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梦相依》竹石

65、三更雨

　　那双明亮冷静的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我看不到，但我知道，凭我的直觉。
　　真正的猎手是无所畏惧的，猎物躲在暗处看着你，自以为是猎手，但是那双眼睛里暴露出的嗜血精光早已将它出卖，而猎手无所畏惧的站在当中，等着它扑上前来，因为猎手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真正的猎手是丧心病狂的，他会用自己来做诱饵，而这一招，屡试不爽。生活也是如此，你想要一样东西，一定要付出相应的来换取，这就是生存在这个世界的规则，等价交换，这也是我姚靖辰的原则。

　　我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空气的流动，一丝丝危险进入鼻息，我知道猎物正在离我越来越近，我绷紧全身，大脑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这一刻，我的心在狂跳，我的猎物，来吧，我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想以我为食，我用自己来交换，拼一下，看看谁会赢？那丝气流越来越强，我猛地一回身，身体被兴奋盈满，我赢了！
　　我与眼前这双眼睛直直对视着，明亮而温暖，里面还有一丝撒娇的意味，我一抬手，它已经飞奔过来将我扑到，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脸，我抱着那光滑的躯体笑了。那是一只漂亮的小黑豹，我已经驯了它一年了，只是刚才那场景让我误以为我又回到了发现它的那一天。低头懒洋洋靠在它身上，也许那种时刻戒备的习惯早已渗入我的骨髓了，就像这小豹子一样。一年了，我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与它为伍，组长总是说我太封闭自己，按说我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合格的驯兽员，可是偏偏我与这些小幼兽相处的最好。组长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淡淡一笑，人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只要尊重了它们、理解了它们，它们会比很多人更懂得什么是感情。
　　小豹子在我身边来来回回的蹭着，无比惬意，弄得我身上也有些痒：“小寂，别闹！”手在空中一划却被拽住了，我猛然惊醒。
　　愣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半天，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你怎么了，别哭……”眼前的人手忙脚乱的擦去我脸上的泪。
　　“子岚……”我一把抓住他，脸埋在他胸口痛哭流涕，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太累了，太难堪也太尴尬。
　　子岚的手轻轻抚在我的头发上，任我在他身前把所有委屈和恐惧都渲泄出来。“尘儿……”子岚口中逸出一声轻叹，再也不作声了。
　　“子岚，你……”我抬起头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然而眼前所见让我更加心酸。从未见过如此邋遢的子清，宝蓝色的衣衫满是褶皱，紧抿的薄唇微微泛着紫色，脸色有些发青，发丝凌乱。“子岚……”明明是心中涨满了酸痛的情绪想要告诉他，此刻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见到我不开心吗？”子岚故作伤心，“我还以为尘儿会很想念我呢！”
　　“我确实很想念你啊……”我口里嘟囔着，子岚凝视我半晌，用力将我拽进他怀中。
　　“尘儿……我也很想念你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子岚的声音有着一丝脆弱。我轻轻拍着子岚的背：“你回上京，很辛苦对不对？”子岚微微点头，我用双臂将子岚搂得更紧：“子岚，你看，朋友就是这样，当你难过的时候，有一个怀抱可以安慰你！”子岚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我发间，身体颤动着，我知道，他累了……

