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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子夜歌 ...

  •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子清。”那是她娇软清甜的声音,我猛然回过头去,却寻她不见。只有暗寂的染上了墨色的竹林,空空荡荡。风轻轻吹动,竹林摇曳出一地婆娑姿影。
      手边一盏白玉酒盏中,流动着淡淡的琥珀色,隐约泛着银白的月华。

      母亲送我上山那天,也如今夜这般。月儿斜挂在树梢,马车颠簸。
      那一路究竟有多艰辛我已经记不得了,就像我记不得我是从何而来,对于我而言,那都只是一个过程,只是母亲送我上山,给了我一个我可以预知却无法避免的结果。
      我记得当师父终于出现的时候,母亲的额头早已叩出了丝丝血迹,我因久跪而刺痛的双腿也已麻木。母亲从我身上翻出那块我从未离身的玉佩双手奉上,师傅只是看了一眼,便答应收下我。
      同时,母亲也求得了师傅的一瓶毒药。
      “洵儿……”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少有这样动情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光鲜艳丽且骄傲的。母亲细长的手指伸向我,紧紧贴在我的脸上,“洵儿……不要爱,要记得母亲的死,要听师父的话。” 惨白的月光照在母亲脸上,照得她嘴角那丝殷红分外诡异,母亲的表情并不痛苦,眼睛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母亲已不再是母亲。我别过头去,心里微微发冷。
      师傅白色的衣衫在夜风里翻动,细长明眸湛如秋水,宛若仙人。他安静地看着母亲抽搐直至死去,我亦然。眼底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滑落。我伸手抹去。
      悲伤,我不需要。因为,我不爱她。母亲说得对,我不需要爱。
      我知道,母亲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记住这一刻刻骨的冷意和仇恨,但我似乎,连这……也不需要呢。
      天底下,究竟有什么是我需要的呢?心里似乎破了一个洞,风呼呼地灌进,瞬间,周身入坠冰窟。
      “眸清性冷,你就叫子清吧,你和我一个姓,秋。”
      那一年,我不再是洵,我是秋子清。
      腰间的玉佩在风中与身上的玉带相叩,清脆的丁当声响不断发出。
      那是我的命,无力抗争。

      “子清……”她的笑如姣花春暖,让我于薄醉微醺间徜徉于花荫,不知归途。
      纷攘街市,琳琅花灯,车如流水马如龙。
      月上柳梢时,初次相见,她略带萧瑟的笑意让我看到了一种残缺。默然上前,轻轻扶起,看着人潮将她带走,也许,我都未曾在她眼波中投下一片云影。
      是不是那时抓住了,今日一切都会改变?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做回洵了。
      捧一盏琼浆,独坐孤亭惆怅。

      世事变幻莫测,该相见的,终会相见,如我和师父,如我和阿尘。
      师父医术高超,是龙华国受万人敬仰的鬼手神医枕石。然而师父性子也极为古怪,但于我而言,那有什么关系?师父常会将我困在一个莫名的阵法中,或者给我喂食各种药物。我知,师父是为我好。读书、习武,日复一日的寒苦,我不曾落下。但在我内心,这与我想要的并不相同。
      子清,没有资格说自己想要什么,子清惟一的任务是复仇。
      仇是什么?当我问师父时,师父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依旧每天如此,不曾改变,我无力,因为我已不是洵,母亲用生命献祭,我只能成全。
      子清,是母亲的祭品。

      直到有一天,我用自己的医术医了一个人,那夜我醉了,心里的风,似乎小了些。
      当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便开始用医术活人。我没有济世之心,只为了自己心里不再寒苦。
      “子清!”阿尘似乎很喜欢这样叫我,有时一念一天。
      往日街旁的穷苦人家只会叫我洵公子,因那样我会仍有一种错觉,我还是洵,温润的洵。只有阿尘始终如一,唤我子清。
      后来,我终于明白,早在那时,阿尘眼中的子清,便和洵从未分离过。
      子清就是洵,洵,就是子清。
      阿尘……

      阿尘是一种无声的存在,就像我生存在这世界上,从未想过是什么供养了我的存在。阿尘说过,那叫空气。太重要了,重要到你无从察觉。只有在缺少的时候,才会窒息。
      我一直以为,她在我身旁,理所当然。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如所有被医好的人一样离开我。然而我忘记了,自始至终,阿尘都不是我的病人。
      是谁温暖了谁?当我拥阿尘入怀,每每感到一种心安,自然而亲切,平淡而甜蜜。我知道,阿尘正在一点点改变我,也许阿尘说得对。洵和子清,从来都是一个人。
      “师父,我不想报仇了。”看着眼前雪衣翩然连醉态都宛若天人的师父,我终于记起了那双浸润我心的细长明眸,与师父的相同,湛如秋水。
      师父只是搂着空空的酒埕醉卧不醒,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愿贪欢一晌。师父终究没有回应我,我也只能离去。
      “子清,我知道你很苦……”师父喃喃自语。
      心里一酸,我迈出了脚步。师父,我知道你也很苦。
      情之一字,最是身不由己。

