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e in snow》红尘浪月

1、01-05

　　-01

　　我循着地图的标识到达Rogers先生家的时候，日已西沉。

　　这是距离2031年那场世纪性的灾难后的第四十年。
　　当年人类为了阻止全球变暖而在大气层大量投放CW-7试剂，错误的实验引发了极寒，大面积的冰雪造成了地球上绝大部分生命的死亡。
　　在冰河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登上了一辆依靠永动机绕地球行驶的列车，在年复一年的岁月中苟且偷生。直到二十三年前，CW-7试剂失效，冰雪融化，人类才从列车上走下来，开始重建家园。

　　而我今天要采访的对象，Steve Rogers，就是当年那场灾难中的幸存者，一位带领末节车厢的平民成功进行了列车起义的英雄。

　　Rogers先生比我想象得要年轻的多，他有着灿烂的金发和深邃的蓝眼睛，唇边的笑容温暖而迷人。岁月对他似乎格外恩待，眼角眉梢丝毫没有风霜驻足过的痕迹。
　　我们在桌边落座，他的伴侣随后为我们端上了咖啡和点心。
　　我注意到那位棕发先生带着手套的左手有些微的僵硬。是的，Rogers先生的伴侣同样是一名男性，五官柔和，非常俊美。
　　“这位是Bucky Barnes，我的爱人。”Rogers先生熟练地往其中一杯咖啡里加入大量的方糖和牛奶，调匀后推至他的伴侣面前。
　　“您好。”我露出了笑容，轻声向Barnes先生打招呼。
　　他似乎有些诧异，朝我点点头后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咖啡上。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灰绿色，湿漉漉雾蒙蒙，如同裹着水汽的松绿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芒般美丽。
　　“Bucky很喜欢你。”Rogers先生说，“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请不要介意。”
　　我毫不意外。从收集的资料上来看，在那辆列车上待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封闭症状。Barnes先生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你今天来，是想问些什么？”
　　我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进入了工作状态，缓缓开口：“众所周知，四十年前CW-7试剂的失败导致全球突然进入冰河时期，幸存下来的人类登上了雪国列车以求自保。这辆列车本有着严酷的等级制度，后来末节车厢的人们在您的带领下成功起义，而后的十年中，您也一直管理着列车，直到我们开始重建家园。”

　　“Rogers先生，当年的列车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您又是为什么要领导起义？”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Rogers先生喝了口咖啡，声音低沉，“或许你想知道的，和外面所流传的完全不一样。”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英雄的事迹不该在安稳的现世中埋没。”
　　“不，孩子，听我说……”他摇了摇头，握住了Barnes先生的手，“没有人愿意成为英雄。就像没有人愿意经历乱世一样。”

　　“这意味着你会失去太多。”

　　-02

　　“雪国列车上的第一次清洗发生在登上列车的一个礼拜后。九头蛇强制搜走了我们所有的食物，难以忍受的饥饿让人发狂。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被分抢，到最后，弹尽粮绝的我们，开始互相残杀……”

　　Bucky小心翼翼地走过弥漫着血腥气的列车车厢，期间有几个男人想要偷袭都被他一一打退。他在拐角处站定，四下环视确定没有人跟踪后迅速拉开一扇门钻了进去。

　　“Steve，Steve我回来了。”他爬过狭窄的通道，压低声音叫唤道。
　　原本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的Steve猛然抬起头，眼底泛出点点笑意，用更轻的声音回答了他，“我在这。”
　　Bucky坐到他身边，把揣在怀里的一小块劣质巧克力塞到他手里，“快吃吧。”
　　“你从哪弄来的？”Steve问。
　　“老Joe死了。”Bucky说，“我今天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些男人在干那事。”他比了个手势，跳过了那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词，“我翻了他的口袋，从里面找到了这个。”他略过男人们同样想把他当作食物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回答了Steve的问题。
　　Steve的神色有些担忧：“你还是别出去了吧。”他把巧克力分成了两份，把其中的一半放到Bucky手里，“他们太疯狂了。”
　　“我吃过了。”Bucky别过脸偷偷咽了咽口水，把巧克力塞回去，“你吃吧，不然会饿坏的。”
　　“别骗我了。”
　　“真的。”Bucky揉了揉Steve的头发，声线里染上了讨好的意味，“别担心我，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我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的。”
　　Steve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样子。
　　他们僵持良久，到最后还是Bucky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半块巧克力，塞到嘴里不住念叨：“我投降，我投降。”
　　Steve这才把剩下的半块塞到嘴里。

