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欲与君相知》墨染清殇

4、回首向来萧瑟处

　　第四章回首向来萧瑟处

　　李寻欢隐居关外十年之久，十年后又在孙驼子的小酒馆里苦守六年，十六年里铁传甲鲜少能见到他真正的笑颜，许多时候，他眼角眉梢淡淡的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渐渐消散，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寂寞无人能解，也无人能知。
　　他少年成名，盛名久负的代价便是时时刻刻伴随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十年塞外苦寒，六年借酒浇愁，风霜日复一日的侵蚀了岁月，磨碎了过往，十六年来李寻欢究竟有多煎熬，铁传甲看在眼里，却半分都无法缓解，好在他遇到了一位知己，少爷说只如初见，便已相知。
　　卓东来并非良善之辈，他遍身萦绕的戾气即使不通拳脚的林麻子都看得出来，却偏偏有李寻欢在身边时才会减弱几分，连素来冷若冰霜的眸子也仿佛融了春水，隐隐滑过一丝暖意。
　　铁传甲一度以为，他便是林诗音逝世之后，少爷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救赎，直至那只白色的信鸽又飞回李园。
　　紫气东来，卓尔不凡，长安大镖局，卓二镖头，卓东来。
　　大镖局无疑是司马超群的大镖局，但大镖局的真正核心是谁，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也没有人能说得清卓二镖头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翻覆风云，江湖色变。
　　“少爷，你隐居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晓，却偏偏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卓东来，这个人，还是不可信”
　　李寻欢轻笑，眉眼间泛出暖暖的信任，一个人真心与否，与他做过的事情没有半分干系“东来是我的朋友，我欠他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江湖传闻……”
　　“传闻之中虚虚实实，大镖局能在他的手中有今日盛况，他做的事情也未必是全然为了自己”
　　“不管怎么说，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无关对错，我交朋友是交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
　　“可少爷……”
　　“传甲，今日之事就此为止，你去告诉林麻子，李园之中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但凡有所传闻，皆由他来处置”
　　“少爷，你又是何苦”
　　“传甲，他是我的朋友”
　　只如初见，便已相知，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若无相逢，此生无人能懂，只有彼此才是彼此唯一的救赎，那种相似与信任，从遇见起就不想再错过，无关名利，无关身份，无关对错。
　　“东来”
　　“前辈”
　　李寻欢笑着回身，眉宇间映出星辉暖意，卓东来从门廊外优雅的转出身形，沉静道“看来前辈早已知晓晚辈在此”
　　“无论你在与不在，都是我的朋友”
　　“能与前辈做朋友，是晚辈的荣幸”
　　“东来，多谢”
　　卓东来身形一滞，却不动声色的走到窗前，目光缓缓落在院中那株怒放的红梅之上，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前辈可知晓，晚辈在到李园之前，只有一位朋友”
　　“我知道，司马总镖头”
　　“司马与晚辈一手创建了大镖局，这么多年，晚辈做过许多事情，那些事情未必是对的，却不得不做”
　　“我也知道，大镖局能有今日的辉煌成就，并非只凭“铁”与“血”就可以做得到的”
　　“晚辈与司马便是在浴血厮杀中建立起来的情分”
　　“生死过命、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只会让人羡慕”
　　“晚辈认为，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超越男人之间的友谊，因为那种感情，比任何一种激烈的爱情，都要沉稳深切”
　　“可惜这世上有很多人并不了解这个道理，有些人表面看起来虽然冷酷，其实却是一个有血性、够义气的朋友，因为越是不肯轻易流露真情的人，他的情感往往就越真挚”
　　“所以，无论这天下有任何事情与大镖局的霸业相悖，晚辈都会轻易做出取舍”
　　大镖局称霸天下，卓东来助司马超群完成霸业的最大阻碍便是诸位久负盛名的武林前辈，若有一日晚辈与前辈的友谊无法共存，那无论如何取舍，都势必会艰难险阻、腥风血雨。
　　晚辈……终将……
　　“东来，我相信你”
　　你是我的朋友，而我此生从未负过“朋友”二字，前路漫漫，无论如何艰难险阻，我都不会与你走到无法两全的境地，一诺千金，至死方休。
　　“若晚辈最初的目的便是要取前辈的性命”
　　李寻欢并不答话，反倒抬手斟满了一盏竹叶青递到那人身侧，温热的酒浆散出浓浓的醇香，氤氲的雾气里连如黛的长眉都清淡了几分，唯有眸底星光灼灼，透出几分清亮的深邃，这个世间真正能让人厮杀的并非什么公理道义，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猜疑。
　　“人这一生中，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谁都无可奈何的”
　　“而这些事情，无论是谁遇到了，就永远都无法逃避”
　　“我曾做过错的事，为了这个错误我逃避了十六年，十六年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法挽回”
　　“一个人若自己无法原谅自己，那无论是谁原谅了他，他都不会得到解脱”
　　“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只不过有些事情错了还可以补救，有些事情却会终身负疚，这样的感觉才真的可怕”
　　“真正有勇气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也就会有同样的勇气去面对现实”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走到生死相对、无法共存的境地”
　　你，是我的朋友。
　　“前辈为何如此信任晚辈”
　　“我做过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原因，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可我也清楚这些事情纵使不愿去做，也非做不可”
　　一个人若总为自己着想，那活着岂非更加可怜？
　　卓东来缓缓回身，凌厉的眉眼间泛出清冽的笑意，他接过了李寻欢递来的杯盏，低首轻嗅着酒香，澄净的酒浆微微漾着映出窗外天光晴好，岁月安宁。
　　“前辈说过的话，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人怀疑”
　　人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你要让一个人信任你，就要让他知道，你有多信任他。
　　李寻欢满斟了一盏竹叶青，与卓东来临窗对饮“酒之一物，如此奇妙，你越不想喝醉的时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时候，反而醉不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像酒与水的相融，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时也是会变的，偶然地相遇，偶然地别离，谁都无可奈何”
　　“这世上没有喝不完的酒，也没有不会散的筵席，东来，这是要走了么”
　　“原本就是这样，可前日，晚辈刚得了一坛好酒”
　　“好”李寻欢朗声一笑，抬首饮尽了杯中清酒，温暖笑道“东来若是喜欢，李园永远是你的家”
　　前辈，多谢。
　　他这一生里，在遇到李寻欢之前，从未有过一个家，义父与蝶舞都不能给他一个家，司马也不能，他有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家人，琴瑟相和儿女绕膝，那个别院里的温暖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今日，却在一个相识未久的前辈这里听到了一个“家”字。
　　你若愿意，李园永远都是你的家。
　　前辈，多谢。
　　无妨，我欠你的，原本就已经还不清了。
　　回首向来萧瑟处，江湖的尽头只剩孤独，把来路当做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