      七夕,是从阿尘口中听到的美丽神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她念过的美丽的诗。
      她曾说,和我在一起,便要天长地久。少一年、一个月、一天,都不叫天长地久。
      她曾说,她会化燕衔泥,只为与我片刻的相拥。

      荷花池畔,凤舞九天,光风霁月情渺渺。
      那是阿尘,我的阿尘,子清的阿尘。
      看着她身上与环扣相撞而鸣的玉佩,我知道,我这一生,就与她系在了一起。
      阿尘,我会护她,一生一世。

      相见争如不见,想忘如何能忘?
      缘起缘尽,都在阿尘无限柔情间,让我优哉优哉,辗转反侧。
      千秋好梦不过醉一场,但于阿尘,我想,我是醉了一生。
      竹外清辉几许,阿尘,在流离的碧水中,正踏上回京的归途。
      阿尘,莫要怨我。你唤出了洵,你信我,我却辜负。
      山河远,更吹落,星如雨。

      至寒不过冰凌锥,至毒不过千日醉。
      当年师父用一枚玉灵丹解了我身上一块小小的冰凌,今日,我却又站在这里向他讨要最后的一枚玉灵丹。我知,师父的玉灵丹是留给他最重要的人。虽然,那人也许已经不在。
      阿尘日日沉睡,好似睡过沧海桑田,独留给我锥心噬骨的痛。
      一青一白两瓷瓶。
      “一瓶是忘川,一瓶是玉灵丹。”
      我不解地看向师父。
      “为师不要你选,为师要你两样都要。代价是她要喝下忘川。”
      “师父!”我颓然跪倒在师父面前,“必须如此?”
      看着师父挺直的背影,我心知事无转寰。
      “求师父让洵喝下忘川!”
      师父猛然转身:“你说你是谁?”
      “我是洵,也是子清。”我直视师父,“师父,在阿尘心里,洵就是子清,那都是徒儿。”
      师父若有所思,终是同意。
      何故如此?师父曾问我。
      能说吗?
      如若阿尘忘记我,我没有信心她会记起我,在阿尘心里,很多人、很多事都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阿尘呵……
      瞒着师父,偷偷将阿尘腰间的玉佩掖至她颈间,从此,只有它陪着你,你,定要找到我。
      在子清心里,只有一个阿尘,阿尘的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记得我是这样告诉师父。
      我明白,如若阿尘醒来,虽受伤,定不会恨我,一定会找到我,让我想起她。
      “子清……”那是阿尘温柔的低唤,从今后,还有幸能闻否?
      低头,将几许相思与不甘送入她唇间。在我最爱的她的笑靥上,留下我的诺言。

      脉脉流水载着几盏河灯飘至面前。我曾经拾起阿尘的那一盏,如同上京的元夜,我拾起阿尘。
      我曾答应她,决不欺骗,也曾说过,不离不弃。
      阿尘,我并非食言。
      流转的荷叶似她盈盈笑意,几滴晶莹坠落在河面,溅不起一丝波澜,虽然我知,男儿有泪不轻弹。
      流萤若皎,皓月高悬。
      如今,却只能松开手,松开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当她将纤纤柔荑从我手中抽离那一刻,心,忽然空了。更冷冽的风灌入那无底深渊。
      舍得,舍不得……
      留住,留不住……
      阿尘带走了洵,世上,只剩子清。孤单的祭品子清。
      往事终成空,还如一梦中。

      摩挲着杯沿许久,终于仰头一口抿下白玉盏中的忘川。没有凄切的寒蝉,心中却满是风雨。
      阿尘,忘记了你的子清,可还是你的子清?
      蓦然惊觉,原来已至穷途末路,却无法长歌当哭。
      震碎了一地琉璃玉盏,看着师父留下的那管碧箫,横在唇间。
      “子清!”惊喜的容颜是我能看到的最后画面,我伸出手臂,看她缠绕在我指端,却仍是化作缕缕芳华,随月光消散。
      不期然忘却那清淡明净的笑颜。
      阿尘,即便如此,你仍是子清的阿尘,永远不会改变。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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