　　劣质的巧克力极为苦涩，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道。Bucky和Steve无声地分食了这块小小的巧克力，然后合力用重物堵住了这里唯一的出入口，光线一下黯淡下来，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Bucky再次确认过后坐回了Steve身边，把头靠在了对方瘦弱的肩膀上。
　　Steve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因为身体的原因，Bucky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两个人的生存重担都压在Bucky一个人身上，他自然明白对方究竟有多疲倦。
　　“睡吧，我守夜。”他拍了拍Bucky的肩，轻声说道。
　　“等会叫醒我。”Bucky嘟囔道。
　　“嗯。”

　　“吃人这种事你现在听来或许会觉得惊悚，但在当时，所有人都被饥饿逼疯了。他们先是吃了那些虚弱的快死的人，然后是孩子，最后连女人也不放过……车厢已经沦为了地狱，每个人都在绝望中挣扎。”

　　Bucky又一次打倒了那些想要抓走Steve的男人，喘着粗气挡在了他面前，眼神凶狠。
　　“你们谁想带走他，先过了我这一关。”他擦了擦唇边的血，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
　　“这个病恹恹的家伙一看就快死了，提前让大家填填肚子有什么关系。”带头的男人打量着Steve，眼神饥渴的仿佛一头饿久了的野狼，“他一个人就可以救大家。”
　　“那你为什么不自我奉献？”Bucky反问道。
　　“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既然想要保护这个病秧子，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男人们怒吼着挥动简易的武器，朝Bucky和Steve扑去。
　　“快跑！”Bucky一边架住对方的进攻，一边朝Steve大喊。
　　“不。”Steve倔强地扑上去，仗着自己身形灵巧和他们对抗，“我可以这样打一天。”

　　他们满身是血，却站到了最后。
　　男人们被他们不要命的打法吓退了，扔下武器四处溃逃。领头的男人在混战中断了一只手，此刻正躺在地上不住呻吟。

　　Bucky丢开手里的武器，在他面前蹲下。他记得这个男人，老Joe就是被他杀死的。
　　“我不会杀你的。”Bucky说，“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的食物藏哪里了。”他背对着正在收拾战利品的Steve，朝对方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指了指外面，“不然的话，他们应该还缺食物。”

　　在这个已经混乱的车厢里，强者为王。

　　男人颤抖着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那里藏匿着无数双饥渴的眼睛。每个人都对他虎视眈眈。那一个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本——在这个车厢里，如果Bucky拒绝给他提供保护，失去了一条手臂的他最终下场也只剩下沦为别人嘴里的食物。
　　“我说……我都说……”

　　“一个月后，九头蛇开始给我们提供蛋白块，车厢的暴乱被镇压，他们在哀嚎声中成了可笑的救世主。我们被圈养了起来，漫无目的地过着接下来的每一天。”

　　-03

　　我心情沉重地放下了记录的笔。

　　Rogers先生刚刚说的那段被尘封的过往，让作为听众的我都觉得毛骨悚然。我不敢想象，当时还是少年的Rogers先生和Barnes先生是如何度过那段噩梦般的日子的。

