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祈祷 ...
-
8.祈祷
教堂的气氛总是宁静而有些沉郁的。
三月的首尔还带着点清冽的寒气，被细细的洒了水的石板路上，渗透出斑驳的花纹和小巧的一簇
簇的惹人怜爱的嫩绿青苔。
姜大声低着头，脸习惯性的埋在竖起来的大衣领子里，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刘海遮住大半视
线，让他的步伐慎重而缓慢。
在外人看来，这是个有些奇怪的男人，三月的天气却还穿着厚重的大衣，像是极度怕冷一样双手
抄在口袋脸埋在领口，他又似乎是极度的敏感的，在教堂外面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仿佛一片树叶
的坠落都能够打扰到他一样。
“哥哥，这里！”
有教友从教堂里出来，招呼着来接自己的恋人或者兄长。
姜大声条件反射性的抬起头，嘴角很自然的上翘，但很快，在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之后，他立刻又
低下头，几乎要变成一只鸵鸟。
“……谁呀？”
“不知道。”
看着他有些滑稽和突兀的行为，年轻的女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跑向了接自己的人，两个人
交谈着用探究的眼神看了过来。
如芒在背，姜大声忍受不了这样审视的目光，加快脚步，几步跨过了石板路，飞快的跑进了教
堂。
教堂内正在鸣钟。
悠远的声音透过温暖的烛光层层叠叠晕染到穹顶，再以十分熨帖安慰的姿态，安抚了姜大声紊乱
的呼吸。
“怎么了，孩子？”
神父放下手里的东西，慈爱的笑着问道。
“……没。”
姜大声把领子整理好，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的刘海还是没能掀起来，盖上一层朦胧的黑色，他眯
着眼睛，笑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
“这次去日本，也呆了很久呢，真是好久不见了。”
神父和姜大声已经有了像是朋友一样的相处方式，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交托了一下工作之后，
两个人在后面的庭院里一起喝茶。
闻言姜大声笑了笑，有些羞涩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这次会呆很久吗？”
抬手为对方倒上热气腾腾的红茶。
姜大声连忙道谢，双手接过，依然是笑，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嘴巴却
说：“现在还是秘密呢。”
“阿一古。”
神父不以为意，笑了起来，也给自己倒满了茶。
红茶特殊的香气和薄薄的白雾蒸腾起来，同样被洒过水的庭院湿漉漉的，冬青的叶子绿的像是一
块凝聚的墨。
两个人有一阵子没有讲话，姜大声出神的看着茶杯上面冒出的热气，双手捧着漂亮的瓷杯，神父
则慢慢的喝着茶，偶尔看一眼庭院里落下的灰色的小鸟。
“大声啊。”
“nei，神父。”
姜大声立刻坐直，回答道。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话，给我听吗？”
每隔一段时间，姜大声就会到教堂来，他会到忏悔室，呆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几乎变成了一种默认的规律。
“神父。”
而这次，姜大声却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用十分困惑的表情看着神父说道：
“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安呢？”
他似乎完全想不通，无意识的翘着嘴，十分不能理解的口气说道：
“我又没有做错事情。”
“为什么我还是感到不安，忍不住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神父也沉默了一会，才温柔的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
姜大声沉默了一下，然后像是打寒战一样的抖了一下身子，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你有这样的想法呢？”
神父又问道。
什么时候？
你问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像是罪人一样，只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活着吗？
