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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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灵睁开双眼，有一个瞬间，他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深绿浅绿色的帷幔悬挂头顶，床头的百叶窗乒乒乓乓地拍打着窗框，阳光透过缝隙一条条地投射到地板上，风呼啦啦地涌进来，又潮水般褪去。
窗外隐约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马具链环的叮当声和黑奴们的欢笑声，楼下有熟悉的说话声响起，轻轻飘飘地，夹在顺着过道走远的脚步声，瓷器当当与银餐具丁丁的声音里。
阳光透过纱帘，水波般摇晃着，室内朦胧一片。
斯特灵慢吞吞地坐起身，一粒一粒地系好衣服上的贝雕纽扣。他天生一副好相貌，黑发微卷，眼尾下弯，鼻梁又挺又直，双颊与下颌有棱有角。此刻他坐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里，低头整理着袖口，神色淡淡。
一道明媚的嗓音顺着敞开的窗户从楼下飘了进来，“你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战争的，那只是嘴上谈谈罢了。”那个声音生气地说，“就在上个星期，艾希礼·威尔克斯和他父亲还对我爸说，咱们派驻华盛顿的专员将要同林肯先生达成——达成一个关于南部联盟的协议。况且不管怎样，北方佬从小害怕我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战争，谈它干什么，我讨厌听到关于战争的事情。”
斯特灵的动作顿了顿，柔软的黑发垂过眼睑，他听出那是他的孪生妹妹斯嘉丽·奥哈拉的声音。
“不会有什么战争？”塔尔顿家的双胞胎兄弟叫唤起来。“亲爱的，战争当然会打起来的啊！”
斯特灵站起身，推开门走出房间，大个子斯图尔特的嚷嚷音被关在了门后。
“你睡醒了？”楼下大厅里的爱伦回过头。还不到点亮烛光的时候，斜落的夕阳照得墙壁红彤彤的，背着光，她轻盈地走过来，长裙子沙沙地曳过地面。“睡得好么？我亲爱的。”她眼中流露出疼爱的神情。
“一不小心就睡得太久了，妈妈你应该叫我起来的。”斯特灵笑道。爱伦的出现将他的思绪彻底拽回现实，他望着母亲的脸，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柔情。
“你才从学校回来，长途跋涉的，要好好休息一下。”爱伦温柔地摸了摸斯特灵的头发，“这么快我的小男孩就长成一个男子汉了，真怀念你和斯嘉丽一起穿着小裙子满庄园乱跑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似的，要分清你俩还得花点力气。”
“……妈妈！”
当年，奥哈拉夫妇被突然降临的孪生子弄了个措手不及，斯特灵与斯嘉丽最开始都在混着穿衣服。两个小宝宝并排趴在床上，如果不是看头发，很多人都分不出到底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
斯特灵走到门廊，正看见斯嘉丽如梦游一般跌进椅子里，火红的夕阳映在她脸上，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痛苦和惶惑的神情。
两双绿眼睛相对，斯嘉丽注意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你醒了呀。”她无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
斯特灵双手插兜，走到妹妹面前，遮住了照得她整张脸红艳艳的阳光，“塔尔顿家的走了？”他往四周瞅了瞅。
斯嘉丽点点头，“你知道么，”她语气奇怪地说，“我刚刚听说十二橡树那边要举行——要举行一个全牲野宴。”
“是吗？”
“他们——他们好像会在那个宴会上宣布艾希礼和他那个什么表妹的婚事！”像是要寻找支柱一般，斯嘉丽慌乱地抓住斯特灵的手。
从第一句话起，斯特灵就明白了妹妹想要表达什么。和所有的双胞胎一样，即使因为念书而分隔两地，兄妹二人之间也不曾有过任何秘密。斯特灵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明确知道斯嘉丽喜欢艾希礼的人。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斯特灵严重怀疑按照斯嘉丽沉不住气的性格，塔拉里窥见这段爱恋苗头的恐怕不止他一个。
