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1、第 1 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蓝得像水头最高的蓝宝石，间或有一丝丝云飘浮其间，映着高楼，映着大桥，映着高山流水——这样的景致，估计连最蹩脚的画师恣意一挥，也能成就最美丽的画卷！
　　“可是你连最蹩脚的画师也做不了！”
　　我猜，要是乔书平现在在这儿，要是我当着他的面说了关于画师画卷的话题过后，他一定会接刚刚的那一句话。一边接一边用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推推他的黑框眼镜，对我的“不务正业”痛心疾首。
　　我仿佛真的看到了这一幕，习惯性地耸耸肩，吐吐舌头。于是，游走了不知多久的魂终于归位。蓝天白云还在，只是天下面没有高楼，没有大桥，没有高山流水，只有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树而已。
　　我抱着手臂站起来，努力地，透过密密实实的树梢向外看去。
　　远处树梢的尽头是校门外的停车场。透过我们这栋宿舍顶楼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可以基本清楚地看到那个停车场的全貌。我现在就站在这扇窗户旁边，看那个停车场。
　　今天是星期五，现在是下午两点。还有半小时，就是我们这所以管理严苛著称的U市女中放学的时间。每周的这个时候，我都习惯性地爬到顶楼来，站在这扇窗户旁边，看那边的停车场。
　　银色的卡宴或是黑色的宾利，即使在一堆豪车中也依然瞩目。凭我差不多2.0的视力，要辨识不过是小菜一碟。
　　今天，几乎游魂归位的同时，我就看到了银色的卡宴。停在离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固定的位置上。我甚至看到了陈辉站在车外，燃起一支烟……
　　我莫来由一阵心寒，像是被人突然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是透心的凉！
　　他明明答应了我的！
　　前天在电话里，我鼓起勇气求他，让他今天来接我。他也如这些年惯常那样，开始拒绝，后又禁不住我的反复哀求最终答应。
　　“我还要个冰激凌。就买校门口那家的蛋筒。”我记得当时自己“顺坡上道”，又赶在他开口“长篇大论”教育我前补充一句”我有原因的。你说过我只要有正当理由你便奖励给我的。”
　　“什么原因？”
　　电话里，乔书平的声音有些低沉，许是“大状”上午又舌战了“群雄”，我突然不愿他再多说一个字。
　　“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说定了，下午两点半，你到学校接我。”
　　我没有等他再说话便挂了电话。
　　现在想起来，当时没再让他确定一次，似乎是个大败笔。可是他明明答应了的，他答应过我的事，基本上没有失信过……
　　我在顶楼站了大半天，才想起应该再打个电话给他，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下了楼正往老师办公室去的时候，肖玫已经拿着我的手机朝我跑过来。
　　“是不是去要这个？我帮你拿了。这会儿别去了，‘李皇’在骂人呢。”
　　“李皇”是我们的班主任，本名李珍珍，原本是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漂亮美眉，可在我们这所全市出名的高中里，也被升学高考压得变了本性，俨然一副女皇嘴脸——天天上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戏码，久而久之，“李皇”就成了她的通用名。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手机，下意识地按了两个数字，又像做了错事般匆匆删掉。
　　“你在等你养父来接你？”
　　肖玫用了我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可是我无从斥责，人家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不管我承认不承认，从法律意义上说，乔书平就是我的养父！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有些难看，因为迟钝如肖玫也观察到，只是她会错了意。
　　“你还担心什么？校门口那四张红纸上的名字，只怕你养父来了瞥到一眼，就送你一台IPHONE呢……”
　　今天是2007年6月29号。两天以前，一个叫乔布斯的美国男人制造出的号称可以改变全世界手机格局的“烂苹果”正式问世。光看看介绍和图片，就已经让人咂舌了。肖玫是电子产品迷，这两天什么事都能往那“烂苹果”上引。
　　要换在平时，这又足够我调笑她好久。可是现在，我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那些事，哪里还顾得上。就这么一会，眼角一瞥，已看到陈辉那胖乎乎的身子，我于是连应付的话也难得和肖玫再说。
