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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烈焰饕餮 ...

  •   第十三章烈焰饕餮

      楚鹤云间赐圣丹,留得法华五千年。

      九州忘却情何物,软雨携芳自问天。

      当折红樱换酒钱,年年月月醉花边。

      春来待子双结后,与尔重回雪海关。

      ——永陵灵人《法华醉月与离人书》

      如胶似漆,干柴烈火,形影不离,和如琴瑟,柔情蜜意……这全天下再为腻歪的词,也不足以描述王姐和孔疏的腻歪。每每看见他们戏水鸳鸯般在紫潮宫里你追我逐,每每听见孔疏清冽的呼喊、王姐娇俏的笑声,我都有一种错觉,便是王姐这是初次陷入情爱。王姐是个性情中人,即便是在处理国事时,也很难不被伴侣影响,所以,最初我还有些担心孔疏会和开轩君一样,红颜乱政,祸国殃民,也已做好随时再次为国除害。后来发现,他是个三从四德的好男儿,规规矩矩地和王姐你侬我侬,从不过问政事。想到此处,我便放心许多。看见王姐如此幸福,我也觉得很是欣慰,在她忙着处理人生大事时,我也忙着帮她处理政务。

      一日午后,哥哥又来探望我,正巧碰见我在王姐寝殿批改文书,便道:“薇薇,最近你日夜操劳,快把自己也累坏。要不跟我回天市城一趟,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不去。我忙。”我毅然道。

      “现在胆子可真大,哥哥的话,你也敢不听?”

      其实,听见天市城,不免感到怀念。仙界有瑶台琼室,神仙境地,异兽奇花,群仙腾升,都是在溯昭绝对看不到的。天市城也有如水蓝天,法华樱原,白帝山谷,浮屠星海……提到浮屠星海,心头不由一紧。我捏紧笔杆,漫不经心道:“师尊可在天市城?”原来,我的内心深处,并不愿面对那个人。

      哥哥道:“这几日都不在,他好像回了神界。”

      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有浅浅的遗憾。我道:“那我跟你过去看看。”

      “原来你是怕师尊。不必担忧,我们不去沧瀛门便是。”

      哥哥施法将剑抽出,宝剑在空间利落旋转几圈,便钻到他的脚下,任他驾驭。他朝我伸出手,示意我上去。我犹豫了一下,笑着把笔扔到一边,就飞到了他的身后,抓住他的腰带。然后,他再度施法,“嗖”地一下,御剑载我至高空。狂风伴雾,疾驰而来,将我俩的长发吹成一团蓬草。青玉耳环打得我脸颊发疼,飞行速度快到令我吃惊。转眼间,大漠荒山化作细小的石堆,溯昭便化作一片薄薄的石片。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切都已消失不见,我俩进入了仙界的边境。我们周围,有白鸟成群,仙鹤成队,不时经过的鸾凤傲然而行,一眨眼便消失在天边。我道:“哥,你的御剑术真是非比寻常。想想小时候,溯昭的王室子弟还喜欢欺负你,笑你不会道术。若现在能回到小时候,可真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哥哥道:“我没兴趣去打他们的脸。”

      “为何?”

      “那时候,我眼里便只容得下一个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都不在意。”

      他回答得这样轻易,我却尴尬得不能言语。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的真心,我并不是看不见。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兄长,但是,却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回报。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加快了御剑飞行之速,载我冲向更高远的苍穹。我吓了一跳,赶紧伸开两只手臂,抱住他的腰。他道:“若不这样做,你恐怕都要与我生疏。”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听见他继续说道:“薇薇,你不必感到担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哪怕你要继承溯昭也好,要嫁人也好,都不会影响我一分一毫。”

      “真,真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

      “你不可以像父王那样赖账。说要永远陪在我们身边,却不守承诺。”

      “哥哥可是仙,你还担心我的寿命问题?”

