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赤胡城》林斜阳

5、五、

　　不待陆明轩发问，胡云便主动告起了罪。

　　原来胡云本是赤胡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十里坡酒肆便是他的地盘。这家酒肆与元丘镇联系最为紧密，常以送酒等名目打探消息。他们算得上是赤胡手下的斥候。最近得到消息，有一批可疑之人要潜入赤胡城，胡云就与几个手下分头等在元丘镇上静观其变。不料胡云自己就撞上了陆明轩这个在诡异天气下执意要前往赤胡城的“可疑人士”，便将计就计和他结伴上路，以便观察。

　　“陆小哥多包涵。我原还以为你和他们是一路人。”胡云朝那王哥努了努嘴。

　　王哥和他的手下此刻已经被五花大绑。为防生变，胡云更是一手一个，直接将人敲晕了事。随后他们将外间三具尸体抬了进来，决定看个究竟。

　　“老大，你看他们的打扮、武器，还有我一路上旁敲侧击的打探，我看十有八九是南边儿朝廷来的人马。就是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一路上再三地出手袭击，剑法很高明，身法也快得很，那日趁着起风沙时杀人夺马，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身形！实在厉害。”阿威贴在胡云身边，煞有介事地说。

　　阿威也是这次胡云带出来的手下之一，据胡云说，这小子虽然功夫不济，但探听消息的本事却是顶尖的。此次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搭上这队人马，中途却遭遇了不少变故，这才终于与胡云碰上面，连忙要将自己的成果显摆一番。

　　陆明轩自知身份尴尬，不便上前，就只是站在一旁。听阿威说起“南边儿的朝廷”，自然也知道指的是自己所在的靖国。元丘镇本就在靖国边境的云中地区，紧邻军事重镇锦州城，又与北部的大彦国和大漠涿部接壤。战乱年代经历过不少风雨，而今三方表面上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这个三方临界的小镇处境就更加微妙，哪一方都不好轻易越雷池一步，元丘镇竟就此渐成了个“三不管”地带。

　　也因为这层关系，在这地界上，“南边儿朝廷来的人马”确实显得不同寻常。但这帮人却……陆明轩看了看手上夺来的刀，心中已经有数。却听到胡云已经开了口：

　　“这帮人倒也不能算是朝廷的人。”

　　“怎么不算？”阿威不服气地嚷嚷：“要不你把那两个弄醒拷问一下，咱们打赌！”

　　“赌个屁。”胡云斜了一眼，自言自语似的道：“倒像是家将侍卫更多些，主人的身份应该也不低。”

　　阿威还没什么，陆明轩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胡云。如果是朝廷侍卫、官兵或庭护司使者，所用刀具都有鲜明的等级和制式。而这几人的佩刀倒是也有明显的等级之分，四位下属佩刀同等制式，那王哥则与他们不同，看来价值不菲，只是制式上却不甚规范。一般人就此判断他们可能是朝廷人马也算不差，但陆明轩的三叔就在朝廷任职，他也因此对朝廷侍卫、使者的惯用佩刀有所了解。然而胡云一个远在西北的小土匪头子竟然也能一眼看出，确实不太简单。

　　而这几人的身份，陆明轩能推测的，恐怕比胡云又要更清楚。他望向不远处的三具尸体，尽管看不清其伤口，但对那“一击致命”、“身法迅捷”的使剑高人，心中已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他想起离家之前，在书房外无意中听到三叔陆天鸣与父亲的谈话。那时二叔失踪已近一年，但父亲却似乎并没有发动陆家关系网大肆寻找他的意思。对于这个陆家的“疯子”，好像没有什么人在意。陆明轩为此还与父亲斗了好长时间的气。但那一天，他听到三叔与父亲交谈的内容，正是二叔离家后的行踪：去过哪里、在哪里现过身、可能将去向哪里，三叔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大哥，我查到‘那边’接下来会派人去往云中赤胡城一带，我看二哥八成会跟去，我们要不要……”

　　三叔的话音被父亲截断：“别去管他。他既然执意要这样做，也答应我不会让这些事和陆家扯上关系，我们就全当作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

　　陆明轩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如虹剑。

　　胡云正研究三具尸体的致命伤，看后沉吟了片刻，抬头正对上陆明轩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笑了笑：“怎么样，陆小哥？还想不想跟我走一趟赤胡城？”

　　天快亮时，胡云打发阿威找来两名手下，押上昨夜抓来的两人先行返回十里坡酒肆，自己和陆明轩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陆明轩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好像发生什么事儿都拦不住陆小哥前去我们赤胡城，我看你可绝不只是来游历的吧？”胡云倒也开门见山。自从确定陆明轩与那些人不是一伙，又确实与之投缘，他便不想再弯弯绕绕。

