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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和歌

      如果你偶然想起了我,我便为你唱歌。

      *

      前方和室中有明灭灯光透过屏风透出来,晕染开一片迷离昏黄光辉。她身着下摆紧束的繁复振袖,小步上前,紧接着双膝跪地微垂下颌。

      “先生。”

      或许是她这副服帖柔顺的模样让内室的人感到惊讶,竟然便如此沉默了片刻——“真奈,桃井先生对你说了什么吗?”半晌,对方沉稳的声线才迟迟响起。

      她想了想,答道:“…没有,桂先生。”

      “那你现在这样…”
      “是我个人的决定,先生。”

      “哈。”片刻,内室传来男人轻快的笑声,“说真的,你这样的打扮与仪态还有点让人不习惯呢。我还是怀念当初那个一身男装吵吵嚷嚷的小真奈啊!”

      “先生——”
      她蓦地提高嗓门打断他,即使有些显得失礼、不过恼羞成怒的她才不去理会,“请不要这么说!我、我也是一名女性!这是不争的事实!”

      “何况…何况…”
      声音逐渐低下去。

      “何况什么?”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悄悄地把因为受不了了、扶着酸软后背上沉重腰带的手收回来,郑重挺直脊背,正襟危坐。

      “虽然这样要求十分突兀…不过…”
      啪地将双手合十,猛地往下弯腰鞠躬!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大声喊道:

      ——“请务必允许我与绯村桑一起执行任务!!”

      即使是怀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她的声音依旧掷地有声,正直得可以。

      桂:“……”
      铃木:“……”

      相对无言。

      良久,她因为保持鞠躬姿势太僵硬难受,苦不堪言地偷偷抬起眼帘。
      …啊…
      桂先生保持这个雕塑般的动作已经好一会儿了。

      真奈默默捂脸。
      果、果然!

      …惊呆了吗。

      过了好久,她只能听到身后盛夏庭院里被明亮月光偶尔惊起的几声虫鸣,以及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蝉声渐息。
      “铃木,你知道绯村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做桃井先生也是不可能允许的!”他的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甚至叫起了她的姓氏。

      “不是这样的!”断然摇了摇头,双手无意识将衣摆绞在一起,低低地嗫嚅着说:“我虽然是流派的传人,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一切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真是万幸,你居然还记得你是镜心明智流的传人…”他几乎无力吐出这句话。

      “可是…”
      “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对方似乎是嚯地站了起来,话语中犹带怒气,“身为江户三大道场之一‘位之桃井’的弟子,你还有更重的责任!更何况我绝对不会再次亲手推一个人——”

      踏上那条鲜血与白骨堆垒的绝望不归路。

      …这一切都是为了攘夷大业!
      当初的他,望着下首跪坐着的红发少年,如此坚定地想。

      可是…这样做,或许真的能带来和平,然而手染无数鲜血的暗杀者,一生都将背负罪孽,这是确切无比的。

      铃木当然不知道桂内心所思若想。
      然而,她内心底的顽固也被他这一番话彻彻底底地被激发出来,顾不得此刻极其不方便行动的繁复装束,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与桂先生针锋相对——

      “我已经决定好了!先生以为这一切我难道没有考虑过吗?道场还有师兄们,我身为一介女流,他们武断地认为我根本不能抛头露面收徒来振兴道场!况且我学习剑术的目的不是用来摆脱只会骚扰落单女性的落魄武士…!桂先生!您明明清楚我铃木真奈对于绯村桑抱有怎样的感情!我只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站在他身边啊!!”

      久久无言。
      屏风那头传来一声疲惫的长叹。

      “你…真的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吗?”

      “…是。”她深深低下头。

      “……真奈…你这孩子…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桂先生忽然长出一口气,语气如释重负。

      “明明知道你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而不单单是为了绯村一人……可如果这就是你所希冀的,我也不好硬是阻拦你。”

      “只是这样如同奋不顾身扑向烛火的飞蛾般的感情,居然让我感受到了一丝震撼呢…”

      “…也希望你…不要后悔…”

      *

      乌云时拢时散,一轮弧度纤细的洁白弦月下,铃木静默站在阴影,暗中望着那个如同闪电般挥舞着刀的修长人影。

      一场完美的压倒性屠杀。
      此起彼伏惨叫中,热烫猩红如雪花,散漫溅落四处。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的童年玩伴现在拥有怎样令人恐惧的实力。

      扑通——
      一个男人颓然倒在了不远处。
      他显然并未被击中要害,纵然满脸鲜血淋漓,可还是双手紧握剑柄,摇摇晃晃爬起来,满脸狰狞,“刽子手!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恶魔!我要杀了——”

      戛然而止,表情凝固。

      身后阴影里一道雪亮刀光一闪而逝,弧度明明优雅潇洒得像上层贵族小姐手中不紧不慢轻摇的扇柄,却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他残破的生命。

      …不可能!
      缓慢转过头,喉咙里传来喀喀的恐怖声音,又像老旧的破风箱。血液争先恐后从被割开的喉咙里喷涌出来,很快便在地面汇聚成一汪水洼。

      他的瞳孔骤缩,眼白布满血丝,因为不敢置信而狰狞突出,“不…不……那是…镜心…”

      刀光消逝,轰然倒地。

      提着染了血的刀,阴影下缓步走出来的少女面容上是竭力佯装的冷静。然而却在与那道错愕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逐渐弯了双眼,眼底浅浅浮现某种庆幸。低低微笑起来,她歪了歪头,稠密顺直长发沿着窄削肩头无声滑落,合拢双手放在胸前。

      …还真是,好久不见。
      她这么想。

      她知道,只要她迈出这一步,她就可以彻底摆脱身份的枷锁与被人擅自决定好的未来,真正地做回自己,哪怕注定要手染鲜血,走上一条永远没有宁静可言的道路。

      有时候对自己狠心一点,并没有什么坏处。况且一切的后果她早就想好了,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由于第一次杀人而不停颤抖的手,最终在这夜晚悠长的寂静中逐渐恢复平稳,压抑住心中几乎快要溢满破膛而出的惶恐不安以及……恐惧。

      她抿了抿苍白失却血色的唇,收拢松散意识,低垂着眼,呓语唤出眼前人的名字:
      “心太。”

      你知道吗?
      哪怕你深陷地狱,可你也是溺水的我眼前唯一的稻草。

      抓紧了,就绝不放手。

      *

      元治元年夏。

      镜心明智流一名弟子自请除名离开,除却自此沉默了数日的四代目桃井春藏直正,无人知其身往何处,从此不知所终。

      而道场附近那棵大树上,枝头栖息了整整一个夏季的雀鸟,终于离开巢穴。在秋风即将到来之日,盘旋高飞,昂首清唳,振翅远离。

      那段传奇的岁月就此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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