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短篇集）》添小饭

8、无味的重逢

　　Chapter 1
　　重逢是偶然，也是必然。
　　当大学新鲜人欧石南被拉去参加同乡会BBQ，又见到了那张素净的脸时，心里如是告诉自己。
　　她现在留着短发，白衫牛仔，很干脆利落的打扮，走路生风，顾盼间倒是有一股凌厉，仿佛女性化的特质在她身上被压制到最小化。
　　乍见她的人，如何能想到，她会有一个走可爱路线的名字，蜀葵。
　　对方在人群里发现他的时候，小小惊讶了一把，但随后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主动对他颔首招呼道：“啊，好久不见。”
　　甚至没问一声，咦，你怎么也在这所大学里。
　　高中时无话不谈的他们，如今连问候，都是如此惜字如金。但还好没出现血溅三步的重逢场面。欧石南也淡淡地笑：“好久不见。”
　　同乡会的活动总是大同小异，众人在烧烤中便一个一个公式化的自我介绍，其中中学时代就读的学校名字是不可少的。
　　蜀葵的自我介绍在欧石南前两位，轮到欧石南的时候，他重复了一次蜀葵报出的学校名字，又补充道：“可惜我在那里度过两年高中时光，第三年转学到外地去了。”

　　蜀葵做过他两年同窗。
　　那个高中是欧石南呆过的最和乐的学校，至今非常怀念。他的班级只有三十多人，大家自称三十六天罡，感情分外融洽。
　　欧石南是在高二结束的时候转学走的，但要走的事，他早被家长告知过。所以在走之前的两个月，班级同学就为他开始了连绵不绝的告别活动。每次一帮人呼啦啦地出动，欧石南总是很汗得想，大家只是个借着告别式的名头，不断吃喝玩乐而已吧？
　　大吃大嚼外，只有一次，他们去了游乐场。
　　摩天轮像是带人去异世界的庞大转盘，恪尽职守地与蓝天当着经典背景。
　　停歇在栏杆边，欧石南忽然被男生逼供：
　　“喂喂，石南，有没有喜欢的女生？都要转学了不说就来不及了。”
　　目光在人群中短暂的停顿，面瘫的欧石南移开了视线：“才没有。”
　　“真没？那，要不叫我们班女生陪你下，弥补下遗憾吧。”
　　“对啊，连我们学校美女的手都没牵过就要转学了多凄凉，给你个机会吧。”
　　不理会当事人的反对，男生们的脑袋凑在一起：“让他坐摩天轮？去鬼屋？”
　　“鬼屋好，可以借机牵手……”编号，三十六天罡之扈三娘——蜀葵凑上来，左手拿着章鱼烧，右手正用牙签叉起一个往嘴里送。
　　大家顿时发出赞许声。不管欧石南的反应，有人转身大吼：“谁友情赞助一下，给童男欧石南兄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女生哄笑着四散。欧石南的班级虽然女生数不多，但却奇特地把全年纪最优质的美少女都一网打尽了。
　　只是，这种调笑氛围下，即使哪个女生心中真有一点想法的，在众人囧囧目光下，也不敢站出来了吧。
　　几根膀子压欧石南的肩，男生们很龟公地对着女生们指点道：“来来来，指一个，我们帮你搞定。”
　　“……你们想死么。”欧石南关节咔咔响。
　　“多麻烦。”又是蜀葵插话。她到一旁的章鱼烧摊子，倒了一把牙签回来，也不管身后老板咿呀呀哭喊。
　　“呐，所有女生到我这里抽签。”蜀葵握住牙签，只在虎口露出一点点。“里面有一根是折断过的，抽到的同志请主动献身。”
　　女生们嘻哈了一阵，推搡着上来。抽完了众人纷纷笑着举起完好的牙签以示清白。
　　“呃……”蜀葵的表情由一开始捉弄人的快意，变成了窘然。
　　她摊开手掌，洁白的掌心，最后留下的那根牙签，是拦腰折断的。
　　全班都乐开了。
　　“自作孽不可活~”
　　“天谴了~”
　　“小葵，请自动献身吧~~”
　　大家推搡着将欧石南跟蜀葵这一对推进了鬼屋入口。
　　眼见躲不过了，欧石南深吸一口气，见蜀葵还有些呆滞，抢过她的章鱼烧盒子，呼啦一下全倒进自己嘴里。再握紧了她的手腕，有些大无畏地向前冲。
　　身后，是闹哄哄的加油声。

　　绿色的惨淡灯光，偶尔有工作人员扮的鬼，发出“我死得好惨”的哀嚎从脚下爬出，还有忽然从天花板掉落的发怪声的骷髅头——毫无恐怖之感，倒像是大型恶作剧。
　　欧石南一点不觉可怖。
　　何况，手掌中还有蜀葵温热的体温在。
　　……那根签，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原本有些情感，他并不想点破的，命运却在微妙的时刻，给予了他那么点希望。
　　这样想着，欧石南停下了步子。
　　“那个，我想说，……”他有些不自然地可咳嗽了一声。“我很高兴，今天抽到签的人是你。”
　　“……咦？”
　　蜀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才发现欧石南正很认真地凝视着自己，他的眼睛此刻如黑曜石，幽深中光华隐隐。
　　“原本我不想说的，不想增加你困扰，但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说实在不甘心……呃，那个，能不能在我转学前和我交往？啊……我并不是说转学了就不负责……”
　　见对方全然没能反应过来的呆滞表情，欧石南更加手忙脚乱解释起来。
　　“我不是想趁着转学就逃跑，即使我走了，手机电话E-mail总是很方便的不会有问题的……啊啊啊！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乱说越乱了……总之！”
　　他冲着蜀葵爆喝一声，“要不要交往看看？！”
　　“这个，身份转换有些……”蜀葵摸头，“班上男生都当我是个哥们儿的吧，我也一直都这样觉得的……你突然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太很适应……”

　　蜀葵的声音越说越小。
　　“要不，在我走之前的一个多月就当试用期好吗？如果觉得我当男朋友不错就把我转正吧，如果你讨厌我了，那我转学走了，刚好不会碍事，这样，你觉得呢……”
　　听着欧石南催眠般温和低沉的声音，蜀葵有些动摇了，她小脸通红地抬头仰望欧石南……后的天花板，瞳孔急遽缩小。
　　那里，一个黑魆魆的洞里，一丛白色的头发慢慢垂挂下来在空中晃悠，一个惨白的女人缓缓露出头……
　　“啊————————”
　　那天，鬼屋外的同学们都听到了蜀葵刺破云霄的惨叫。
　　一个对少年男女告白现场好奇的扮鬼工作人员，破坏了欧石南可怜告白。
　　飙泪的蜀葵抓着欧石南的手跌跌撞撞地逃命。
　　被汗湿透的手滑滑地握住，欧石南笑了。
　　权当，同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