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物》兰帝

1、1

　　叶之形是A大学的一名哲学教授。他常年戴一副厚重的黑色边框眼镜，由于镜片浑浊，外人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他的皮肤黯淡无光，不像会保养的人。叶之形整日烟不离手，所以他的牙齿和夹烟的手指微微发黄。

　　选哲学专业的人不算很多，大部分是调剂过来的学生。哲学就是“你不说我清楚一点，你说了我一点都不清楚了”的学科。大多数人认为它的实用性不大。学生们也不太重视。这次班上又有几个同学打算换专业，宁愿花点钱，也不想再听下去。哲学专业毕业后能找什么工作呢？就算跨专业找工作，也比不上那些专业性强的学生。

　　已经接近十二月尾，马上是圣诞节。好些学生已经提前回家，留在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听课的学生几乎没有。他们在教室里也是蹭下暖气，趴在桌上睡觉。叶之形已经习惯了自问自答。在他刚教书的那几年，他满腔热情，想方设法让枯燥的课变得生动。后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只得任由他们。

　　叶之形不像其他老师，善于言辞，会和学生处理关系。他的话不多，平日没交际的人。学校老师也不把他当成对手，因为他从来不参与任何帮派，也不会去和谁争取奖金。偶尔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礼貌的回绝，“我那个儿子不同意。”外人大吃一惊，没听说过他有个儿子呀！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的儿子回来看他。

　　下课铃响，他让学生散了，手上拿着教材和水杯回办公室。本来学校规定，教授级别的教师有单独的办公室，当然他也有。后来哲学系又进了一位老师，听说是海外归来的高级学者，在国外已经是副教授。一般国外的副教授相当于国内的教授。

　　学校的办公室紧张，只能腾出一间房来给那个海归副教授。主任左右斟酌，心里算了下厉害关系，好像所有人都有点背景，除了…叶之形。他总是独来独往，也很少在他的办公室里。主任窃喜，这个理由足够让他“让位”。

　　叶之形资历不浅，主任本应当亲自去和他解释，面子上要做好。后来有事耽搁，主任和他打了个电话。叶之形爽快的一口答应。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图书馆，很少用办公室。主任松了一口气，听说叶很古板，还怕他不答应，怕他反悔，嘴上立刻说，“哎呀！叶教授真是善解人意，大度啊！有您这样的气量，咱们学校…”叶之形说，“主任，我现在在图书馆，没什么事，我挂了！”主任脸一白，讪讪地说，“好的。”

　　没了办公室，叶之形申请了综合办公室的一个橱柜，专门放饭盒和水杯。他打算中午从食堂打饭带回家去吃。教师公寓就在学校里面，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他拿着饭盒，一脚踏出门，后面有人喊，“叶教授，我和您一起呀！”

　　叶之形回头瞅瞅，扶了下眼镜，原来是戴红祥。戴年纪和叶相仿，只是现在还只是个讲师。评职称要发表论文，他之前为了多赚钱，代的课较多，没时间发论文。戴追上前，压低声音，神秘的说，“叶教授，您还不知道吧？”

　　叶之形不太愿意和他接触，戴太过于追求功利，如果不是对他有用的消息，他一般不予理睬。“什么？”

　　戴红祥撇撇嘴，“我就知道您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和您说，那个海归，听说要求马上升教授。就我说，谁知道他在国外读的哪个野鸡大学，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一回来，还占了您办公室。”
　　“我不需要，给其他人也是应当的。”叶之形说。戴原想为他愤不平，听到这样的话，嘴上说，“是的，是的。”心里不解，“真是个傻子”。

　　叶之形真正热爱学术，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评上教授的原因。他在全国核心杂志上发表了数百篇文章，学校为哲学系做宣传时特地介绍了他。叶很会利用时间，甚至连吃饭时间也不放过。

　　教师公寓是他升为教授后学校分配的。房子一百多平米，他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学校并不了解他的家庭。只是从他的申请表上面得知他的父母，妻子已不在世，有个儿子。给他介绍对象的是看他条件不错，教授工资不低，房子也有现成，虽然他话不多，但为人谦和，不得罪人。他以儿子为借口作推脱，别人问他儿子在哪里时，他简单回答在国外。

　　一个单身男人家里乱七八糟并不是不正常。叶之形家里堆的最多的就是书。他最大的房间设置成书房，书房里有张桌子用来备课和看书。他之前没有使用电脑，学生强烈要求把作业发到邮箱，交电子档的形式。他才勉强买了个二手台式机。后来他发现用电脑也很方便，特别是在校园网里可以下载最新出刊的杂志，可以保存后慢慢看。

　　除了买书，他没有其他太多的消费。衣服就是那三四套。两套西装，两件条纹衬衣，一双皮鞋，鞋子一般是穿烂了才换新的。食物上，他没有太多的挑剔。食堂解决了一日三餐。有时教师在外面聚餐，他吃不惯大餐馆，始终觉得食堂最好吃。

　　今天打了个猪肉炖大白菜，他专心的看着电脑上的杂志，也顾不上擦嘴上的油。碗里的饭菜很快被解决完，他用汤勺把最后一粒米扒进嘴，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看来下午得打两个菜，现在食堂也造假，给我打菜的越来越少。”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恨不得把脸贴上去。他又取下镜子，凑近了看，鼻梁上红红的一道杠。他重新戴上眼镜，脸慢慢变红。一拳头打在桌子上。“太过分了，真是岂有此理！”他站起身，像头困兽，在书房里踱步，不停的走来走去。看了看手表，现在一点多钟，主任两点多才上班。

　　他忍不住拿起电话，这几秒的等待无比漫长，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他顺手拿起外套，摔门而去。中午，校园里热闹非凡，几个社团利用圣诞节在做宣传活动。音乐震耳欲聋，叶之形加快步伐。他一向喜欢安静，现在心里堵的慌，更没心情多做停留。

　　有学生认出了他，喊道：“叶老师，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他摆摆手，露出一丝苦笑，“你们自己玩！”一个女生特地跑过来塞给他一个圣诞袜，“老师，这个送给您，圣诞快乐啊！”叶之形心里流露出一点暖意，“谢谢，你们也是！”

　　一个穿西装的小个子老男人，手上拿着个鲜红的圣诞袜，滑稽的画面引起一定的回头率。他到办公室后，有几个老师在午休，怕影响其他人休息，他又轻轻走出去。

　　主任三点才到。看见叶之形哆嗦的站在门口，主任故作惊讶，边开门边道，“叶教授，您找我有事？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快进来。”

　　叶之形把一摞白纸丢到主任的办公桌上，“我想请您解释下这个！别人盗用了我的文章，还发表了。这篇是我的原创，我记得只发给过您！”叶之形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背出来的。说完后他长长的吸气，似乎刚才憋了很久的气。

　　主任拉下脸，“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出卖的你？”

　　叶之形一愣，摇摇头，又点点头，“不，不。”

　　主任黑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怀疑我把你的文章给别人了？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又不是我盗用你的文章，谁知道你有没有把文章发给过别人？”

　　主任一连串的问题问倒了叶之形，他低着头，努力回忆，自言自语的说，“我有没有把文章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