看着妹妹不可自拔的样子，斯特灵暗自皱了皱眉。这可真是奇怪，小时候斯嘉丽也不曾对艾希礼这么另眼相待。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近两三年，当他离开家远赴波士顿念书期间，当艾希礼从欧洲大陆旅游回来以后。斯嘉丽在给他的信里写艾希礼有一种“热切又凄楚”的神情。这个斯特灵还不曾有机会见到，他倒是记得好像从小时候起艾希礼就显得和南方的其他男孩不太一样，不论是谦和优雅的性格，还是写诗与音乐的爱好。但若说这到底有什么特别动人之处……他瞅了妹妹一眼，大约只有少女才能感受到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对么，斯特灵？”斯嘉丽尤在说，“肯定是塔尔顿他们在开玩笑呢，玫兰妮耗子似的小个儿，瘦小得像个孩子一样，艾希礼不会爱上她的。”她双手冰凉，语速飞快地把玫兰妮贬低了一遍，又斩钉截铁地反复强调她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我斯嘉丽才是艾希礼爱的那个人呀，我知道！”
斯特灵没应声，由她拽着。这时候黑嬷嬷笨重的脚步声从堂屋里传来，斯嘉丽立刻不说话了，她努力放松面部表情，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除了手还紧紧拉着斯特灵。
“那两位少爷走了么？”黑嬷嬷望着他俩喊，“没有留他们吃饭吗，斯嘉丽小姐，俺都告诉波克让他添两碗饭了，你的礼貌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尽谈论战争，我都听烦了，再也忍受不了同他们一起，尤其怕爸爸也参加进来，大叫大嚷，议论林肯先生。”
“你可像个女孩一般不知礼了，亏你妈妈和俺还辛辛苦苦教你呢。还有，别总缠着斯特灵少爷了，人家可有正事要干。”
“他才没有呢！”斯嘉丽大声回道，她翻了一个白眼，斯特灵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斯嘉丽的发心。
那边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俺一次又一次告诉你，光着肩膀坐在夜风里要感冒发烧的。斯嘉丽小姐快进屋里来。”
“不，我想坐在这里看落日。它多美呀。”
“把披肩给我吧。”斯特灵抬起头对嬷嬷说，“我们在这里坐到爸爸回家再进屋。”
嬷嬷犹豫了下，但斯特灵知道他的话对她一向好使，“那好吧，你可得看着点你妹妹，斯特灵少爷，俺听她的声音像是着凉了。”她怀疑地瞅着斯嘉丽。
“放心吧。”斯特灵安抚着黑嬷嬷，终于让她转过身往里走了。
“罗莎！听着，把斯嘉丽小姐的披肩给我扔下来。"嬷嬷喊道，"不中用的黑鬼！总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又得俺亲自爬上楼取了。”
“快走！”楼梯的咯吱咯吱声甫一响起，斯嘉丽就跳起来，“不然一会儿她又回来唠叨了。”
斯特灵与她手拉手沿着碎石车道跑起来，茂密的柏树枝叶交错，形成天然的拱顶，长长的林荫路变成了一条阴暗的甬道。一跑进甬道里，斯嘉丽便觉得自己稍微安全了，这处庄园里的人可看不见了。她慢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催着斯特灵，“快点，拐过弯他们就再也瞧不见我们了。”
“你胸衣箍那么紧，跑这么快难道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吗？”斯特灵瞥了妹妹胸口一眼，树影下，那里简直白得发光。这可真是回来之后的头等新鲜事儿，他有点好笑地心想。
斯嘉丽霍地松开手，瞪了他一眼，像只小鹿一样抢先跳进树丛，坐到一个树桩上。
斯特灵跟着走过去，脱下外套罩到她肩上。斯嘉丽眼睛滴溜溜转着，伸着脖子朝大路张望，“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我要问问他这可怕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斯特灵懒洋洋地靠到一棵大树上，注视着幽谧的树林和因下过雨而变得血红的大路，没搭腔。
“你说艾希礼为什么要显得那么客气又不好亲近呢？”斯嘉丽自言自语地说，“他和大家都不一样，县里的种种娱乐，打猎、赌博、跳舞和议论都吸引不了他。只要一谈到欧洲、书本、音乐和诗歌，这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变得兴奋极了。”
“你当然不感兴趣，”斯特灵凉凉地开口，“自从去年离开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以后，恐怕你就再没摸过书本了吧。你和他可不像是一路人。他的性格太过复杂，而你又天性直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