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梦相依》竹石

4、前怨

　　重活一遍最可悲的就是什么都要从头学起，于是我成了一个文盲加幼儿，说话写字都要从头做起。我怨愤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舌头不听使唤，总也吐不出清晰的字句。
　　苍天啊，你耍我！我沮丧地垂下头。

　　母亲为我拭了汗，就放开我，重新坐回柳树下看书，翠姨在一旁做着绣活。
　　那一株柳树摇曳着，朦胧的柳絮在风中飘飞，母亲淡绿的衣衫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韵致，我的思绪也随着那漫天的柳絮飘散开去。
　　这两年我只生活在这不大的院落里，一切对我而言是那样美好，无忧无虑的日子，母亲的宠爱，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除了七月初七，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都是快乐的，只因，那天，是母亲不能忘记也不能愈合的伤口，为了她，我也从不过生日。

　　“小姐，小姐！”院子的门洞外传来杨妈妈焦急的声音，想必是倾落又跑来了。我笑呵呵地迎出去，两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就这样一头栽到了一起，倾落哇地一声哭得杨妈妈的心碎了一地，我拉起倾落，拍拍她身上的灰，却被杨妈妈一把扯开。
　　看着杨妈妈对倾落的殷勤和对我的防备，我苦笑了一下。虽然我是这里的大小姐，但似乎没有人关注过我的存在，不过也不要紧，我有母亲。
　　“娘！”我摇摇摆摆地往母亲怀里钻去，用余光得意地看着倾落，倾落着急地想要挣脱杨妈妈的魔爪跑向自己的母亲，却被母亲冰冷的神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这情景，我有些心疼这小小的人儿，总是有种占了她母爱的愧疚。
　　“杨妈妈，这府里什么时候如此没了规矩。你家小姐是将军的心尖儿，如果在这儿受了什么委屈，如何对将军交代？这里杂乱地很，你带小姐快快回去吧。”翠姨看着母亲的脸色，极有眼色的冲杨妈示意，要她把倾落带走。
　　杨妈妈被母亲冰冷的神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带着委屈的小倾落退出了院子，依稀还可听见倾落的哭闹。我看看母亲，她似未回过神仍旧盯着那入口。
　　翠姨叹气：“小姐，既是如此，当初何必把小小姐交给姑爷带走，小姐真的不想再见姑爷了么？”
　　母亲迷离地看了看手上的书卷，莫可奈何：“这些年他都不曾回来，该怎么做我已经不知道。直到倾落出生，我只求他能好好对待我的那个女儿。至于他，翠翠，我已经不去想了，只是……让尘儿受苦了，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
　　母亲话一出口，两人各自沉默。其实对于母亲的故事，我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两年听下人们不经意的提起，我零碎地拼凑出了这样一些片段，却没有勇气去向母亲和翠姨求证。
　　当年母亲出自书香门第，父亲少年得志，第一次出征就载誉归来，城里茶楼上的小姐看到城下缓缓而行的军队，少年将军银盔白马，神采奕奕的目光就那样和她好奇探寻的目光对上了，从此结下了一生的情缘。而后两人一起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父亲的好友秋尘，是文采斐然的少年书生，与母亲颇为投缘，二人结成异性至交。元和九年对抗胡人，天降大雪，封山阻道，父亲的先头部队途中遭遇雪崩，临阵失踪下落不明，母亲得知后意欲追随父亲至黄泉，被秋尘拦下，母亲最为艰难的日子，是秋尘陪伴的，等到寻回父亲，彼时流言四起，说母亲不守妇道。
　　母亲并不予以解释，一心盼父亲归来，然而父亲自请驻守边关，母亲望眼欲穿，盼不来梦里人，终于在一年后自己到边塞寻夫，秋尘执意陪同，遇上劫匪，秋尘为保母亲丢掉了性命，母亲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父亲营帐，那一晚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第二日便离去，想来是父亲听信了那些谣言而母亲失望了。
　　母亲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了我和倾落，本来萌生的离意动摇了，仍旧回到了将军府。那日母亲生产，终于迎回了父亲，也迎回了父亲的如夫人，一个美丽的塞外哑女。
　　翠姨总是说，母亲伤透了心，母亲虽从来不问为什么，可心里的怨和念一日都没有停过。我总是想起母亲落下的泪，果真是伤透了心。也许母亲和父亲的隔阂已经到了靠着恨和不信任来支撑彼此，母亲越是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对倾落的不在乎，父亲就越发相信那是自己的女儿。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自从知道了那个故事后，我就没有叫过他父亲。我本就没有父亲，在上一世，也不曾有。所以于我而言，没有父亲，并没什么实际损失。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样的女儿是两样的对待。终于在一日我在湖边玩耍时得到了解答。
　　我的眼睛细长温和，似那一泓秋水，母亲说，它像极了秋尘的眼睛。
　　秋尘，便是年轻的凌将军心中那最大的伤口。
　　母亲时常于深夜在我耳边轻轻叹息：“如若当日我没有去边塞，秋尘便不会丧命，尘儿，你会不会怨娘，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让你父亲连带着也恨了你？”我闭着眼，假装睡着。我不恨啊，这么柔美的名字，我很喜欢。
　　上天把你给我，已是额外的恩赐。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我不是她女儿，是否还会爱我？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这章也修完了，俺悲哀的发现，也许后面都得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