      “那……如果我……”

      “就算嫁人,也没关系。”哥哥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一下就猜到我要说什么,“只是不论你喜欢什么人,都得带给哥哥过目。只要待你好,够疼你,为兄必定会比你还开心,衷心祝福。”

      那个以往逗得我暗自发笑的“为兄”,令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抱紧他,把脸埋在他的背心:“哥……谢谢你……”

      “我这妹妹也到待嫁年纪了,时间过得真快。”

      哥哥轻叹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下去。我本想说“这不还没相好的么”来安慰他,但还是没能开口。想想先前陷入恋情之快,若不是王姐出现,恐怕我与孔疏的事也八九不离十。谁也不敢保证,遇到下一个人是在何时。

      后来,我们二人进入青龙之天,途径法华樱原上空。此处的樱花四季常开,百年不落,哪怕是在冬季,也有樱雪混舞的美景。我连忙拍拍哥哥的肩,示意他在此处停下。然后,我们在一棵樱树下坐下小憩。但刚坐下没多久,我便感到后悔。多年前,哥哥便是在此吻了我,怎会连这种事都忘掉。想到此处,我更是浑身不自在,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我去人多的地方转转,很快回来。”

      “嗯,好。”只见哥哥低垂着长睫毛,似乎也显得不安。

      我在樱原中小跑了一段路,也发生了不少困扰之事。那便是有越来越多的“尸体”盯着我看,其中许多还丧心病狂地想我把他们带走,使了各式各样奇怪的诈,甚至还有人用法术把我的头发吊在花枝上。总算摆脱这些人,躲到近云烟处,却见几个仙女溜出来,一副窃喜的样子。其中一个激动道:“你们看到了么,星海岩上那个男子,好像真是神尊……”

      “是啊是啊,放走那么大一条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龙呢。”

      她们一边说,一边朝着星海岩看去。那里的樱花格外繁茂,挡住那里独立之人大半身影。星海岩是法华樱原的外延,正对浮屠星海的一个角落,因而有了这个名字。此刻,正是午时,暖风十里,九天云烟。星斗并不像晚上那般闪亮,但银汉之光,即便是在朝阳之中,也自成一番绮丽。云雾中有箫鼓声来,有画船归去,看见那里站着的几个身影,我不由心跳加速,扶着花枝悄悄走过去。而后,一个男子敬畏又略带玩味的声音响起:“前年有个灵人醉死在法华樱原,曾写过一句诗:‘当折红樱换酒钱,年年月月醉花边。’此后住在其它城的仙,也慕名来到法华樱原。这等闲散之事我不予苟同,景却是好景。”

      这男子和另外一行人站在后方,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前方的青年。前方的青年则坐在椅上,面朝星海,低垂眉眼,手里拿着一束桃花。他像是爱花之人,却被花而恼,因而有人撑伞,为他挡住飘零的花瓣。那把伞是墨绿色,粉花坠落,便是残雪坠深湖,荡漾着无声的哀伤。

      看见那熟悉的深蓝长袍,我几乎当场落下泪来。拨开枝叶,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我连眼睛也不敢眨,屏住呼吸,只敢远望。只见他拿着花枝的手垂在身体一侧,一枚青玉戒修饰得他的手指雪白修长。十年不见,我还是能立刻认出他来。此刻,心是如此敏锐,连花开之声,亦能听见。

      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去见他。因为我知道,只是见这背影一次,即便再孤独十年,我也无法将他从心中剔去。更不要说听见他说话,看见他的眼睛。只是,正打算松手便离去,他已开口道:“十年毫无音讯,回到天市城,也不打声招呼便走,可真是我的好徒儿。”

      我心中一凛,赶紧走上去,跪在他身后:“徒儿万万不敢。见过师尊。”

      师尊道:“溯昭境况如何?”

      “回师尊,溯昭已度过难关,目前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仍有诸多要事急需治理。”

      “那你今日回来,是为何故?”