姜大声愣了很久，似乎掉在回忆的长河里挣扎，无从上岸。
你问这样的话。
我要怎么回答呢？
【我要像是罪人一样活多久呢？】
姜大声无数次的问自己。
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手里拎着自己的小书包，忐忑不安的看着姐姐的房门。
七岁的姜大声比起一般的男孩子要瘦弱一些，也要胆小许多。
人的劣根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小小的孩子已经学会恃强凌弱，姜大声已经不止一次的遭殃了。
这一次却不一样，那群家伙欺负自己的时候，被早就察觉不对而提前翘课蹲守的姐姐抓了个正
着，虽然赶跑了那些家伙，姐姐却也被蛮不讲理的大婶给扯着头发打伤了。
“你为什么要被欺负？”
姐姐却不管自己受伤，大声的训斥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弟弟：
“姜大声！你连朋友都没有嘛？！为什么要一个人傻乎乎的被欺负？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反抗的话，会被打的更惨的。
也许是妈妈和姐姐实在是太疼爱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父亲为了不过于溺爱，变得十分的严厉
和不近人情。
所有的娱乐被认为是消耗学习动力的行为而被禁止，一旦发现，就连妈妈也挡不住爸爸的斥责。
姜大声总是默默地听着，他这样沉默的样子让父亲感到更加的生气。
可能是因为太生气了，他抬脚就踹翻了自己的儿子。
“你是奶狗子吗！？不是男人吗！？不会为了自己辩解，也不能反抗吗！？”
“你到底能干什么啊？！”
【……我到底，算什么呢？】
“啊，那个新来的最丑的孩子啊。”
“呀，烂葫芦。”
“你不照镜子吗？往谁的跟前凑呢，你个狗崽子——”
姜大声低着头。
没有言语。
他是个哑巴。
即使开口说话，这个世界，也听不到的，哑巴。
连自己的存在也无法证明的。
哑巴。
……我有罪。
仁慈的父，我的母亲和姐姐为我付出了一切，而我却无从回报，我每天都煎熬在这样无法言说的
自责和愧疚当中，十分懦弱的活着。
【我要像罪人一样，活多久呢？】
我有罪，因为我长的不好看却有着艺人的身份，就连出现在电视上都是罪过，是对大众眼睛的污
染。
我有罪，因为我打着实力的名号进来却在关键时刻得了声带小结，频频失误造成组合的立场举步
维艰。
我有罪，我曾经沉溺于新鲜的综艺和高人气带来的享乐之中得意忘形。
我有罪，我——
我杀了人。
“……怎么说呢。”
姜大声又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的开口：
“最近总是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事情太多，压力也很大，所以总是忍不住想起来以前的事
情。”
“大声，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了，那也不是你的错。”
神父知道他是说的什么，忍不住轻声道。
“不。”
姜大声摇了摇头，看着桌子上已经渐渐消失了白色雾气的杯子，呆呆的开口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最近，总是有这样的想法。”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像是罪人一样活着。”
风吹起年轻男人的刘海，露出他狭长的眼眸。
那是一双总是笑的弯弯的，甚至变成一条缝一样温暖的双眼。
可很少有人看到那双眼睛在不笑的时候，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晦涩。
他抿了抿嘴，低下头，很小声的说：
“我不想再责怪自己了。”
“我讨厌别人一再提起这件事情，反复的，反复的，不停的，不停的，重复着，重复着。”
“真的很烦人啊。”
姜大声笑了笑。
笑容并不温暖，冰凉冰凉的，贴在他有些疲倦的脸庞上。
“一直这样强调着自己的恩德。”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
曾经有一段时间，心理复健对姜大声是起了作用的，效果很显著，再加上BIGBANG临危回归，忙
碌的工作分担了一部分精神压力，也让姜大声没有精力在去想那些黑暗的过去。
再怎么糟糕，总算是过去了。
而且，像是出道前一样，五个人凑在一起，像是小学生一样的趴在桌子上拿着乐谱苦着脸冥思苦
想，让姜大声有一种特别轻松的感觉。
李胜利开玩笑说像是重新出道一样，如果这样的话，他可不可以不当忙内，结果被收拾的哇哇
叫。
小队长还是一如既往的毛糙，咬的笔端另一头都变形了，再不然就是无休止的啃指甲，像是一只
焦躁的小银狐。