　　“这真是……”我干巴巴地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Rogers先生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面上带着歉意的笑，“抱歉，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不不不……”我拼命摇头，“我只是太过震惊了。”
　　说真的，我从来不知道人性还有那么丑恶的一面。而那些人丢掉了所有的良知，仅仅只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实现这么卑微的愿望，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纵观全过程，一切悲剧的源头都在于九头蛇掠夺走了他们所有的食物。
　　Barnes先生默不作声地把一杯牛奶放在了我面前。
　　我感激地看向他，温热的牛奶很好地平复了我的心态。我定了定神，重新拿起笔，“冒昧问一下，上车的时候末节车厢总共有多少人？”
　　Rogers先生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雪国列车开始的时候一共1001节车厢，前面是政要和富商们享受的地方，往后是教育和栽培养殖的地方，中间是水供应车厢和食物生产车厢，而末节车厢大概有六七百节。上车的时候每个车厢都挤得很满，穷人们用尽全部家产换来一个活着的机会。但一个月后，死去的人远比活着的多。”
　　“所以你们所在的车厢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末节对吗？”
　　“不，一个月后九头蛇把活着的人聚集到了前面的几段车厢，然后当着我们的面解除了与后面空车厢的链接，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和空车厢一起坠下万丈深渊。”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食物，也不用再担心互相残杀的事情。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好转，但其实更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04

　　“他们开始带走幸存下来的孩子们，说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教育。我们信了。”

　　那个漂亮的女人又来了。
　　这是今年第三次看到她出现在末节车厢中了。

　　Steve和Bucky躲在人群中，看着九头蛇的士兵从人群中拽出挣扎不休的小Timmy和小Nick，女人带着得体的笑容与他们的父母交谈。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来得太频繁了。”Steve压低声音问道。
　　“确实。”Bucky若有所思，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过去点，你挤到我了。”
　　“哦……”Steve委屈地耷拉下嘴角，努力把自己的身形缩得更小。他这几年身体长得很快，之前的病弱形象被一扫而空。现在的他英俊强壮，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根豆芽的影子。
　　Bucky无数次跟他抱怨，两个强壮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拥挤得连呼吸都是煎熬。可即便这样，他依然会在入睡的时候掀开被子，等着Steve躺上来，然后在彼此的呼吸声中相拥入眠。
　　“第一批被带走的孩子至今不见踪影。”Steve盯着那个正和颜悦色地跟小Timmy的母亲说话的女人，皱起了眉，“甚至连新年都没有让他们回来和家人团聚。这太不正常了。”
　　Bucky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每次孩子的父母去问守卫，得到的也只有他们过得不错这种敷衍的答案。”
　　说话间女人已经和小Timmy以及小Nick的父母达成了什么协议，她蹲下身，把藏在口袋里的糖果递给两个孩子，然后一手牵起一个，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我还是觉得有问题。”Steve站起身来，快步走至小Timmy的母亲身边。Bucky紧跟在他身后，嘴角抿起，一脸严肃。

　　小Timmy的母亲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和周围的人炫耀她的儿子被选去前面车厢读书这件事，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惨白的脸上泛出了喜悦的红晕。
　　“我的天呐，你们肯定想不到我现在有多激动！我的Timmy要去读书了，他以后就可以不用在这个车厢里受苦了！”
　　“真好啊。”站在她旁边的一位母亲语气里满是羡慕，“我的小John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希望下一次仁慈的九头蛇能选中他。”
　　“会的。”小Timmy的母亲握住她的手，“他们一定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时间真的是淡化伤痛的良药，末节车厢的幸存者已经忘记了九头蛇曾经让他们互相残杀的暴行，转而把他们施舍的任何一点东西当成了恩赐。”

