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茕兔

1、全文

　　“艺琳，你现在要过来了吗？”接起手机，那头传来宫崎夏焦急的声音。
　　“我快到了，林夏，怎么了？”庄艺琳还是习惯叫着宫崎夏嫁到日本前的名字。情绪不自觉地焦急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
　　“小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一回头……”宫崎夏尚未把话讲完，庄艺琳就已经挂线，慌乱地奔跑起来。
　　人潮涌动的东京街头。小钧会迷失在哪里？

　　「如果用电光火石形容一种碰撞，那一定是你我的久别重逢。可是为什么真的发生的时候，只是那样的冷漠。」

　　庄艺琳在失神的奔跑中撞上一个男人。那种碰撞其实和擦肩而过只相差一点点，可是就是那么一点点，命运精确得容不下半点误差。
　　匆匆回头想用日语道一句抱歉，却只是忘言。
　　那双冷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为什么没有起码的惊讶。即使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庄艺琳都会觉得这次重逢是可喜的。
　　可是林甫立的眼睛里却只有波澜不惊的一片荒凉。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曾经相识，不是好久不见，不是伤他最深的庄艺琳。
　　这样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太久。比起林甫立的出现，庄艺琳现在更关心的是小钧的消失。于是她没有说抱歉，转身继续奔跑起来。
　　没有回头，所以也不会知道林甫立在那里站了多久。是麻木吗。曾经发誓如果再见到这个女人，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为什么再见面的时候，却这样冷静。她，为什么也在日本？

　　电话再次响起来，是宫崎夏，她说小钧已经找到，还是在约好的地方见面。
　　庄艺琳悬着的心终于落在踏实里。脚步一下泄了气似地慢下来。然后想起方才撞见林甫立的那一幕，那双冰冷的眼眸。来日本之前就已经无数次地猜想，是否会遇见他。但是毕竟人海茫茫，她深信和林甫立之间既然结束，便不会再有无谓的重逢。
　　那么重逢，是意味着还没结束吗……
　　庄艺琳使劲地摇了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妄想吧。

　　然而不是妄想。
　　几天后庄艺琳就接到林甫立的秘书打来的电话：“您好，是庄小姐吗？我是林甫立先生的秘书。总经理希望今天晚上能见您一面。”
　　应该拒绝的不是吗？
　　可是庄艺琳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多年之后，在国土以外，却只是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所以她说好。
　　然后和林甫立见了一面。
　　林甫立依然是冰冷的，话语也是。
　　“我已经调查过你现在的生活状况，可以说你现在自己一个人过得很辛苦。到我身边吧。我可以提供你每个月绰绰有余的生活费。”林立甫提供了许多数据资料，以证明庄艺琳现在有多么需要他的施舍。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么尖锐。
　　到我身边吧。
　　这句话原来可以说得这样伤人。
　　应该拒绝的不是吗？
　　为了颜面，自尊，和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干净美好的回忆。
　　可是庄艺琳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如果说庄艺琳曾经把人生的清白看得很重要的话，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么多年过去了，人多多少少应该长大。何况庄艺琳在5年前就已经因为那件事情彻底地长大了。
　　这就是社会和现实，不要谈高贵的感情。她现在只要小钧过得好。
　　是的小钧。宫崎钧。
　　“好。”庄艺琳的声音里充满对自己的讽刺，“你妈妈不会反对吗？”
　　“我身边多个女人少个女人的，她才没有兴趣知道。”林甫立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开始叫秘书安排行李搬运各方面事宜。
　　多可笑。这么多年后提起林甫立的妈妈，居然变成一个对儿子身边的女人从不过问的母亲。

　　「世界总有一天会变成你所不熟知的样子，你所不相信的样子。那一天就叫做长大。长大的时候你会知道，这之前都是一个谎言而已。」

　　“艺琳你没有疯吧！”当宫崎夏一次性知道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时，只能喊出这样一句话来。
　　而庄艺琳只是惨白地笑一笑。如果说曾经她想起林甫立时也有笑容的话，那是甜蜜而伤感的。而如今，林甫立却不再能让她有那样的微笑。唯一的美好也消失的一天开始，世界的样子才真正地显露出来。

