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78、78章

　　一晃大半月过去。我每天奔波在乔书平和左理之间，虽繁忙却快活。
　　乔书平已经渐渐可以下地，只是说话行动稍稍一多，便会止不住地喘息。为这，我不止一次向刘劲质疑这次手术的效果，他多数时候支吾搪塞，问得急了，便回我一句，不过是还需要时间恢复。
　　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一天下午，我从左理的治疗室出来，一拐弯，就碰到了那天给乔书平主刀的大夫。我几步追上去，套了半天近乎以后，很委婉地打听乔书平的那个旧创伤。
　　谁知道这美国大夫谨慎得很，一听涉及病人隐私，那脑袋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再不肯多说一句半句，连客套的话也不说一句，便离开了。
　　我站在走廊上发呆，万东打电话过来，说是龙舒忆来了。我匆匆赶回治疗室。发现来的，除了龙舒忆，还有，久违的张教授。
　　左理提前结束了今天的治疗，也难得同意和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川菜馆子。等待上菜的间隙，龙舒忆事无巨细地询问着左理的日常生活。我要答，却句句都被左理抢了先。我只得回头来和张教授聊些家常。
　　“MARTIN上次还念叨着你。”
　　只一句话，勾起的却是那些看似走远却深烙心头的往事。
　　我淡笑不语。
　　张教授絮絮叨叨说起几个月前和MARTIN在世界建筑设计大会年会上的碰面，说起今年建筑大会上的新贵，还说起……左理，还有，我。
　　“其实当年，也是我老眼昏花。你的作品明明更好一些，我却单凭个交卷时间就主观臆断……”
　　我想说点什么，至少让老教授不至于太过伤心，可是想了半天，我接不过话头。
　　那也原是我心中最淋漓的地方，说不恨，是假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场，才是我人生转折的真正起始点。
　　张教授转头看了一眼左理，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在室内，左理的外套被我敞开了，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上半身被三条束带牢牢地捆缚着。饶是这样，他的上半身依然没法坐得笔直，微微地朝张教授这边歪斜着。那双摆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地卷曲着，间或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虽然左手右手都有几根指头恢复了部分功能，但往日白皙纤长的设计师的手再不复往日风光。
　　“哎，当时我要不提前离开就好了。哎……”教授微微摇头，“那天我本来不同意在那里吃饭的，我也跟左理提过，最近那条路不安全，可这小子硬说那馆子有情调味道好……”
　　“教授，明天的座谈会还是请您先发言吧。”
　　龙舒忆突然出声打断了张教授的絮叨。教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哦，不，还是按事先的安排来。你先发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左理，“这样，你还有多的时间，可以多陪陪你儿子。”
　　我知道他们这次过来是参加爱荷华的一个论坛活动。听说原本龙舒忆有个国际会议和这次论坛时间上有冲突，她硬是放弃了国际会议的机会来参加这边并不算大的论坛。想来，也是为了左理吧。
　　龙舒忆却没接话，只是挪了挪身下的椅子，离我近了些。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说这话时，她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
　　我微微瑟缩了下，还是遂了她的意。我抬头看她的眼睛，很真诚的一双眼睛——她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龙舒忆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这次过来，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但我感觉得出，以前弥漫在她心中的愤懑、不平和其他，似乎都散了，多的是理解，还有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东西。
　　如同现在，她抓着我的手，不断地跟我道着歉。
　　其实有什么歉好道呢？这大半年来，因为左理，我的确身心俱疲，可是，那也是我自己自愿选择的。虽然说起来，龙舒忆当初在其中发挥了点推动作用，可最终也不值得她对我如此……
　　我笑。
　　“……其实都是我应该做好的，你也没什么好抱歉的。”
　　我以前称呼她为龙教授，现在这样的身份再用这个称呼似乎不妥，尤其当着张教授的面。可是不称呼龙教授，我难道叫她“妈”，这辈子，到现在，我还重来没有喊过一个人叫“妈”，也实在是难以出口，只得尴尬地忽略了称呼。
　　“谢谢你，安然。”
