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韩傅·错失错离》墨染清殇

2、酒不醉人人自醉

　　傅振华第二次遇到韩俊，是在一个凉风萧瑟的夜晚，人如潮涌的街巷两侧，霓虹灯明明灭灭，勾勒出一个个青色暗影，每一个亮着的窗口都透出靡靡暖意，低低沙哑的旋律丝丝缕缕窜入耳中，如同女人的低泣。
　　于是，光影明灭之间，一个人的身影就更加显得孤独和寂寞，属于夜晚能吞噬一切的寂寞，韩俊就在那一片寂寞中与傅振华快速地擦肩而过，纷杂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靡靡低响里，片刻，又清晰的退回到傅振华身侧，带着无奈愤恨的低咒。
　　傅振华好整以暇的靠着身后墙壁，姣好唇角挑起薄笑，望向眼前大汗淋漓的刑警队长“怎么，追丢了”
　　“这家伙太狡猾了，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我还不能开枪示警……”
　　“什么来路，非要劳动你堂堂刑警队长，手下养着一群都是吃干饭的”
　　“嘿，甭提了”韩俊低咒一声，顺手抹一把额上滑下的汗珠，更是无奈“这一群小子，没跑一会，就一个个落单了，我看是警局坐的时间长，都养膘来了，回去再好好收拾他们”
　　“韩队，韩队……”
　　这边话音刚落，街口就淅淅沥沥响起脚步声，不一会转过来一群垂头丧气的便衣，一个个气喘吁吁的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喊累。
　　韩俊恨铁不成钢，倦怠地眯着眼睛训导“晚饭白吃了，一群跑不过一个”
　　下面立刻连声喊冤，韩队你也不想想，要是各个都跟你一样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那还有犯人啥事啊，早就天下太平，该干嘛干嘛去了，还要我们做什么呢，再说，你那身手，我们也不能跟你比不是，要不然拳击赛也不会被你打得那么惨，虽然脸上没挂彩来着，但车轮战各个都败在你手下，面子里子早丢光了，追不上这狡猾的目标也是意料之中，再说，再说，你不也没跟上。
　　韩俊眯着的眸子一冷，身旁的下属立刻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一激灵打个哆嗦，战战兢兢的请示“韩，韩队，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收队”韩俊顺手扯下耳麦丢到下属怀里，继续训斥道“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这都盯了多少天了，就差这一收网了，结果你们倒好，拖后腿，回去给我好好练练”
　　“是”
　　一群狼狈的年轻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一觉察到队长带刺的目光，又立刻惊醒般，各个精神抖擞的昂起脑袋，大声说“是”
　　韩俊斜斜一睨，了然倦怠的一挥手“回去吧”
　　一群人立刻做鸟兽散状消失的无影无踪，隐隐约约还听到愤愤的抱怨，渐渐又变成心服口服的赞叹，跟着韩队，那真是老命都拼了也跟不上，换了别人，那还不是一个个安安分分的蹲办公室，就这一个头爱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给官都不干，就看中这个刑警队长的位置，不过话说回来，韩队手下的兵，哪个在人前不是威武神气的主儿，气场都比别人强大三分，好将才能领出来好兵，跟着韩队，准没错，好好干吧，年轻人。
　　傅振华颇有闲情的抱臂而立，静静旁观着，等那一群人彻底消失了，才闲闲一笑，看向眼前气愤难平的刑警队长“喝一杯”
　　“没心情”
　　“我请”
　　韩俊抬眼望来，曜黑眸心异样一瞥，滑过一抹亮色，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那走吧”