东永裴像是妈妈一样不停的碎碎念，唠叨这个唠叨那个，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不停的说着【我早
就说了】【为什么不听我的】【是不是傻】之类的话，然而并没有谁听他的。
而崔胜铉趴在一边，十分认真的在乐谱的背后……画画。
每当做出来一首完成曲的时候，一群人都会像是小孩子一样在录音室里疯闹，尤其是最后录音的
苦命忙内，简直high到随时可以窜上屋顶。
没人去想这首歌曲要多红，要多么的大卖，大家就像是打游戏通关一样，一关比一关还要兴致勃
勃，无数种可能性和音符一起叮叮咚咚的的交织着，连睡觉的时候，都有甜蜜的小夜曲。
姜大声甚至敢开玩笑了，主动去撩一下小队长——就算是以前，他也不敢做的事情，忽然就敢做
了。
经过一场天塌地陷的动乱，大家仿佛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被打碎了重新糅合一样，你中有
我，我中有你了。（大雾）
“真是幸福啊。”
“大概是最幸福的时候了。”
2012年拍摄世巡纪录片的时候，大声那么说着，表情有些惆怅和怀念，带一点点的，抿嘴之后少
少泄漏的伤感。
回归在即，少不了要一档节目好好的预告回归，不知道怎么，会选择了healing camp这种有些尖
锐的节目。
虽然说尖锐有尖锐的好处，至少公信力可以压制一部分质疑的声音，但是姜大声却怎么也无法骗
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开始失眠，做恶梦，紧张，打冷战，时常恍惚。
他不愿意回忆那段时间。
太可怕了。
“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姜大声转了转茶杯的把手，笑容变得很淡很淡，最后只是敷衍的挂在嘴角。
他低着头。
习惯性的，低着头躲避着对方的目光，试图保护着自己。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偏偏是个犯错了的孩子战战兢兢的模样：
“明明已经放弃你，把你丢到深渊下面自生自灭了。”
“可当你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毫不在意的过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对你笑着的
样子。”
“真的……太可怕了。”
“咔啷。”
茶杯没有拿稳，和底座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最后节目还是录了，说实话，姜大声一直没有实感，讲的话也是机械的按照稿子和身体诚实的颤
栗发抖说出来的，直到最后到了烤肉店里，大家都在，食物散发着香气在烤盘上吱吱作响，熟悉
的人的手搭在肩膀上有着踏实的温度，耳边是听习惯了的声音说着老生常谈的烂梗，他才猛然活
了过来。
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热气凝结在眼睛里他慌忙假装被烟熏到去擦，然后迫不及待的挤入
小团体，打击着忙内揶揄着大哥，时不时再打趣一下已经窘迫的无以复加的小队长，他的声音慌
的带着点颤抖，生怕自己被丢下。
还好赶上了。
姜大声慌里慌张的想。
他也不知自己是赶上了什么，又差点被什么丢下。
“大声那件事情之后，好点了吗？”
“说实话，大声的事情，也不能怪他是吧……”
“大声的话……”
“我一直都很担心大声的，从来没有讲过责备的话语……”
不要再说了。
不要。
住口。
不要说。
不要再提起了。
我。
我不想。
不……
不想。
十分的……
够了。
我……
“您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说的话吗？”
姜大声端起红茶，换上热的，给神父也倒上一杯。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眼睛有些发红：
“我现在，也在如此的祈祷着。”
那时候，因为激烈的舆论冲突，大声的父母不得不放弃常去的教会，改为寻求新的神父的帮助。
第一次见到大声的时候，这个孩子如同遍体鳞伤的幼兽，拼命缩着自己的身子，试图躲避着虚妄
的攻击。
神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获得他的信任。
这孩子狼狈不堪满脸是泪，用嘶哑的难听的喉咙哭着大声说道：
“神啊——
“神啊——
【我想忘记。】
【让我忘记。】
【不要再提醒我，不要再责怪我，居高临下的审视我。】
“听听我的声音，听听我的声音……”
“我还想唱歌————”
“原谅我吧……”
“原谅我吧……”
原谅我这个，一直背着罪活着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祈祷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