　　“陈师傅已经来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
　　我急匆匆越过她，往陈辉那边走。
　　“哎，安然，这周天约不？”
　　我俩都爱打羽毛球，每个周日，都会约起到市中心的体育馆来上一场。只不过，这个月，因为期末考，已经停了三周没打了。
　　我的脚步顿了顿，脑子里却飞快地反应着周日的日期。
　　7月1日，农历5月17日。
　　我转过头，冲肖玫坚定地摇摇头。
　　“不行，我有事。”
　　“都考完试了，你还能有什么事？”
　　我知道肖玫的好奇劲一上来，如果不迅速打断，估计没个把小时我走不了。我于是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有老师来补课。”
　　说完，我不等她再接话，一边往前跑，一边招呼着辉哥。
　　“哎，安然，你别跑那么快……你成绩那么好了，还补，就打一盘嘛……”
　　我没有再理她，只埋头拼命向前跑，我以为这样可以甩掉肖玫的声音，最后发现，其实最想甩掉的，是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陈辉走了三趟，才把我那些要拿回家的东西搬完。我规规矩矩坐在他车上用我的手提打了好多把“斗地主”。最后一把，地主被我炸得找不着北，我才发现，陈辉站在校门口，半天没上车。
　　我摇下车窗冲他喊：“你还磨蹭什么？”
　　他估计没想到我会叫他，身体一晃，没留神，手里捧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我才发现，他居然拿着一台顶级的“莱卡”，我叫他那一刻，似乎正对着校门口侧墙宣传栏上那一溜红纸。
　　“你干嘛呢，辉哥？”
　　他只冲我憨厚地笑笑，迅速收了手中的相机，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发动了车。
　　“你干嘛呢，辉哥？”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心翼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那部相机，怎么也把陈辉和发烧友联系到一块儿去。
　　“没啥，我看你在打游戏，想让你多打一盘。”
　　明显是不想说，找个这么拙劣的借口敷衍我。我不是肖玫，我最缺少的恐怕就是好奇心了，于是我不再理他，只埋下头，继续斗我的地主。
　　又不知昏天黑地地炸了多少回地主，摇着脖子休息的瞬间，我才发现，陈辉走的，居然不是回家的路。
　　“辉哥，我们不回家吗？”
　　透过后视镜，陈辉有些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乔先生说，你这段辛苦了，让我接到你以后，带你去商贸中心那边逛逛。你喜欢的那家自助餐厅今晚有表演……”
　　“等等，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抓紧了手提的边缘，指甲盖瞬间就白了。
　　“来，来接你之前？”
　　陈辉是老人，跟了乔书平好多年了，那说话间小心打量别人的模样，都学得像模像样的了。
　　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打量差不多打破了我最后忍耐的极限。
　　“来接我之前是什么时候，他那时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接我？既然不来接我，又凭什么就安排了我的生活？”
　　我生气的时候，语速极快，语音极高，如同最锐利的子弹，轻而易举就可以击破对方的防线。
　　陈辉当然招架不住。
　　“大小姐，您就饶了我吧，乔先生的事，我只能执行，其他的，我哪能发言？”
　　冲动就是那一刻，陈辉的话不无道理。我慢慢吐了口气，“啪”的一声关了电脑，心中的委屈涌上来。
　　“他几天以前，明明答应了我，亲自来接我的……”
　　“大小姐……”
　　从当年乔书平把我从孤儿院接出来开始，陈辉就一直这么称呼我，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年来，我特别反感听到这三个字。
　　“辉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
　　“大……那个，你也知道，先生很忙。”
　　这句劝慰等同于没说，但我也不想再为难他。
　　“那么一会儿，他过来吗？他会不会过来和我一起吃自助餐？”
　　“这个……”我盯着后视镜中反射出来的那张脸，车内的冷气开得那么足，额上的汗都还是滴下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考完试真的很累，辉哥，我哪儿也不想去，你还是送我回家去吧。”
　　陈辉明显愣怔了下。
　　“你不用再征求他的意见了，他今晚又不去商贸中心，等他回家的时候，谁知道我去没去过……”
　　“不是，大……那个……乔先生……”
　　“好了，你要是真把我当乔家的大小姐，也应该听我的安排不是？”
　　陈辉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调转了车头。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