      “只是随哥哥前来游玩……”我想了想,小声道,“原以为您不在,所以方才也未做好向您请安的准备,请师尊责罚。”

      师尊哼了一声,道:“是专门挑我不在时,才特意赶来的罢。”

      我赶紧磕了个头:“徒儿不敢。”

      “算了,起来。”

      我不敢违逆,立即站起身。接着,我俩之间出现了窘迫的。凌阴神君在他身后,似乎一直有话想说,见此间隙,定定地望着我说道:“洛薇啊洛薇,你现在怎么能长成这样?”

      “啊?”我满腹狐疑地抬起头,“长成怎样?”

      师尊对撑伞人挥挥手,不经意回头看了我一眼,却目光平淡,像是昨天才见到我一般。这下,我也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背光而站,撑伞人撤去伞后,樱花花瓣大雪般,同时落满我们的肩头。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次会面,如此普通的对望,便已令我肝肠寸断。他看上去是如此年轻美丽,若是初识此人,我会当他是个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如意郎君。但假使多看他一眼,读出他双目中的高高在上,便很快会被拉回现实——他是我拼尽全力,粉身碎骨,或许是永生永世,也无法触碰的人。

      凌阴神君叹道:“简直是个大美人,你不知道对着镜子看看么?这天市城还有几个仙女比你好看?你若是不认识你师尊,今日初次见他,必定会被他收了。”

      “胡说什么!”

      被师尊训斥,凌阴神君立刻住了嘴,委屈道:“我说的是实话,神尊难道不是如此认为……”

      师尊自然没有回答。一道清风扬起我的青白发,拂在脸颊,我伸手将它拨开,却因害怕他的眼神,又快速把双手藏在宽袖中。分明已告诉过自己,他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试图争取。但他望着我的目光,却给了我一种过于一厢情愿的错觉。就好像是,这十年来,他的思念也不曾断过。

      “你们先下去。”待人都走光,他才又一次望向我,“十年不见,为何瘦成这样?”

      此刻,他说话的语调与方才并无不同,但这种分疏中不经意透露的关心,着实比直接拒之门外,还要令人生憾。长空似有凤鸣来,嘹亮中掺杂着凄绝,震碎枝头,摇曳落花。师尊的衣服在风中翻舞,蓝黑交叠,化作海浪。然落花沾衣,空惹啼痕,却始终无人怜惜。此时心境,悲喜难言,只叹察觉对他这份情实在太晚,以至于所有情思都已堆积一处,无处倾说。我道:“徒儿没瘦,倒是师尊瘦了不少。”

      他讥笑道:“你能记得我十年前我是胖是瘦?这等恭维之言便免了罢。”

      “那师尊又如何记得徒儿十年前的模样?”

      他眼睛微微睁大,藐然道:“还是油嘴滑舌,一点没变。”

      “让师尊见笑。”

      其实,十个春秋流走,我们之间已改变了许多。若是换做从前,我一定会跟在他后面,师尊长师尊短,对他死缠烂打,对他一个劲儿灌米汤,说一些诸如要永生陪在他身边的傻话。但到现在,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因此,真正不曾改变的,只有这千里樱原,万丈星海。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哥哥找了过来。他在师尊面前止步,行了个礼,便轻轻喘息道:“薇薇,我还以为和你走丢了,原来是师尊回来。”

      “我也是凑巧碰到了师尊。”像是遇到了救星,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师尊应该还有事,我们先走吧。”

      “师尊还有事吩咐吗?”