　　傅振华勾勾唇角，示意韩俊跟自己来，转过两条小巷后，向左一转，又一个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地，连门口的浮雕都仿佛浸透了靡靡之音。
　　两人刚一挑开门帘，就有伶俐的小童迎上来“先生”，等一看清来人，又立刻眼前一亮，音调都高了几分“哎，华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来看看你，小鬼”
　　傅振华说着，抬手拍上少年的肩膀，变戏法一样摸出个精巧的纸盒递过去，少年兴高采烈的接住，也不打开，还是热切的跟上来人脚步“嘿嘿，谢谢华哥”
　　“还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鬼不长记性，以后别来缠我”
　　“嘿嘿，嘿嘿”少年只是摸着脑袋，好像不好意思的笑，却一步也不肯落下，依旧紧紧跟着，还顺便拍开旁边人横过来的胳膊，口中骂道“闪开点，不长眼的，挡路了”
　　傅振华一直笑望着，好似不经意的问一句“徐晓，还习惯不，给你换个地好不好”
　　“不用华哥，这里挺好，我早就习惯了，你别管我，偶尔来看看我就行，有事我找你”
　　“行，小鬼，放好东西招呼客人去吧，别老跟着我，跟着我可没小费”
　　“没小费也跟”
　　傅振华作势踹了小鬼头一脚“快去，别偷懒，我这边有朋友在”
　　小鬼侧身避开这一下，笑着跟韩俊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就钻到人群里不见了，韩俊跟着傅振华挤到吧台坐定。
　　调酒的帅哥一见到两人，立刻打个响指“老规矩”
　　“老规矩，他也一样”
　　“好嘞”
　　傅振华摸出烟盒掏出一支烟抛向韩俊，自己也点着一支，看着调酒师眼花缭乱的手上动作，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后，淡淡说道“傅振华”
　　韩俊一愣，随即醒悟，也是淡淡回一句“韩俊”
　　“我知道你，大警察”
　　韩俊眯着眼睛投来一瞥，也不说话，沉默着打量身旁墙壁上扣着的酒瓶，林林总总，奇形怪状。
　　“好了，两位慢用”
　　一支烟还未过半，帅气的调酒师潇洒的推来两杯透明液体，高脚的酒杯里无色液体汩汩冒出细小气泡，酒面微漾微漾，仿佛要溢出杯沿，却又在最后一刻被拦回去，来回漾了几次，映出头顶姹紫嫣红的光影明灭，好不风情。
　　傅振华长臂一探端起一杯，在另一个杯沿上轻轻一碰，叮的一声轻响，酒液溢出些许，淅淅沥沥的流下，韩俊也端起另一杯，朝着面前人微微一举，掐灭烟头丢进烟灰缸里，慢悠悠的喝酒。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头，带出些微刺痛，几许蛊惑，甘涩绕舌，韩俊眉峰一挑，眯着眼轻笑“味道不错”
　　傅振华清朗的嗓音沙哑响起“地狱火焰，第一重，魔鬼的诱惑”
　　调酒师在一边看着，笑的清澈明朗，见两个人喝完了第一杯，又顺手推过去第二杯“第二重，浮生之渡”
　　万般皆灭之时，浮生种种尽数归于沉寂，淡而无味。
　　韩俊疑惑的神情中带点怔忪，迟疑着端起第二杯一口喝干，百味陈杂，爽利的液体顺喉而入之后，嘴里却半点味道都品不到了，仿佛没有喝过这杯酒，如果不是手里还端着酒杯，面前还有傅振华漫不经心的笑，韩俊几乎以为刚刚喝下的第二杯酒根本就是错觉。
　　看到韩俊探寻的目光，傅振华端着酒杯，修长的手指一指，了然道“他的招牌，拿手好戏”
　　帅气的调酒师笑得更加明朗，眉梢都稍稍得意的挑起来，一句话更是说的故弄玄虚“地狱火焰，第一杯来自地狱的召唤，魔鬼的诱惑，第二杯是被诱惑之后下地狱之前，短暂的空白时间可以回顾平生，繁华过后，一切都已经落幕，将死之时万事皆空，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什么味道都不存在，生前种种，死后，一个都不会带走”
　　说话间，第三杯酒已经调好，高脚的酒杯顺着光滑的流理台基面滑过来，看傅振华和韩俊一人一杯接稳，调酒师看向后者笑的更是高深莫测“第三重，冥罗炼”