　　庄艺琳搬到林甫立家的第一个晚上，她等到很晚很晚，林甫立才一身酒味地回来。她为他放洗澡水，准备睡衣。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一切事情，而她却不是一个妻子。
　　那个夜晚是残忍的，是冷漠的，是刺痛的。庄艺琳觉得自己就像街边穿着裸露的援助小姐一样，那么低贱。
　　甚至更加廉价。
　　援助小姐至少是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交易。而她自己，却委身于一个曾经那么深爱的人。
　　她觉得自己很肮脏。可是有什么关系，她早就很肮脏了。
　　她感到林甫立深深的怒气，而她不知道为何。如果是很多年前的那件事，庄艺琳也无话可说。
　　早晨庄艺琳早早就起了，或者干脆说是一夜没睡。
　　她准备早餐，等林甫立起来。

　　“早餐……”庄艺琳对着即将出门的林甫立说。
　　而他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的确。他不需要她为他准备早餐，或者洗衣服。他需要她，就像一个男人需要一个援助小姐一样。
　　一个相对干净的援助小姐。呵呵。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些天，白天的时候庄艺琳是自由的，她可以去看小钧。
　　去看小钧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被宫崎夏说上一通。可是她不想说自己有多辛苦，她麻烦宫崎夏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林夏，我真的谢谢你。”庄艺琳有时候会突然很伤感地说。
　　宫崎夏就会开朗地笑一笑：“你傻啊。朋友白当的？”
　　在庄艺琳最惶惶无助的那些日子，每一个重大的决定都是宫崎夏的陪伴。来日本也是。
　　8月台风来袭的季节。
　　“艺琳。宫崎要我和他结婚。”也是那一年，林夏对庄艺琳这么说。在庄艺琳最痛苦不堪的那一年，宫崎夏却要投奔自己的幸福了。
　　“林夏……”庄艺琳不知道该说什么。抓不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觉，是很绝望很绝望的。
　　“你跟我一起走吧。”宫崎夏说，“我怎么可能抛下你？”
　　……
　　“台风好像又要来了。”庄艺琳望望窗外，小钧正径自玩耍着。一转眼他也5岁了。
　　宫崎夏顺着庄艺琳的目光望出去，道：“嗯。我们来日本也5年了呢。”
　　真的很多年了。

