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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1933年的冬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住在一条小河边,河的对岸是一座村庄,高高的芦苇将村子染成金黄,里面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站在河的另一边,心中非常渴望能够认识那边的人。有一条长长的田埂连接着我的住处与村庄,可从没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我躺在芦苇里,头顶掠过风声与云朵,感到十分茫然,也十分难过……

      “叮铃铃铃——”

      伴着早起的铃声,身边的小孩子各个揉着眼睛闹哄哄地聚到走廊上。科尔夫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背着手站在楼梯旁,阴沉的天光透过她身后的拱形窗投射到地板上,就像她严酷的目光。

      我慢吞吞地混在人群里,渐渐落在队伍尾部,和黑头发的里德尔并肩。

      这个男孩据说是在这间孤儿院里出生的,一出生妈妈就死了,不管怎么说,身世比我这种新晋成为孤儿的要可怜许多。不过他身上似乎发生过几次恶性事件,心肠也不好,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对他又惧又厌,就比如现在,除了我,没有人乐意走在他旁边。

      他看上去也似乎并不需要别人陪伴,见我靠近,他抬起眼睛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连头都没点。我也没有打招呼的欲望,凌晨时分的那个梦让我心情低落,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过那是奢望。

      早餐的派发人是比利,科尔夫人眼中的小红人,我从他那领了两块黑面包和一点少得可怜的黄油。转身走开时,身后忽然传来嬉笑声,我回过头,正看见比利笑嘻嘻地将本该递到里德尔手里的面包扔到地上,里德尔阴冷地瞪着他。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比利是孤儿院里男孩们的头儿,和里德尔一直不太对付。在我看来,其实里德尔这人并不好欺负,身上又有点古怪,比利每次都讨不到好,不知道为什么还总是乐此不疲地挑衅,实在有点愚蠢。

      远远地科尔夫人走过来了,看到里德尔她眼里掠过一丝厌恶,问道:“怎么停住了?”

      比利大声说:“报告夫人,里德尔把面包扔到了地上。”

      “浪费。”科尔夫人冷冷道,“既然这么不喜欢,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早餐了……”

      我没有看下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祈祷的时候,里德尔拉开椅子坐下了,我偷偷睁眼瞥了他一眼,果然两手空空。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难过,大约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会儿,突然快速伸出手,从我盘子里抓走一块面包。

      我撇了撇嘴,复又闭上眼睛加入祷告。

      “……是你十字架上流出的宝血,遮盖了我们一切的罪过,感谢主。”

      我并不是特别在意被抢走的早饭,不同于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每天下午我都会去街角的小教堂里帮忙抄圣经。神父非常喜爱我的字迹,认为我受过良好教育,就此中断未免可惜。他十分慷慨地向我开放了他的书房,也允许我带书回去读。

      孤儿院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我不得不每天半夜溜下床,借着走廊的烛火阅读。有那么两三次,我遇见过刚被关禁闭回来的里德尔,一开始我俩互不理睬,但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低头看书时,一道阴影忽然遮住光亮。

      里德尔抿着嘴站在我面前。摇晃的烛光打在他脸上,白日里看去苍白的脸色此时竟也添了些许暖意。我一直觉得他与这座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很不一样,此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他的态度虽然硬邦邦的,但说的话却难得地有礼貌:“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

      我愣了愣,随即答应了。

      从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住进这座阴森的孤儿院里。而迈入孤儿院大门的那一天,我也没想到里德尔竟然会是我在这里第一个熟悉起来的人。

      他非常聪明,记忆力好的惊人,学习速度很快,除了最开始对我视若罔闻的那段时间外,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玩伴。有时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在不着痕迹地、若有所思地观察我,就像他养的那条小花蛇,总是盘在他的膝盖上盯着我“嘶嘶”地吐着信子。每到这时候,他就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小花蛇的身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在第二年夏天成为了里德尔的室友。起因是之前与我同屋的男孩发了猩红热,科尔夫人如临大敌地把他隔离开来,我也就顺势搬去了唯一还有空位的房间。

      里德尔站在灰色的毛毯上,沉默地看着别人把我的铁床搬进屋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不太高兴。事实也是如此,门关上后,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衣柜是我的。”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我面前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说话,不过我对此并不陌生,因为我见过他用这种口吻喝令其他孩子很多次。除了曾经的出身外,我不觉得在他眼里我与其他孩子不同,他骨子里有一种深刻的傲慢,所以对他的变脸,我早有心理准备。

      “以前是没错,可既然现在我住进来了,这个衣柜就应该有我的一半。”我用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回复他,我知道里德尔背地里模仿过我的这种腔调。

      果然,里德尔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微微变了脸色,那条叫纳吉尼的小蛇在床上嘶嘶着支起身子。

      我俩静静地对视着。

      我看见小小的自己倒映在里德尔的黑眼睛里,忽然就软下心来,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是非要那个衣柜不可,只是拥有衣柜的一部分更像是一种表态。

      我心里快速琢磨着,或许有更合适的方式……里德尔却先我一步做出让步,“好吧,隔板上面归你。”他嘟囔道。

      我忍不住笑了,“谢谢你,室友。”

      这个称呼明显让里德尔呆了一呆,他瞅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回床上,捞起纳吉尼,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打开柜门后我就后悔了,我真没必要要这个旧衣柜的:挂衣杆上孤零零地挂着几件破衣服,最高一层的隔板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硬纸箱子,它不停晃动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里面似乎关着几只疯狂的老鼠。

      我猛地后退几步,扭头看向里德尔,后者正晃悠着腿,有点幸灾乐祸地瞅着我,“那是纳吉尼的食物。”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我不会和老鼠共处一室。”我说。

      看上去里德尔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最后他只是跳下床,把晃动的箱子搬了下来,看也没看地就把箱子颠倒,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没有老鼠,只是一堆平平常常的玩意。一个游游拉线盘、一只银顶针、一把失去光泽的口琴,它们都曾属于别的孩子,明显被用不光彩的手段弄到这里,此刻一离开箱子都不再颤动了,一动不动地躺在毯子上。

      不,问题应该是,这些死物怎么能令箱子那样剧烈地震动?

      背对着高窗外苍白的天空,里德尔冷冷地注视着我,我不动声色地说:“如此,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片刻之后,床上的纳吉尼忽然嘶嘶地发出声响,里德尔眯起眼睛,嘴角浮上一抹冷酷的微笑。

      “欢迎入住。”他淡淡地说。

      我看着他,知道自己终于触摸到了真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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