　　韩俊举着杯子和傅振华碰了一下，酒杯送到唇边，飘出淡淡的一点辛辣味道，喝进嘴里，咽到肚里，韩俊捏紧酒杯沉默了半分钟，只有一个感觉，像是肚子上挨了一记老拳。
　　很久很久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疼痛跗骨感觉了，出了警校当警察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被揍的感觉，从来都是自己揍别人，犯人和拳击赛时自己的同事。
　　傅振华在一旁看得别有兴致，年轻的调酒师眼中也激出赞赏的亮色，很少有人能熬过冥罗炼的刺激，那必须是意志多么坚定的人，才能在整杯喝完之后还保持着十分清醒的神智，甚至连他自己都逃不过，而今天竟然见到了第四个，从他第一天调酒开始到今天才遇到的第四个，其中，傅振华也算一个。
　　本来，地狱火焰就很少有人点到，只有傅振华一个，每次来，只要这一种酒，从不例外，今天，带着一个人来，竟然还不例外，唯一例外的就是，给带来的人也点了地狱火焰，看来，都不是一般人。
　　能熬过冥罗炼的自然就不会再有后来的折磨，放到地府是魂飞魄散，放到酒吧，是醉了就算解脱，解脱也就不用再喝下去了，可这没喝醉的两位，还有第四重，业火，一点一滴渐渐的噬骨煎熬，可也不是烈酒，反而有点解酒的意思。
　　傅振华喝了无数次，知道里面关窍，见韩俊面不改色的接过第四杯酒，有心戏谑道“怎么样，韩队长，要不要给你叫杯水醒醒酒”
　　韩俊淡淡的瞟来一眼，也不说话，闷着头喝酒，仿佛还在气愤目标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事情，一杯酒喝完，除了一声愤恨的叹息和一句“再来一杯”之外，也没什么特别表示。
　　调酒师从善如流，迅速为两个人送上第五杯，只有一个字的名字“灭”，取神魂俱灭的意思，地狱业火上阵，再怎么难缠的魂魄，前世纠葛的恩怨也断了，所谓，灭。
　　第六杯。
　　韩俊尝了一口第六杯酒，平静的评价“清水”
　　最后一杯竟然是清水，无色无味的清水，没有人知道神魂俱灭之后是什么，所以，也没有人可以调出最后一杯酒，更没有人为最后一杯酒命名，那么，最后一杯，就是没有名字，也没有味道。
　　傅振华悠闲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望向旁边的刑警队长“怎么样”
　　“酒不错，谢了”
　　“韩大队长可不是人人高攀得起的，请你喝酒，我的荣幸”
　　韩俊就笑“以后犯事撞我手里，我会考虑网开一面”
　　“那就提前谢了”
　　傅振华笑着说这话时，指间把玩的酒杯微微一顿，又立刻恢复如常，一瞬间的迟疑在灯红酒绿之中被迅速淹没过去，一点不留痕迹，你若知道我是谁，恐怕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韩俊随意一笑转过身，背靠着吧台坐着，舒适的舒展开一双长腿，看了一会群魔乱舞的舞池，回头大声笑道“你怎么找到这么个地儿”
　　傅振华也是笑，额前发梢滑下，勾出眉眼漫不经心的痕迹“地狱火焰可只地狱才有，待得时间长，想喝酒就来了”
　　“地狱火焰”韩俊回想一下刚才喝过的六杯酒，眉梢一挑“地狱的酒只能醉鬼，醉不倒人，下次，我请你”
　　“韩队长请的酒，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这样，不如玩个游戏”
　　傅振华颇有兴致的望过去，韩俊竟然狡黠一笑“再来一轮，谁醉谁买单”
　　“既然如此，奉陪到底”
　　两个人齐齐转过身时，年轻的调酒师掩饰不住惊讶的神色，可还是迅速调好了地狱火焰，一杯接一杯的递过去，然后看着两个人拼酒一样的速度，目瞪口呆。
　　街角依旧夜色漠漠，街角的酒吧里，酒醉如魔。
　　偶然的相遇后，酒不醉人。
　　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