      师尊看了看我拉着哥哥的手,又转移视线:“没有。你们去吧。”说完,便单负右手,转过身去。

      然后,哥哥再次载我,御剑而行。我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师尊,他还是一如既往寡情,始终未再抬头看我们一眼。看样子,方才他眼中透露出的深情,不过是我自己的愚情。我紧攥着哥哥的衣服,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出内伤。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师尊,哪怕他对我毫无情义,也还是一心想要陪伴着他。但是,也不能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害怕自己会失控告白,甚至投怀送抱,如此,以后我连再见他的机会也将永远失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下次相见,又将是在何年何月……

      飞了一会儿,我们途径八卦峰,我道:“哥,我们晚点回去可以吗?我想自己下去看看。”

      “可以,不过你不可以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我来这里接你。”

      “好。”

      离开了哥哥,我纵水飞行,独自在八卦峰上空转悠。那里有一些仙人在练习仙术、剑法,唤醒了许多陈旧的回忆。长久缅怀过往,我瞬然有了回到师尊身边的冲动。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跟师尊说过会回来,但真正离开后,却越来越不愿意面对他。终于,我知道了多来自己逃避的是什么。不过是生怕朝夕相处,情至深处,却听见他与神女成亲的消息。一想道他们和王姐孔疏般你侬我侬,甚至生出一堆孩子,我就快要被自己的嫉妒逼疯。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孩子可能都还没长大,我就已经入土为安。到时,师尊还会记得我么?怕是只消千年不到,他连我的名字都感到陌生。不行,不能这么傻,我可是大溯昭的小王姬,流萤帝的亲亲妹妹。作为众溯昭氏心中的美人王姬,在溯昭我能为所欲为,横行霸道,想揍谁揍谁,想娶谁娶谁,弄上百个美男伺候自己,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为何要回来当一个卑微的“小水灵”?

      确认这一想法,我感到轻松很多,唱着小曲儿在路边止步,准备坐等夕阳西下。但是,刚坐下来没多久,就闻到一股硝烟气。我皱眉吸了吸鼻子,感觉不对,缓缓站起身来,四下观察,但除了芳草仙花、高山岩峰,什么也看不到。我疑惑地转过身去,却看见远处有一团红色靠近,烧红的云朵般,被狂风卷席而来。我眯着眼睛一看,发现那竟真是一团火!而它靠得越近,那股呛鼻的硝烟味就越重!与旁边的山崖一比,它的块头大得有些可怕,这是什么东西……为何我会有这样不吉利的预感?潜意识往后退,想要纵水飞起。一团火焰从那团红色处飞来,只听见“嗤”的一声,它将靠近我的泉水都烧成了蒸汽!我拔腿就跑,但转身才跑了两步,那硝烟味就已从天而降,连带一团山大的火焰,轰然落在我的面前!

      终于,我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只在烈火中咆哮的猛兽!它长着牛角虎爪,张开大口,便朝我喷来熊熊火焰!这速度实在太快,我连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儿,撞在了岩石上!

      看它那四处喷火的模样,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猛兽。是了,我在八卦峰!这一定是师尊先前养的那一只烈焰饕餮!当初我们下凡找苏莲,就是为了喂它。可是,它不是在深坑里吗?为何会擅自跑出来?饕餮原本就和穷奇一样,是上古凶兽之一,生性食人,这还是个带火的家伙,被胤泽神尊亲自饲养,肯定与普通饕餮更有云泥之别。师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是沧瀛神么,为何会想养这个玩意儿?若是玄月在就好了,为何我就独独把它扔溯昭了呢!

      正为自己的大意悔恨不已,却听烈焰饕餮咆哮几声,再度朝我喷出火焰。我往旁边一滚,它把一整座山都烧出了个大窟窿。再一团火焰喷来时,我已退至山崖边缘,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推出碧清水盾,想要化解掉一部分攻击。然而,连缓冲也无,那团火直接穿破我的仙术,在我身上爆炸开!烈焰声响太过剧烈,连我的惨叫声完全覆盖。我浑身上下都被点燃,极痛欲死,脚下踩空,往山崖下坠落!这样也好,若能在半空中寻得水源,起码还可以寻得一条生路……正这么想着,那烈焰饕餮却飞到半空,张嘴叼住我,把我衔回山峰。它连牙齿都是火做的,烧得我剧痛无比。而且,不论我如何挣扎,它也用爪子压住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我喷火。