　　“我来，是为了找人。”陆明轩自然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但二叔的情况，又实在有些一言难尽。“找一位亲人。他失踪了一些时日，近日才得到消息，说他可能在这里。但他为人……有些古怪，我怕明着找，会惊动了他。”

　　胡云“哦”了一声表示回应，随后却沉默了一阵。两人并辔走了一段，胡云才开口，说的却似乎是与此无关的事情：“赤胡城所在的地方，原本叫做通天堡，地方不大也不小。赤胡占了地方之后，扩大了不少，让往来的商旅歇脚、交易，外城像个大市集，热闹得很。但再往里嘛，”胡云顿了顿，朝陆明轩笑道：“赤胡大本营，也是要地，自家守得严着呢，你也知道，兄弟们指望着吃饭的地儿。”

　　陆明轩点点头，直觉他正在说一件十分重要之事。

　　胡云也没等对方回应什么，又继续说：“可前些日子，赤胡城的内城里就进了个外人。大本营里面有个要地，居然不知不觉进了外人，赤胡很不高兴。这人身法很快，出手迅捷，也是个使剑的。但很奇怪，他什么也没有拿，更不曾主动伤什么人，好像就是来闲逛一般，打了一架又走了。你说有趣不有趣？”

　　不等陆明轩接话，他又道；“更有趣的是，我有幸与他交过手，他不但剑法犀利，临走更来了一手暗器，突破了包围圈扬长而去。你别说，他那暗器手法真是不同寻常，也不知是怎么发力的，速度极快，势头雷霆万钧，让人不得不避——还真有些像你昨晚掷剑的手法。”这次说完，胡云便定定地看着陆明轩。

　　陆明轩反而笑了：“糟了，怕还真是我要找的人。”

　　“破空”是陆天笑独门的暗器手法。暗器之道，多被视作旁门左道，陆家自诩名门世家，本是不屑沾染的。但陆天笑从来都是陆家最离经叛道的一位，年轻时更曾离家多年，游历江湖，与三教九流、各门各派都有过交情或过节。那时他便对暗器有了兴趣，后来经高人点拨，对暗器一门颇有心得，自创了这独门的暗器手法。这一手法，陆家上下许多子侄，也只有陆明轩一人学得了。可在父辈面前，他也是万万不敢使出来的。昨晚危机之间，他以如虹剑做暗器，力求解围，虽然有些生疏，却成功的运用了“破空”之术，这也被胡云看在了眼里。

　　其实，昨晚看到那三具尸首、又听到阿威的描述时，陆明轩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可是对陆天笑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要潜入赤胡城，他知道得并不比胡云多。

　　胡云沉吟片刻，正色道：“陆小哥，咱们一路行来，也算是投缘。我知道你要找的这个人身份一定非同寻常，但这事显然也是冲着我们赤胡城而来，不得不弄清楚这来龙去脉。我的十里坡酒肆里，有一位擅审问的能人，你想找的人与我们抓住的这几人必有一番关联和内情。但审问之道，也是攻心之计，若咱们能提前掌握更多的情报，问出真消息的把握也就更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明轩知道，胡云这是要他将自己所知详细告知。他点点头，却叹了口气：“大哥，并非是我要刻意隐瞒。实在是我知道的也太少。”陆明轩略作思索，这才说道：“我自称姓陆不假，家中算得上是江南望族。我要找的人，是我二叔。”

　　胡云虽然早也猜到这层，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我虽远在这荒蛮地方，但江南陆家和陆天笑的名字也是有所耳闻。不过……”他顿了顿才道：“我怎么听说，你二叔犯了疯病已有多年？早已不曾在江湖上听说他的事了。”

　　陆明轩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道，疯还是没疯，连他这个曾与二叔朝夕相处的人都说不清。他是个磊落人，既然决定对胡云坦诚相告，便直言道：“我二叔他，前些年从家中跑出去，失了踪。他休养在家这些年，江湖中人也不再关心他的事情，所以这事并没有传开。”

　　胡云听后稍作沉默：“那看来这袭击他们的高手应该就是你二叔了。你可知道他与当朝这些人有什么过节？”

　　陆明轩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我从来不知道二叔还与这些人有什么牵连。不瞒你说，我陆家每代中只能有一人投身官场，这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我三叔考取功名后，父亲一辈其他叔伯就不会与朝中人有什么联系才对。况且我二叔是个心在江湖之人，我实在是没听他说起过这些事……”陆明轩想了想又道：“不过依我看，二叔确实是专按着这些人的目标走的。”说罢，他又将无意中听到的父辈交谈内容一一告知。

　　胡云听完笑了：“我明白了，这群人的目标就是你二叔的目标，你二叔夜探了一回赤胡城，怕也是因为知道这群人想要的东西，就在赤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