　　「那么多年，都可以在同一个城市相安无事地生存着，为什么不可以把期限继续到永远。再遇见我，你并没有比较幸福。」

　　那之后的一个晚上，庄艺琳约宫崎夏在附近的酒吧喝酒。接到庄艺琳的电话时，宫崎夏就已经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林夏，我真的很压抑。”庄艺琳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做到。以为我可以像他妈妈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宫崎夏看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的庄艺琳，觉得很心疼很心疼。可是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周围是酒吧里喧嚣嘲杂的音乐，和烟缭雾绕的生活、形形色色的人群。
　　“可是我真的不行。”庄艺琳烂醉地倒在宫崎夏的肩头，她的声音拖泥带水，“我也需要人爱我的。为什么他都不和我说话。连他也那么看我吗？觉得我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女人。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吗？”
　　庄艺琳双手抓住宫崎夏的肩膀，她看着宫崎夏的眼睛，那种目光是醉的，也是清醒的。她问道：“他可以随便找一个女人给她钱，都可以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为什么要找我，他恨我吗？”
　　庄艺琳嘶吼着，那阵叫嚣却淹没在喧闹的人流中。
　　只有宫崎夏清楚地听到她的痛苦，看到她最后的底线。
　　这时候靠过来一个烂醉的男人，说着含含糊糊的日语，手上的动作却很不干净。
　　宫崎夏厉色叫他走开。
　　却靠过来更多的日本男人。似乎是一伙的，大家借着酒劲起着哄。势态似乎不大受控制。
　　庄艺琳已经醉生梦死，竟然亲昵地和这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调侃起来。
　　宫崎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却只有小钧一个人在。打丈夫的手机也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候庄艺琳放在吧台上的手机闪烁振动起来。宫崎夏赶忙接起手机。
　　“么西么西！”宫崎夏大声地说。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传出林甫立的声音：“林夏？”
　　宫崎夏也是一愣，然后十万火急地喊道：“我们在你家楼下的酒吧，你快过来，艺琳喝醉了，这里又有几个不入流的男人，我一个人摆不平……”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说不出那时间有多短。在宫崎夏完全想象不到的时间段里，林甫立已经气喘嘘嘘地出现在视野里。
　　真的没有什么改变。如果硬说有，只能是多了几分男人的自信和英气。
　　林甫立二话没说，就把庄艺琳拉进自己怀里，那些醉酒的男人立马起了杀气。免不了的一架。林甫立虽然能打，但是以一敌众，还是占下风。背上被踢了一下，伤得最重。
　　最后是在酒吧老板的帮助下，摆平了这场闹剧。
　　林甫立撑着烂醉的庄艺琳站在酒吧门口，问宫崎夏：“你自己可以回去吗？”
　　“嗯，我已经打通我先生的电话了。他会来接我。”宫崎夏说。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像从前一样柔和。而他又为何要在艺琳的面前全副武装呢……
　　“那我上去了。”林甫立抱起庄艺琳，幽雅转身。
　　宫崎夏望着那样的背影，叫了一声：“甫立。”多少年，没有叫这个名字。
　　林甫立微微转身，表情带着一点点疑惑。
　　宫崎夏却摇摇头。她相信林甫立还是爱艺琳的，不会真的忍心伤害她。

　　「我爱你，像低压在浩瀚大海上的那片乌云，顷刻间，我将粉身碎骨，进入你的世界。」

　　半夜，庄艺琳模模糊糊地醒来，带着将要爆炸的感觉。轻轻旋亮台灯。时钟上是凌晨3点钟。庄艺琳深深呼一口气。窗外并没有凌晨该有的宁静。
　　风雨大作。
　　台风真的来了。
　　转回头，是林甫立坚实冷漠的背。
　　为什么有伤痕……
　　庄艺琳伸手便要去触碰那道伤痕，却最终停滞在空中。
　　悄悄起床，去医药箱拿了药酒。然后轻轻地涂抹在那片淤青上。轻得没有一点力道。她不想惊醒林甫立的眠梦，也不想惊醒自己的。
　　是不是每一道伤痕都会痊愈，像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突然手被林甫立的手用力地抓住。他转过身来望着庄艺琳。他没有睡。
　　手上的力道那么大。而庄艺琳却只是正视着那双眼睛。
　　快半个月以来。林甫立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仿佛她是一团令人厌恶垃圾。
　　而此刻，他却这样直白地望着她。那道目光是狂风暴雨，是电闪雷鸣。
　　庄艺琳呆滞地望着那样的目光。窗外风雨交加。一个颠狂的夜晚。
　　就像人们常说的：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庄艺琳听到林甫立说了三个字。
　　他说：“别碰我。”
　　别碰我。他手心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达到冰点，却没有放开。
　　庄艺琳的眼泪无声地汩汩地流下来。
　　林甫立放开手，转身离开了卧室。如果不是台风无法外出，他一定会马上离开这个房子。如果说他早已麻木的心看到什么还会动容，那就是庄艺琳的眼泪。从前、现在、将来，他都只能看着那两行泪水，手足无措。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下定决心要让她生不如死的。为什么心痛的反而是自己？