      很好,这饕餮口味还有点刁,不爱吃生肉,非要把我烤熟了才肯动口。而作为食物,我就遭殃了,不论施什么法,对它都是真正意义的杯水车薪。挥舞着施法的手,也越来越焦,后来已抬不起来,断在地上。到最后,我连心跳也感觉不到,大概也就脑子还没被烧熟,还有一线思绪在告诉自己,我就要死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只看见一道蓝光,从空中掠过……

      “洛薇!洛薇!”意识模糊着,声音从天边传来。我无法应答。

      “凌阴,快!快点给她疗伤!”好似是师尊的声音,我从未听他如此焦急过……

      “都糊成这样了……若不是水灵,而是土灵什么的,还真没法治……喂,你们,快点扶好她的手……神尊,劳烦抓紧她……”是凌阴神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其他人的声音响起:“奇怪,身体都已经恢复原样……为何还醒不过来……”

      “神尊,这下糟了,她受伤太重,元灵也已被烧坏,若是这样下去,恐怕半个时辰内就会……”还是其他人的声音。

      “住嘴!”师尊愤怒道。

      “神尊,这情况真的很不好。当然,也不是没办法治疗,但是……这……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们先退下。”是凌阴神君。

      过了一阵,凌阴神君道:“神尊,别管她愿不愿意,她若醒来,应该庆幸才是,这六界之中,能救她的人,掰掰手指都能数出来……所幸她是水灵,和你是一脉相承。你若不是水神,纵使有再强神力的躯体,也无力回天……”

      师尊并未回话。凌阴神君又道:“还犹豫什么呢?这时候是命重要,还是名节重要?”

      终于,师尊声若寒雨浮烟:“对薇儿而言,可能这比让她死掉还难受。”

      “是么,我看她是求之不得才对。你没看见之前法华樱原,她看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我对天发誓,她若不喜欢你,我把脑袋砍一百次放你面前。”

      “那你就砍脑袋吧。”师尊寒声道,“她走之前,说会回到我身边,结果一消失便是十年。别说对我有意,即便有师徒之情,也不会做这等无义之事。”

      “……真新鲜,你一直不让别人提她,就是这原因?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不喜欢。”

      “不喜欢就别说这么多啊。好吧,就算她不想活,您可想她死掉?”

      “……算了,你出去罢。”过了一会儿,师尊命令道,“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

      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却如何也想不到,还会有睁开双眼的一天。只是待我再度醒过来,身体上的疼痛却丝毫不见好转,从地狱刚被捞起来般。

      然而,最令我感到害怕的,还是醒来之前的梦境。十年前,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那个梦朦朦胧胧,我当时就知道实属大逆不道。这一回的梦比那一回可怕得多。梦里我命在旦夕,师尊将我抱回来,和凌阴神君凝重讨论多时,后来独自留在房内,卸下银钩,垂下帘栊。此后,毫无征兆地,刺痛传遍四肢百骸,夹杂着身上的重创之痛,我实是控制不住,悲鸣求救。之后的事我甚至不敢回想,只知道体内的伤痛渐渐消失,元灵也逐步恢复,但由于太过疲惫,我很快沉睡过去。

      相比烈焰饕餮留下的伤口,这份痛苦不足挂齿。但是,心中却无端知道,此事亲昵近狎,不应发生在师徒之间。还好只是个梦,若那是真的,也未免太可怕。想到此处,我就不由松了一口气,伸出虚弱的手臂,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但拽动手臂时,我不经意动了一下身子……

      头皮到手指尖都已麻木,双手也不由自主握成拳——这一切,都不是梦。再想此事,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觉得整个人都已近崩溃,穿上衣裳,跳下玉床,想冲出门去问个清楚,但跌跪在地。这一下摔得又重又快,我潜意识伸手往前抓了一把,却不慎拽落狐裘刺绣桌布,连带茶具花瓶也一起摔碎在地。我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沧瀛府我过去的房间。房内所有摆设,居然都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此刻,门被推开。凌阴神君带着两名侍女走进来,命她们将我搀回床上。

      凌阴神君关切道:“洛薇,你的元灵尚未完全康复,切勿轻举妄动。”

      我道:“师尊呢?他去了何处?”

