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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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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叔,我不在家的时候,乔叔是不是常常这样?”
我知道我不一定听得到实话,可是憋着不问,我更难受。
陈辉啥话也没说,只把车开得快了些。
“辉叔,拜托您,别让他太辛苦了。”
“辉叔,他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辉叔,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希望和你们一样,能帮他……”
车内只有我如祥林嫂一般的呓语,回答我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下车的时候,陈辉照例把东西帮我拿去寝室然后离开,我照例送他出大门。
他打开车门,却迟迟没有进去。
我望着他,仿佛很久,他冲我慢慢地点头,又张开嘴,不知低声呢喃了什么。
我直到看不见“卡宴”的影子,才想起,刚刚陈辉嘴形似是两个字:放心!
他们人人都这样对我说,可是我又怎么能放心?
到晚间,我还是给刘劲打了个电话。
那边背景异常安静,刘劲的声音更显得迟滞。
“小欢欢,我很难做的。”
我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机。
“欢欢,你要问什么?”
我执拗着。
他似是微微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他养大的,你看看你这个劲儿……”
“我要真实的答案,不要虚无的安慰。劲哥,你知道我的。”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什么。只是,太累了。”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什么。
“那么,以前的,我不知道的以前……”
他沉默了好久。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
我的声音透着委屈。
“我一直都以为他很好。直到我发现,连辉叔辉婶都快变成专业抢救师了!”
他再度沉默。隔了好久,才听到他说:“欢欢,你要相信,我不是一个庸医。”
我最终颓然挂断了电话。因为我忽然悲哀地发现,我除了执着地质问刘劲,别的,我其实啥也做不了。我既无法得知乔书平身体的真实状况,也无法像辉叔辉婶那样时时呆在他身边,甚至,还比不了孙漫……
刘劲当然不会对我说肯定了然的话,因为,他知道,即便说了,我又能怎样?
我忽然痛恨起我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我居然才堪堪长到18岁!
连着两个周末都考试,我没法回家。无奈之中,我只有天天给乔书平打电话。有时他会接,接了也是千篇一律的安慰与叮嘱;有时他不接,过了很久,会给我发条信息。【我很好,勿念。】
我咬牙切齿,想着再一个周末,就是假装生病也得回去一趟,哪知到了周一就出了事。
每周一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教我们的,是U市女中第一杆。此君年纪不大,水平颇高,尤其擅长高考压轴题的讲解。这天下午,该君照常讲着前年G省一道压轴题,讲到关键处,此君喜欢一甩头,乱蓬蓬的头发四散而开。彼时,这个经典动作刚动,他突然停住,脸色白了一白。几乎是同时,原本安静如斯的教室微微有些骚动。、
我坐在教室正中的最后一排,背几乎抵着墙壁。刚刚那一瞬,我感觉那堵墙似乎被谁推了一把。可此时,正是数学老师讲解到最精妙之处,我全副精力集中在那道题上,其他的,便自动忽略了。
数学老师也只是那么一顿,很快又回到他精彩的讲解。突然,他脚下的讲台往右移动了一下。
没错,我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看得清清楚楚。而我坐着的椅子也仿佛不知道被谁又踢了一脚一般,狠狠地一晃。我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数学老师乱蓬蓬的头发一闪,他的人影已到门口。
“同学们,地震了,快跑……”
最后两个字已在过道中回响。
教室刹时乱了锅。
我们女中是U市乃至U市最好的学校,所以原本最多只能坐50人的教室常常安排了60甚至更多的学生入座。现在,狭仄的走道和拥挤的桌间距离成了逃生最大的障碍。无数同学相互推搡着拉拽着,跌跌撞撞向外冲。
我几乎是被推着离开教室的。一路上不知撞着些什么,腿啊胳膊啊到处都是痛的。更要命的,是楼道。
我们在五楼。此时楼下楼上所有教室中的人几乎都一窝蜂地向外跑,楼道上叫着嚷着,不断有人摔倒,不断有人又踩上去,有老师拼命在维持秩序,可是在那个逃命的瞬间,他们的嘶喊完全湮没在各种各样的叫嚷之中。
我几乎是最后一个到达操场的。
到处都堆满了人,我几乎无处立足。
抬头四望,天昏沉沉的,两幢八层的教学楼如同摇摇欲坠的怪物,沉沉地向我压我过来……
“欢欢,欢欢……”
恍惚之中,乔书平有些变了调的声音如同天簌。
我寻声望去,那个人,站在重重叠叠的人群外面,满脸焦灼。
他没有戴眼镜,眯着眼,微微弓着背,四下环顾。
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焦灼的表情。他的眉紧紧地蹙着,眼睛鼻子几乎皱到一起,苍白唇不断地发出变了声的呼喊。
我拼命挤出人群,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居然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他似是到这一刻,才发现了我,竟一把搂过了我,牢牢地把我圈在他的怀里,紧紧的,让我差点透不气来。
“欢欢,欢欢,欢欢……”
他不住地呢喃,下颔紧紧地抵着我的头顶。
下一秒,他又猛地放开我,微弯了腰,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欢欢,你有没有事?摔着没有?碰着哪里没有?”
