种特质。而她这种句式的奉承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以前一直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地享受，并且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赞美。这一两年我却不太想收到这种赞美了。她的赞美我尤其不想要。所以，我没表现得开心，也没表现得不开心，只是敷衍地嗯了两声完事。

　　在星巴克里点好咖啡，我俩抢着买单半天，最后她强势取胜。我只能跟着她到窗边坐下。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她把咖啡递给我，并贴心地送上吸管和纸巾。

　　“谢谢。”我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我有没有男朋友，韩小姐说不定比我还清楚吧。”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没能瞒过你。确实，翩翩，我对你很关注，因为杜寒川确实很迷恋你。上一次看见他这么迷恋一个女生，还是他在英国读大学的时候。不过那个女生已经结婚了，还比杜寒川大了快十岁——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女生是破坏你和杜寒川的第三者吧。”

　　“不是，那时候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是这样吗？Anyway，杜寒川很喜欢你，我心里是清楚的。可不管是他父母还是我父母，都不同意他解除和我的婚约。”

　　“韩小姐，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翩翩，这方面我就和你意见相左了。你想想，古代那么多女人婚前可能连男人都没见过几个，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嫁到和她们般配的丈夫家里，但还是得到了丈夫一生的责任和承诺，并且在晚年成为了子孙满堂、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不是吗？”

　　“那是以牺牲自由为代价换来的高枕无忧，当代女性不是这么活的。”

　　“自由恋爱正好就是当代离婚率如此高的源头。过分崇尚自由，打破门第观念，结果被不值得的男人骗得失了心，丢了身，多羞耻。”

　　“如果韩小姐在影射我和杜寒川，那我得说实话了：你们在游戏里发的喇叭纯属造谣，我可以告你们诽谤的。”

　　“你误会了，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发生。那是紫衣性格冲动乱说话，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我从头到尾对你也没有恨意，包括让主播来杀你，也只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个游戏，远离杜寒川，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用勺子搅拌了一下咖啡，将视线从纸杯上挪到我身上，“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告诉你，对你而言他不是什么好男人，希望你远离他。”

　　看见她如此坚定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杜寒川是不是好男人我不清楚，我知道你是好女人了。好到让别的女生离开这个坏男人，你来拯救苍生。”

　　“我说了，‘不是好男人’只是对你而言。为什么女人会觉得男人坏，是因为她们付出真心又被伤害。我不需要他的感情，只需要他的婚姻，我们双方的父母也一样。翩翩，你懂吗？我不爱他，所以在我这里，他永远当不了坏男人。你爱他，所以他哪怕只犯一点小小的错误，都足以让你感到天崩地裂。一段感情建立在如此不理性基础上，是不可能长久的。”

　　“对于寻找真爱这种事，你连试都不想试，就打算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是的。”

　　她回答得如此果决，竟让我无言以对。

　　我望着窗外阳光照亮的高楼，喝了一口咖啡，想让自己冷静冷静，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韩小姐优雅一笑，自信地说道：“翩翩，你我都接触过很多有社会地位的长辈，应该知道食物链顶层的男人只爱一个女人的故事，只有偶像剧里才有，现实里的绝不可能存在的。你现在爱杜寒川，只想一心一意跟他在一起，但你做好了被出轨的准备了吗？以后即便他跟情妇在我面前上床，我也可以笑着请他们继续，然后关上门不打扰他。这样的觉悟你有吗？”

　　我感觉自己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只是伸出大拇指对向她：“你真的厉害。”

　　“为了和你在一起，他和他爸妈吵了多少次架你知道吗，雷驰即将损失多少亿的市值，多少人会因为他的一时兴起丢饭碗，你考虑过吗？你家里已经背着好几亿的债务了，你还能承受更大的压力吗？翩翩，你是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考虑考虑我们的立场，现在政策如此紧迫，互联网行业早已过了上升期，寡头打压的局势下，游戏行业更是处于寒冬期。我们两家能维持这样的关系，真的很不容易。现在他父母已经做出了退让，说会再次说服他，可他还是为了你倔着。你真的要这么残忍吗？更重要的是，考虑到曾经他对你做的事……你真的觉得他值得重新拥有你吗？”

　　作为一名资深游戏玩家，本来我打算跟她进行长篇大论，演讲一下关于游戏行业的前景，但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后，我哑巴了。

　　那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给我时间想想。”

　　她面露喜色，本来稳重的语气变得激动了一些，语气也快了不少：“我只要他的婚姻，只要两个家族的利益。这番话是代表我们两个家庭跟你说的。所以，如果你和他真的相爱，即便我们新婚当夜他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在乎。只要雷驰不倒，你家里的债务也不会是问题了。哪怕他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帮你。”