      凌阴神君有些为难:“他料想你此刻未必愿意见他,故而在外等候。”

      “请他进来吧。”

      凌阴神君犹豫了一景儿,便走出门去。不过一会儿,两个侍女也被叫了出去,师尊走了进来,坐在床头道:“薇儿,可感觉好些?”他的声音是一抹青烟,平静无波,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分明要求见人的是我,逃避不肯见人的人是他,但当他真坦坦荡荡坐在面前,我反倒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是攥紧被褥,深深垂下头去:“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你不会怪我么。”

      “不会,您和凌阴神君的对话,我有听到一部分,师尊是为了救徒儿,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明白就好。”

      一个险些到鬼门关报到的人,被这样侥幸地救了回来,原本已不应该再计较什么。更何况师尊在疗伤时,也控制得很好,将该做的事做完,并不会多碰我一下。他是真心想要救活我。这种时刻,若是再感到委屈,也难免显得有些矫情。只是,即便控制得住眼泪,也控制不住心酸。我道:“徒儿明白。”

      师尊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只见一片红光闪过,一直流窜到我的肩部。师尊道:“你元灵中的火伤并未完全散去,若是置之不理,一个月内还会再度发作。恐怕,还得治疗一段时间。”

      “……什么?”我不可置信道。

      “除了我,还有其他几个司水的神君可以救你,你也可以选他们。”

      “不,不要。”我拼命摇头,“师,师尊就好。”

      “放心,此事只有我与凌阴知道,我自有分寸。我会命令他不漏嘴半个字。以后你若嫁人,也不必为谣言担忧。”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的疼痛瞬间蔓延到背上,腿上。

      “或者,我也可以负责。”

      听闻此言,我先是一愣,接着连想死的心都有。我意识模糊之时,凌阴神君问他,他是否喜欢我,他很明确地说“不喜欢”,显然已经对我无意,此时此刻,却要因为这种事,给自己背上这么一个大黑锅,真是够倒霉的。我不敢抬头看他,还是摇了摇头:“师尊是在救徒儿,徒儿不敢有非分之想。”

      漫长的寂寥过后,他轻笑一声:“若换了别的女子,恐怕都会点头称是了罢。我这小水灵徒儿,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奔放。”

      羞辱我有意义么?现在不论是受伤的还是难过的,都是我,和他有何关系?若是可以,我也想嫁给心仪之人,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苦逼自己掉份子。可是,鬼使神差地,我很想知道他如何作想。哪怕有九成可能会心灰意冷,我也提起一口气,道:“师尊为何想要负责?”不论如何,都无法开口问出那句“师尊可还有一点点喜欢我”。

      师尊道:“男子为女子的名节负责,天经地义。有很多不能发表的内容,想了解全貌的,可看月都纸书。此版闪闪已经尽力了,多见谅。”

      听见这个答案,若说不心冷,那绝对是谎话。但我最终还是逞强笑道:“不必,真心喜欢我的人,并不会在意此事。何况,我觉得师尊和青戊神女是天生一对。我不想拆散你们的姻缘。”

      “既然如此,我便不操心。好好养身体,明天晚上,记得来我寝殿。”他拍拍我的肩,站起来,“若是觉得不适,后天来也可以。”

      几乎是在他出门的同一瞬,我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我把头埋进枕头,亦不敢出声,但不出一会儿,枕头已湿透。不久后青龙之天下了一场暴雨,平地成江,仙山聚海,天海间满是愁思,连驿站的离人也比往昔更为伤情。听闻我醒来,哥哥很快便来房里看我。他收了伞,端着肉汤走来:“薇薇,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我心虚道:“只有一些累。”

