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以年华》锦上弦歌

4、锦缠绊

　　“我……你，你别生气。”发觉他又折返至近前，她堪堪收了声，心中万分忐忑。

　　安瑞在方才的位置坐下，托起她的下巴，明面上，倒是一派的心平气和，“我没有生气。”他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觉得，我们，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是不是该避讳一下？”譬如，是否可以不要再未经允许，在任何时段进出她的房间，是否可以不要全权安排她的生活。是否可以……不要那么肆无忌惮的亲密。

　　她琢磨着他的表情，将后几句话默默咽下。

　　“避讳？”他饶有意味的斟酌这二字。

　　“是。”她躲开他的目光，一咬牙，“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互相也该有点隐私什么的，我是说，毕竟……”

　　“小乖。”他打断她，“你以前受伤伤在‘那种地方’，还不是我帮忙清理，包扎的？咱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隐私这玩意？”

　　她没有吭声，他亦没有再追问，而是靠过来。

　　瞬间的，心中开始七上八下。和小时候一样，只要和他靠得太近，她就会感到紧张，没有缘由的紧张，虽然她对他有一份无法否认的亲切感，她知道他很安全，他不会伤害她，但无论如何，于她而言，两人还达不到如此亲密。

　　“那个……”她终于想起要说话，“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都那么久了。”脱口而出之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强硬，于是补充道，“你刚刚说的，我们都不小了。”

　　“是啊。”

　　没料到，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居然给予她肯定的答案，只是下一瞬：

　　“再过几年，你就该嫁给我了。”他淡淡道，“那么夫妻之间，再谈这个就显得有些荒唐了，你说是不是？”

　　这些年，这句话，随着她年岁渐长，他挂在嘴边的频率也越发多了起来。很轻描淡写的口气，没有刻意强调或者说提醒什么，如同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正是这种态度，让她很无力。

　　真正理所应当的笃定，便该是如此姿态。对于他们未来的结合，他丝毫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连一丝念头都没有。

　　“好了，你快点换衣服，我先出去喂锦年吃早饭。”

　　目送他离去，臻惜从被窝中坐直身体，沮丧且茫然。

　　她想，她永远也无法左右这个男人，他就是有那种本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觉得他是对的，无从反驳。而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符合他的心意，到最终他也有本事让人认定她是错的。包括她自己。

　　忽然间胸口就觉得憋得慌，有些难受，好似过去遇着不顺心的事情，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对着布娃娃或是软垫一顿狂揍。

　　可之后发现布娃娃仍是布娃娃，垫子仍是垫子，由于弹性太好，连一丝凹陷都没有。倒是她自己酸了胳膊岔了气。

　　她的反应，她的动作，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安瑞就是那个布娃娃。

　　***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闷，臻惜有些食不甘味，反观安瑞，亦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许是因着晨起时那场不咸不淡的摩擦，到底是在二人心底留下了些许不快。

　　其实二人间类似于今日这般的矛盾争端，自她慢慢长成后早已屡见不鲜。因着这样，或是那样无关紧要甚至于无聊的缘故。隔三岔五的，总得碰上一次，只是尽管如此，但这种事情，终究是难以习惯，每一回发生，总得沉闷个几日。

　　她渐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意，但是他依旧待她如初。并不是不好，只是，偶尔，她真的会觉得有些窒息的错觉。那种无处不在的，无法反抗的控制。

　　“我吃饱了。”

　　她搁下刀叉，金属和瓷器发出轻微的动静。他抬头，亦是放下餐具，作势起身，“那走吧。”

　　臻惜颔首，刚刚准备离开座位，却……

　　“叔，叔叔，我没饱呀！”

　　是小锦年。

　　她委屈的鼓着腮帮，拉扯着安瑞的衣角，奶声奶气，“我还要吃。”

　　安瑞叹气，捏了下她肉嘟嘟的脸蛋，“你都胖成这样了，还吃什么吃。”

　　臻惜有点不满，“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安瑞轻咳一声，没再说话。

　　锦年年纪还小，其实尚不能完全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大致也能从语气中揣摩到一些，女孩子对于这类问题总是敏感的，一时间，情绪不免低落的许多，她怔怔的盯着盘中熏肠，也不知道这叉子下是不下了。