　　“啪！”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我探出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银白色的华发少年立在前面，脚边是摔成几瓣的瓷碗，地上浓黑的汤汁散发出一股中药的味道。他的身后，站着那个让我恍惚亦让我痛苦的身影，两人看见和我相拥着的子岚，俱是面色一暗。桥儿呆愣着不动，我也僵坐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子岚扭过头去，看到门口的两人，微微蹙眉：“桥儿，很久不见了。”
　　桥儿这才往前蹭了一步：“师父……很久不见了。”桥儿说着，垂下眼帘。而他身后的人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碗，转身出去了：“药还有，一会儿给你端来。”这轻轻的一句让我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感觉心在一阵阵的抽痛。
　　“桥儿，我……”正欲开口，瞥见了桥儿眼里的亮光。我突然想到那天采绿气愤不已的质问，当下犹豫了，生怕自己说出什么来又给桥儿造成误会或负担，也怕自己又伤害了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桥儿眼中的光亮渐渐地暗了下去，希冀的神采也被一片灰色取代，他只是看了看我，便转头离开了。
　　“子岚，我……”我一阵心慌，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子岚着急。子岚的面色有些凝重，低头注视着我：“尘儿，我都知道，别急，别急。”子岚的话让我憋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我无声的抓着子岚的袖子，想哭，却早已哭不出。
　　“尘儿，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子岚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我没有让子清想起我。”我摇摇头，虽然我那么渴望，可还是与子清渐行渐远。“尘儿，很多事要靠自己去争取。”子岚一如既往的鼓励我。我看看子岚，狼狈的面容丝毫无损他眼中带着一抹了然的清透。“子岚，我……可能真的做不到，我试过了，可是子清他好像很排斥。”我苦恼的看着子岚，同时也讶异于自己的心事居然这么毫无阻碍的就摊在了子岚面前，“子岚，子清他……很排斥过去。他好像不愿意想起。”
　　“尘儿是说要他想起从前？”子岚的声音略微有些上扬。
　　“是啊，那是我和子清共有的回忆，他应该可以想起来啊。”我看着子岚有些莫名其妙。
　　“尘儿……”子岚失笑，“那尘儿到底是爱子清还是爱商彦呢？”
　　“商彦不是子清吗？都是一个人啊。”我回答的理所当然，确实是这个道理。
　　“在尘儿心里，没有了子清记忆的商彦，还是子清吗？”子岚看着我良久，轻轻地说出一句话，这话直接使我陷入沉默。

　　是啊，一直以来，我都在希望着子清能够回忆起从前。因为，我忘不掉那段太美好的过往。子清给我的一切，有如清晨里最纯洁的那滴露珠，美丽、清亮，又像他的人一样温润，然而我怎么会忘记，那个在私塾里初次出现的冷然青色身影，那也是子清，是子清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面对我的父亲、面对很多人的时候，他都是那个拒人于千里的子清，只有在面对我，在面对那些被他医术救治的百姓的时候，他才是温和的洵公子。那么久之前，我曾说过：“子清就是洵，洵就是子清，对我来说，我爱的都是同一个人。”然而，我终究不能免俗，没有做到。现在的子清失去了洵的部分，我却抗拒着他本来的面貌，子清……该是因为这个对我失望了吧。
　　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清楚地记得在我昏睡的时候有一片温暖一直在我手中。
　　“子岚，你很久没休息了吧？”盯着双手，我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还好，我从上京一路奔来，到这里没有多久你就醒了，倒是子清，我刚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他好像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只是拿眼睛死死盯着你，谁也拉不动他。”子岚给我掖了掖被子，动作娴熟的让我心里起了一丝怀疑。我盯着他的侧脸：“子岚，为什么我忽然有种错觉，你好像对我的一切都很熟悉……”
　　子岚侧过头看着我，清朗的面容上带着好看的笑：“尘儿，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对彼此怎么会不熟悉？你对我也很熟悉啊。”是这样的吗？我认真地研究着，发现找不出任何破绽，可是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对了，尘儿，小寂是谁？”子岚平静的扔了一个炸弹在我心上。
　　“小寂？”我呆愣着看着子岚，大脑一片空白，子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疑惑。
　　“子岚……可不可以……暂时不说？”我失神的看着窗外，躲避着子岚探寻的目光。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子岚语调清淡，没有丝毫难为我的意思。揉了揉我的头发，子岚起身：“尘儿，我也去休息下，你……找机会和子清好好说说话吧，有什么是解不开的呢？”我玩弄着子岚修长的手指，一股暖流涌进心里，我笑了一下：“子岚，你总是这么支持我，我该怎么谢你？”子岚闻言，握住我的手，俯下身来。幽潭般的眼眸深深的看着我，半晌，子岚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尘儿，要幸福！”纯净的声音、祝福的语气，不掺任何杂质，就像子岚在我面前透明的情绪和心思。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鼻子里有了酸意。子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世上，除了爱情、亲情，原来有知己的感觉也这么好。
　　看着子岚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掌中泛起一片滚烫。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位置，那个烫在我记忆深处的位置。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为了幸福，要勇敢。这就是子岚告诉我的，也是我为子清唯一能做的。

　　入夜，人无眠。
　　久病未愈，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我靠在床沿上回想着白天时子岚的话，子岚走后，采绿来送药，我才知道我已经昏迷了十几天。子清不眠不休守在我身边，昏迷着的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谁也掰不开。采绿说，子清哭了……
　　三更寒雨敲打在窗棂上，叮叮咚咚的玉碎珠散。
　　窗外人影晃动，我知道，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先更这么多，下午写剧本，回来接着更！有看不明白的暂时不要问，晚上更完大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