　　这个承诺有些冠冕堂皇。但如果他俩真的结婚，如果杜寒川还是对我这么认真，会是威胁到她婚姻稳定的因素。我家一旦恢复过去的状态，对她产生的威胁就更大了，她会壮大敌人削弱自己吗？所以，我只是静静听着，没说话。

　　她露出了真诚而担心的眼神：“但是，他如果坚持退婚，他父母会对你有多大成见，你想象得到吗？你可能这辈子都进不了他家门，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家里打游戏，还可能永远见不到你爸爸了。这样的结果，我们都不想要的。翩翩，答应我，再好好想想，好吗？”

　　听到她提起我爸，无名火在我心底燃烧了起来。我扬了扬眉，笑了：“韩小姐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告诉你太过遵循本能的结果。”

　　拿父亲威胁我，确实是掐中了我的七寸，但我从小到大我爸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却是，真有威胁力的人只会做，不会说。如果她真能威胁到我父亲的安危，可以用行为把我逼上绝路，等我主动找上她，再跟我谈让我离开杜寒川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和她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没有这么做，说明她压根就没这本事。她说那么多，反而暴露了一个事实：尽管比同龄人更油更会洗脑，但她从小到大都过得挺一帆风顺的。而现在，她可能快要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了。所以，她还有关键信息没透露给我。但她不说，我与她萍水相逢，也没必要问太多了。

　　“韩小姐，我觉得你说得特有道理，也特懂你们两家的难处。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今天你可以因为爱情跟一个男的结婚，当他明天把爱情给了其他女生，你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局面了，对不对？”看她点头如捣蒜，我叹了一口气，“活在这世上，我们女生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是该变聪明一点了，谈恋爱不能太上头。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一切以大局为重，非常感谢。”

　　比油嘛，我爸也挺油的。只是平时我不喜欢学他那一套。毕竟我是个艺术家，那样有点没艺术家气质。

　　“翩翩，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远见的姑娘。”韩小姐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哪里哪里，韩小姐才是眼光独到，深谋远虑，很有大家闺秀风范，我应该多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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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这场鸿门宴，我回家和妈妈吃过早餐没多久，接到了杜寒川的电话，但对话内容却与韩小姐无关，跟我预期的不同：“明天下午你有空吗，我一个叔叔最近投资了一个室内游乐中心，邀请我们去玩。”

　　“我‘们’？为什么会有‘们’？”

　　“他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

　　“女朋友？不是未婚妻？”

　　“解除婚约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明天记得跟我一起去游乐中心，我把地址发给你。我还有事要忙，先不跟你说了。”

　　“等等，你不是只在上海待两天吗，怎么明天还不……”

　　我话没能顺利说完，他已经光速挂了电话，把游乐中心的地址发给我。

　　这个室内游乐中心建立在一座购物中心的三楼。临近九月，最热的时节过，翌日下午阳光明媚，不急不躁地温暖着上海，把大厦前方的喷水池勾勒得跟动态油画一样光华夺目。

　　杜寒川站在喷水池前，穿着工装七分裤和雪白运动鞋，一条长长的白金项链在黑T恤上醒目闪耀。因为括号刘海、高高瘦瘦，看上去就像行走的衣架。有一个女孩子路过他身边，接了一个电话，站在原地讲了一会儿，忽然一道闪光灯照在他身上。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成了生牛肉色，看上去无比窘迫。他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气氛，她低着头跑了。

　　哪怕他没在看我，那个笑容都快把我融化了。我正陶醉在欣赏他的外形中，我俩的视线忽然相撞，他朝我勾勾手。

　　我晃晃脑袋，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小米碎步跑到他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我总感觉今天去错地方了，你打扮得这么萌，在室内有点浪费，我应该带你去迪士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就是普通的粉色T恤、牛仔短裤、高帮帆布鞋：“啊，还好吧。”

　　他笑了笑，没接话，很自然地牵住我的手，带我朝商场里走去。

　　作为一枚有颜值有身高的姑娘，我平时多少是有点回头率的，但跟他走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到目光太多也是有压力的。他一点没觉得不自在，反而收了收胳膊，把我揽入怀里，还在我的帽顶上亲了一下：“翩翩，你跟韩蓉说打算不对我们俩的恋爱上头了，嗯？”

　　这话题转的，我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是。”

　　“我宝贝这么厉害的么，对一个人可以想喜欢就喜欢，想不喜欢就不喜欢。”

　　我推开他的手，微微一笑：“不能，是我自己不太愿意和你走太近。”

　　“为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他：“你说呢？”

　　杜寒川愣了愣，恍然大悟状：“你是想说当年我们分手的时……”

　　“我去英国找过你，看到你和那个已婚姐姐在一起了。”

　　杜寒川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翩翩，我们不提这段过去了可以吗？”