      他在床边坐下,用勺子搅了搅汤:“那得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先别下床。师尊还是很厉害的,居然把你从那种状态救回来。”

      看来一切真如师尊所说,其他人对这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连哥哥也没有多疑。他舀了一勺汤,送到我的嘴边。我垂头喝了一口,还吃了两口炖肉,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是尝起来有些古怪。有一丝甘甜,像是鸭肉,又像牛肉,还有点像野味。我抿了抿嘴道:“这是什么肉,为何我吃不出来是什么?”

      “这是饕餮肉。”

      我差一点一口汤喷在他脸上:“饕、饕餮?就是那只烈焰饕餮?”

      “对。”哥哥舀起一勺汤,自己也喝了一口,“这味道还行,就是糖少了点。”

      原本身体就很不适,现在更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即便他告诉我,汤里炖的是玄月肉,也不会感觉更糟糕到哪里去。我扶墙道:“等等,你们居然把那只饕餮炖了?师尊知道吗?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啊!”

      哥哥道:“这就是师尊的意思。他说这饕餮不听话,不如直接炖来吃。四凶听上去残暴,浑身上下却都是大补药。肉可补血,筋可补骨,服其脑有长寿之功效,骨头已经被拿去磨粉炼丹。连角和蹄子拿到市面上卖,都能卖出天价。”

      我一个劲儿摇头:“算了,我不吃,你喜欢吃你吃。”

      “不行,得吃。”

      “不吃。”

      “薇薇,你又不听哥哥话?”

      “不吃,好恶心。”

      我们在吃不吃这问题上,耗了半个多时辰,后来哥哥实在耗不过我,只能加了糖自己喝掉。他又陪了我一阵子,便打算离开让我安静休息。我却拽着他的衣角,让他多陪我一会儿。我很少这样黏人,哥哥似乎很是乐意,又留下来陪我聊天很久。晚饭时分,他帮我端来了饭菜,自己也坐在一旁用餐,陪伴到我睡着。尽管如此,我却还是不能睡一场好觉。半夜大雨再次来袭,我被雷声惊醒。沧瀛府中,狂风乱飐,雨打窗花,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害怕独自睡在床上。一想到之后还要找师尊疗伤,便更加无法入眠。其实我知道,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怕自己会承受不来。

      所以,第二天我并没去找师尊,拽着哥哥又陪了自己镇日,心想能拖就拖。黄昏时分,原想再与哥哥在房内用膳,凌阴神君却敲门进来,说有话要和我单独谈谈,把哥哥叫了出去。哥哥刚一出去,凌阴神君便关上门道:“洛薇,你如此做,就太不地道。你觉得自己对得起师尊么?”

      这问题真是问得我一头雾水。我迷惑地望着他。凌阴神君道:“你才让你师尊疗伤,现在不见他,就拉着其他男子在你房里陪你,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吧。这些事,神尊可都知道哦。”

      我自觉脸已羞红,但还是笑着挥挥手:“哥哥不是其他男子,师尊也只是在为我疗伤,并无暧昧,神君真是想太多。”

      凌阴神君叹道:“恐怕也就只有你认为并无暧昧吧。罢了罢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既然已是神尊的女人,就别再把自己当徒弟,少和别的男人有太多瓜葛。神尊一向不喜欢太闹腾的姑娘,听话一点,你能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也会长一点。”

      连给我反驳的机会也不给,他已从房内离开。听过这一席话,我更觉得心情低落到了谷底。从前,我经常帮师尊料理他那些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虽然会去安慰她们,发自内心同情她们,却也从来不会向往变成她们。相比短暂的露水姻缘,我更希望一生能当他的乖徒儿。而如今,我连选择的机会也无,就被划到她们的圈子里去了么?

      又是一夜无眠灯明灭,我终于拖不过第三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烈焰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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