　　得，你不让她道歉，她又开始道谢。我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看左理，却发现他也正好转头过来看着我——不，准确地说，是看着我的方向。他的目光停留在他母亲身上——冷冷的，夹杂着我不熟悉的一些情绪的目光。
　　结果那天张教授喝醉了。送他出门的时候，还嘟哝着左理没听他的话。我推着左理，只有龙舒忆一人，使劲拽着他的手上了一辆出租车。车灯映照下，龙舒忆的脸，雪一般的白。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好。一直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最后一个梦里，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我想发声，胸口那里却窒得厉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呼不出气来。我蓦地惊醒过来，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几乎是同时，放在枕下调成震动的闹钟震动起来。
　　半夜三点——每天起来给左理翻身的时间到了。
　　我坐起来，抚抚依然有些狂跳的心，悄悄地从小床上下来。
　　“怎么，你也睡不着？”
　　黑暗中，左理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原本安宁下去的心又一阵狂跳。
　　我开了灯。不知是灯光的关系，左理的脸有些苍白。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我其实有些睡意朦胧，对他的问话也没深想，只一边帮他换尿垫，一边随口答道。
　　帮他翻了身，又小心地弄好他的足托，去关灯时，才想起刚刚他的问话有些问题。
　　我回头看他。
　　“怎么，你今晚失眠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我。
　　“你真睡着了？”
　　我点头。
　　真是奇了怪了，这都大半夜了，不睡觉还能干嘛？
　　“我听见你一直在床上辗转……”
　　“哦，我做了好多梦，可能是做梦的原因吧。”左理今晚有些奇怪，不过睡意浮上来了，我打了个呵欠，关了灯，躺回自己的小床。
　　“睡吧。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有就叫我。我睡了。”
　　闭了眼，意识很快模糊过去。朦朦胧胧之中，似有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左理迷糊的声音。我想去分辨，可是太困了，我彻底睡过去。
　　论坛结束的时候，龙舒忆留了下来。说是有一周的时间空出来，可以在这边好好陪陪左理。
　　那一晚上，是她做的饭。
　　客观讲，虽然她忙于事业，难得下厨，但真正动了手，比我的水平高出太多。尤其是单独给左理做的那份蔬菜瘦肉粥，无论卖相还是口感，简直比我高上不止一个档次。
　　吃过饭，我特意提出来，让她把这个粥在这周内教我做会，以后也好让左理常常可以饱饱口福。
　　不料，龙舒忆却说，手艺可以传授，却并不急在这一时。
　　“听说你养父也过来了，还是过来做手术的，照理你也应该多陪陪他。这几天趁我在这边，你就多去他那边照顾下吧，他养大你蛮不容易的。左理这周就由我来照顾吧。”
　　我完全没想到龙舒忆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虽然心中是万分欣喜的，可是我还是小心地看了看左理的表情。
　　他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这样，可以吗？”我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可以的。平时辛苦你了，很多事，我都很抱歉……安然，你放心地去。”
　　“如果可以……”我一边瞄着左理，一边斟酌着词句，“我想离开几天……”
　　乔书平昨天就已出院。但是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医生建议至少休养1-2个月，才能自由活动。刘劲来前就做了工作，在爱荷华近郊租了一处农舍，离我们这边车程不过一个多小时。我还一直琢磨着找个什么机会过去看看，没想到，这机会不仅来了，还如此之好。
　　龙舒忆点点头。
　　“当然可以。你只要在我走前回来就可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左理，后者似是没听见我们两人的对话，只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发呆。
　　事不宜迟。看看时间，今天还有班车。我迅速回房间整理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用品和两件换洗衣服，给龙舒忆和左理做了“再见”，便出了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左理的声音。
　　他叫的，居然是，龙舒忆！

作者有话说

　　周日周一因事集更两天，下周二恢复。不好意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