　　“可以啊，那你永远不要再跟我讲话了。”说完我转身就朝商场外走。

　　他赶紧上前两步，抓住我的胳膊，为难地说：“这该怎么说呢，我和她关系比较特殊，高于朋友，低于恋人，算是陪彼此走过人生一小段旅途的伙伴吧。”

　　“为什么你未婚妻说你特别迷恋她？”

　　“前未婚妻。”他加重了语气。

　　“OK，前未婚妻，为什么说你迷恋她？”

　　“我不懂韩蓉为什么这么说，但我和那个姐姐一开始就说好的，就只是暂时陪伴彼此，互不干扰彼此的生活，不发展成男女朋友。”

　　“你们在一起多久？”

　　他带我进冷饮店点了两杯香芋冰奶茶，若有所思地答道：“大概，三五个月吧。”

　　“三个月和五个月跨度很大你不知道吗？”

　　他用拇指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十多秒：“应该是四个多月，我和你分手之后第三个月开始的。”

　　“为什么不跟她好好交往，因为她不是单身？”

　　“嗯，一开始她说她有男朋友，没告诉我其实她结婚了。”

　　“结婚就不可以，有男朋友就可以？什么三观啊。”

　　“当然不一样，我对婚姻很认真的。”

　　“晚点再来聊你的三观。我觉得你如果跟她提出来要认真交往，她很可能为你恢复单身，为什么你跟她在一起四个月却不提？”

　　杜寒川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问“我可不可以不说”，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以后，只能乖乖地半垂着脑袋，像个犯错了的孩子一样说：“后来她慢慢地认真了，问我能不能当我女朋友，她和她男朋友分手。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但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还是拒绝？因为她有男朋友吗？”

　　“嗯。她经常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他，跟没事人一样。我不太想和这样的女生谈恋爱。所以后来我跟她明确说了，你要动真情我们就分了吧，我不爱你。她就说可以，继续维持之前的关系……再后来发现她男朋友其实是老公，我就果断和她分开了。”

　　“真的果断分开了？”

　　“真的。”

　　“之后呢？”

　　“之后大二下学期我重新交了个女朋友，大三分手了。回来以后就跟韩蓉订婚了。”

　　这时店员把奶茶递给我们，他递给我一杯，然后伸手护着我走出冷饮店，乘上电梯。我转过头，孜孜不倦地问道：“这个女朋友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分手？”

　　这才发现他矮了一截以后，和我隔得很近很近。和他浅棕色的漂亮瞳仁视线相撞，我的心跳快了几拍，赶紧往上站了一阶。他却无所谓地也往上跟了一阶，认真地看着我说：“她是我的同班同学，香港人，学习好，在学校很低调，家族跨越到了台湾。回国前我爸问我想不想娶她，想的话把她带到北京，我感觉那时候她也是在等我提这件事吧。但我没提。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我的犹豫了，就跟我说她不想到大陆发展事业，还是想回香港。之后我一回国，就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你不提啊。”

　　“翩翩，你是好奇宝宝么。因为我没有那么喜欢她，交往了一年我都没碰过她，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过一辈子的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两场恋爱都谈得不太正常，自己不难受吗？”

　　“我是挺难受的，觉得自己怎么把人生活成了那个样子。但主要还是因为别的事吧。”他看着楼下的大理石地面，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沉闷了一些，“就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连未来都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生，所以那段时间一直过得很颓废。”

　　“为什么，因为那时候女朋友不愿意回国，你没法留在那边陪她吗？”

　　杜寒川扭过头，皱了皱眉，隔着帽子对我的额头狠狠弹了一下：“都说了自己没那么喜欢她。还有时间顺序都弄混淆了，你不是号称自己很聪明吗？”

　　我惨叫一声，捂着脑门哀叹：“是你自己没交代清楚时间节点，怎么可以怪我。”

　　我们抵达了游乐中心门口。这里生意很红火，难得室内娱乐场所都有三排游客在排队。杜寒川打了一通电话，四个工作人员拿着对讲机走过来，笑脸迎人地喊着“杜总”，帮我们开了特殊通道进去，为我们展示他们的工作场地和娱乐设施。最后，工作人员在几个影院前停下来：“杜总，郝小姐，这个是我们才开放的仿真冒险影院，这个是刺激漂流之丛林探险，你们想去试试吗？”

　　“好。”

　　杜寒川牵着我进去了，在他们的安排下坐在了模拟车的前排，放下了安全扶手。我仔细回想他刚才说的话，转过头对他说：“你还是不要跟我浪费时间的比较好。我不是韩蓉，不可能接受婚内出轨的，跟我在一起可没有跟她在一起的福利了。”

　　“当然。”杜寒川从善如流地答道，“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打算考虑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