　　“你们不觉得，这整件事都很奇怪吗。”听不下去的Steve终于开口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为什么从来没有孩子回来？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他简直不敢相信，在经历了最开始那段惨烈的时光之后，居然还有人会对九头蛇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
　　“他们在前面的车厢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出乎意料的是，小Timmy的母亲仿佛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一下凄厉了起来。
　　“对啊，只要孩子们过的好，不回来也没关系。”其他人附和道。
　　“你们一定是嫉妒我的Timmy！”
　　“我们没有……”Steve辩解道，“我们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他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但还是耐下性子给Timmy的母亲解释，“他们带走的都是五岁以下的孩子，而最适合读书的，八岁以上的孩子，他们一个都没有带走！”
　　这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Timmy的母亲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满心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丽梦境中，完全听不进Steve的话。她凶狠地指着Steve和Bucky，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们，“你们这对该死的同性恋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来打扰别人的好心情！你们会下地狱的！”
　　Bucky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以为他和Steve的事情足够隐秘，没想到却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在末节车厢里，爱情早就沦为了最让人不屑的存在，而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足以成为肮脏的代名词。
　　Steve用力握住他的手，站到他的身前挡住了其他人幸灾乐祸和嘲讽的目光，“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他反问道，目光环视过周围，末节车厢脏乱不堪，每个人都靠着蛋白块充饥，几乎忘掉了食物原来的味道，“我们在的地方，和地狱有什么差别。”
　　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的对方掌心的温热让Bucky平静了下来。他垂着眼看向挡在他身边的Steve，心里五味陈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身份换了一下，那个原本瘦小的家伙成了他们中的保护者。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Steve说，“而我也不用嫉妒任何人，因为我有Bucky。”他更用力地握紧了Bucky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和Bucky的关系。
　　即使所有人都对他们嗤之以鼻，他也会将Bucky视若珍宝。
　　在他生命里，只有Bucky一个人，保护那时候最为弱小的他，与他在黑暗里相拥，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日夜。
　　有些情愫从一开始就像是荆棘的种子缠绕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在年复一年的岁月流逝中逐渐生根发芽，最后在被侵蚀的面目全非的心上绽放出带刺艳红的花朵。

　　或许是Steve刚才的话语是不曾有过的认真，Bucky低低笑了起来，往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开始动摇的小Timmy母亲，“别忘了，九头蛇最开始是如何对我们的。你们真的认为他们会大发慈悲吗？”

　　“我承认，打破别人美梦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第二年的新年，列车通过叶卡捷琳娜大桥，我们透过车窗在漫天冰雪里看到了小Timmy的尸体，那些虚幻的泡沫终于破碎了。”

　　-05

　　Rogers先生的叙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停下了记录的手，内心的酸涩无法言说。我偷偷抬眼去观察Rogers先生的表情，发现他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悲伤。
　　“那不是你的错，Steve。”从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Barnes先生突然开口，嗓音沙哑而曼丽，“我们没有办法救所有人。”他的手覆上Rogers先生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对方。
　　“我知道，Bucky，我只是……”Rogers先生摇了摇头，与他十指相扣，“很难过而已。”

　　怎么能不难过呢？我想。那些天真懵懂的孩子本来应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在父母的呵护下茁壮成长。但是九头蛇夺走了他们所有的希望，甚至残忍地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事情连我这个后来的聆听者都觉得黑暗，更何况真正经历过的Rogers先生和Barnes先生呢。

　　“九头蛇为什么要带走那些孩子？”
　　“因为要维护引擎。”Rogers先生说，“后来我们攻入了列车最前面的车厢，才知道所谓的永动引擎早就由于过度使用而磨损了。那些孩子，就是被带去充当零件保证引擎继续转动的。”
　　“那为什么只要五岁以下的孩子？”
　　Rogers先生苦笑了一声：“因为里面的空间太过狭小了，只有五岁以下的孩子可以进入。当我们掀开地板，看到的是几百个孩子一起在下面工作，而离他们头顶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则是一圈又一圈不断转动的锋利齿轮。”
　　“所以那些长大的孩子……”我捂住了嘴，不敢说下去。
　　从小Timmy的遭遇来看，他们最后的结局，都不会逃过那个会让人痛彻心扉的字。
　　“我们当时的猜测是对的。”Rogers先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为什么从来没有孩子回来？为什么要源源不断地带走孩子？因为所有不能继续工作的孩子都死了，就像小Timmy那样，活活在冰雪中冻死……”

　　“在我们看不到的冰原里，他们永远地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