　　安瑞只好重新坐下，揉揉小锦年的脑袋聊作安慰，“好吧，那你慢慢吃，我先送臻惜去上课，回头再来接你，好不好？”

　　“不好。”向来反应慢半拍的小锦年此刻倒是机灵，一把抱住他的腰，蹭，“我要和叔叔一起。”

　　臻惜抓住良机，“其实我真的可以一个人……”

　　“锦年，张嘴。”他径自打断她，甚至没有朝她方向望上一眼，只拿起叉子喂着小锦年，温声细语，“要一起的话，得快点吃完。”

　　臻惜望了他一眼，转开视线，没再吭声。

　　用完餐，锦年又窝在他怀中撒了会儿欢，三人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门，好在路况还算顺畅，学院也不远，不过半刻的功夫便到了。同他商量了放课时间，他这才载着锦年绝尘而去。

　　目送他们的车子行驶远了，忽地，臻惜只觉得心头好似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步伐也轻巧许多。她一日之内，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只有在学院这么点儿了。这样想着，她朝琴房渐行渐近，可没成想的，碰上楼梯上下来的稀稀落落的同学。

　　“唉？臻惜，正想着你呢，刚巧就碰着了，今天教授临时有事情，停一天的课，快回去吧。”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臻惜愣了好一会儿在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本能的拿出电话想要通知某人，可拨了两个数字之后却又迟疑着停下。

　　其实……她可以不告诉他呀。这种突发的事件，他想必无法，亦不会知道。再说……她也不是不告诉他，只是半日的光景而已，等到了下午，再通知他回家接她也是可以的吧？这样的话，这半天时间，就归她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啊。

　　想到这里，再敌不过心头“砰砰”直跳的诱惑，鬼使神差的，她将电话又塞回包包里。

　　成日里生活在他周密的安排计划之内，未经允许的话，连出门闲逛都是奢望，更诓论这般无拘无束的独自行动。得此意料外的自由，她自然不会轻轻放过了。有了决断之后，臻惜很是欣喜，直到出了校门，欢快的奔跑了两个街区才慢慢停下脚步。

　　她该……去哪里？

　　看着面前岔开的两条路，忽感心头茫然，一时间，她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那样多年，从有记忆开始，就始终学着乖巧听话，温顺懂事，长久了，等有一天真的有路在脚下，让她自行选择时，反倒不知该如何打算。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了么？已经习惯了，被他规划的生活，习惯于听从他的想法，去这儿，或是去那儿。只是这样，算什么呢？

　　抬眼，遥望天边接连不断的铅灰，心下更是惘然。这样的天气，真是像极了她来英国那日，灰沉沉的，好似永远望不到头。

　　指甲渐渐陷入手心，扣紧……真是，有点不甘心啊。她的一生，真的就要这样渡过么？

　　“小姐，小姐！”

　　恭敬的呼唤，夹杂着汽车鸣笛的声响，臻惜回过神，发现是自家司机，敛一敛心神，她微笑，“林伯，真巧。”

　　“是啊。”林伯亦是点头，“小姐，您要去哪儿，我正好送您一程？”

　　“我……”她思索片刻，却给不出答案。

　　林伯倒是极为自然的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小姐，先上来再说吧，外头热的很呢。”

　　她温声谢过，犹疑落座后还是想不出该去哪里，又担心说是闲逛会被他走漏给安瑞，只好推脱道，“林伯您原本是要去哪儿呢？不会耽误事儿吧？”

　　“不会。我原本是要去接少爷的，现在时间还早，来得及。”林伯道。

　　“安瑞？”臻惜微怔，“我记得他是开了车子的。”

　　“啊，不是的，不是他。是大少爷。”顿了下，他生怕她还不明白，索性又补充道，“是梁先生，他今天十点的航班到伦敦。我这是准备去接机呢。”

　　“他回来了？！”一直到脱口而出，臻惜才从自己的声音，语调中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惊喜，只是眼下，也顾不得失态与否，慌不择言的反复确认，“就是今天十点，马上，一会儿就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