我不住地摇头,一边摇,一边紧紧地再度攥住他的衣袖。
“我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可是,可是刚刚,我好害怕,乔叔叔,我怕……”
他再度抱住了我。他的身上满是我最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清冽的味道。隐隐地,夹着淡淡的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此时此刻,最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我反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把自己完全陷在他的怀抱中,久久不愿抬头。
我听见他在低低地吩咐着什么。我懒得去听,懒得去管。
我只要这一刻——我在他怀里,他替我扛着全世界!
我几乎是被乔书平半搂半抱着弄上陈辉的车的。由始至终,我一直紧闭着眼,任由他搂着我,抱着我,如珍似宝地对着我。
直到上了车,他的手才从我的腰际挪开,而我却依旧,牢牢地,抱着他的腰,还顺势,枕上他的肩。
“欢欢,睡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低低浅浅,竟似带着最暖心的平静,我真的睡去。
再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中。天色已晚,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我的乔叔叔,背对我坐着,身上,依然还穿着那套病号服。
“乔叔叔。”
他转过头来,鼻梁上架着他的茶色眼镜,手中捏着一叠文件。
我撇撇嘴。
“看来,地震成了你逃跑出医院,违规工作的最好借口了。”
我看见他大大镜框下的嘴角微微向上翘。
“欢欢……”
明明是有些无奈的声音,却让我听出了点别样的感觉。
我爬起来,走到他身边,一把就摘下了他的眼镜。
他骤然闭了下眼,又慢慢地睁开,再习惯性地微微眯起。
“欢欢……”
“我不喜欢你这副眼镜,乔叔叔。”我故意嘟着嘴,“你戴着它,我都看不见你的眼睛,就辩不出你的表情。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心慌……”
“你何时怕过我?”
他依旧淡淡地笑。
“你不知道吗?”我挤眉弄眼,“一直以来,你一竖眉毛我就发抖,你一瞪眼睛,我就失语,你要是再皱上整张脸,我就只能夺门而逃了……”
“哈哈……”乔书平笑出了声,连带着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明朗,“我竟然不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夜煞阎罗一般的存在么?”
小时候,我听陈婶讲过夜煞阎罗的故事,在陈婶所知不多的知识文化中,那个人就是不听话孩子的克星。我那时胆子特小,听了以后,好几晚上要搂着乔书平的脖子才能入睡。为这事,陈婶没少被乔书平责备。不过,附加的好处是,以后但凡我有调皮捣蛋,只要有人提及“夜煞阎罗”几个字,我便自动偃旗息鼓。
那都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
没想到,今日,却被乔书平这样提及起来。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也随之涌出来。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他四目相对。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当然不是。你是,我的……乔叔叔!”
那一刻,他也盯着我,没有眯眼睛,没有挣扎。他只是盯着我,眼底,万千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