　　天亮的时候，其实天没有亮。整个城市覆盖在乌云的阴暗之中。庄艺琳走出卧室，她对林甫立说：“我想走了。”
　　“我不准。”林甫立没有转头看她一眼，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走不走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庄艺琳的声音是没有血色的生命。
　　“你以为你可以一直像5年前那样说走就走吗！你以为我一辈子都是在等你来告诉我你要抛弃我吗！”林甫立突然回过头来对庄艺琳大喊道。
　　庄艺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没有说任何的话。
　　林甫立却像找到一个泻洪口一般，5年来心中的痛苦压抑一瞬间泛滥成灾。他从来不曾这样大声地对庄艺琳喊叫过：“你是又想去找那小子吗！他现在怎样！有我有钱吗！”
　　“我拜托你不要像你妈那样老是用钱来衡量人之间的关系！”庄艺琳也喊叫起来，“我跟他根本就没有什么！”
　　“那他跟我说你爱的是他！”林甫立吼道，“那我那天早……”
　　庄艺琳打断他道：“你就是宁愿相信他你也不相信我！”
　　林甫立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庄艺琳的手臂，说了他这生最后悔的一句话：“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是处女啊！”
　　一个巴掌。响亮的，痛彻心扉的。好比一个突兀的结局。
　　庄艺琳气冲冲地跑向门口。管它外面什么天气，她一定要离开！
　　一开门。宫崎夏带着小钧站在门口。
　　小钧怯怯地叫了一声：“妈妈。”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要寄人篱下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下雨，小钧一直吵要见你。电话又打不通……”宮崎夏无力地解释着，希望这些不相关的话题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局势。
　　而庄艺琳却抱起小钧往外走去。
　　宫崎夏有些不知何去何从。徘徊之际，对林甫立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们母子伤艺琳太深！”说完就转身追了出去。
　　风雨无情。

　　“妈，我要结婚。”一个晴朗的周末，林甫立这样对母亲宣告。
　　“你终于想通了？”林母喜出望外。5年来，不知安排了多少相亲，无一例外全部告吹。她不知道庄艺琳到底有哪里好。
　　“嗯。我见到艺琳了。”林甫立说。
　　“你说什么？”林母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听到了。”林甫立固执地说。
　　“她不会嫁给你的。”林母近乎斩钉截铁地说。
　　“她会。”林甫立也毫不退让。
　　“你傻啊，她和那小子的事你不知道吗！”林母严厉地说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她有孩子。”林甫立说。
　　“你说什么？”林母又一次问道。
　　“正如你所听到的。”林甫立不想重复。他并不是不介意那个孩子的。
　　“哼。”林母说，“那她就绝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林甫立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断定。虽然他现在也没有把握，庄艺琳是否会原谅他的粗暴，原谅他的低级的嫉妒。
　　林母久久没有说话。那个背影就像一个冷酷的杀手。而她所扼杀的，是世间美好的爱情。
　　“5年了。我没想到她还会再出现。而且是在日本。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林母说，“但是甫立我告诉你，5年前我可以让她进不了林家的门，我现在一样可以。”
　　“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甫立问道，他不希望一切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肮脏可怕。

　　「在我心里的最深，是一处平静的台风眼。我要疯狂席卷这个世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林夏，我求你，告诉我。艺琳在哪。”林甫立急切地问道。
　　“甫立。你觉得一个人可以被同一个人伤害多少次？”宫崎夏并没有想要回答他。
　　“我已经知道5年前的事了。”林甫立很懊恼地说，“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的。”
　　宫崎夏还是说着别的话题：“你知道艺琳为什么要生小钧吗？明明是你妈妈一手安排。明明是被她所不爱的男人玷污，明明是一个错误，可是她还是坚持要生小钧下来。”
　　林甫立没有说话。
　　“其实在她决定生小钧的时候，你和她之间就已经结束了。和任何人的错都没有关系。是你和她。”宫崎夏说，“真正伤害她的，是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

　　「我不是变态，但是我喜欢台风天。每当这时我都觉得，一切是可以重新来过的。」

　　（全文完成于2007-7-15）

作者有话说

　　3Q 4 reading my no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