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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   第五十七章

      “他的父亲莫名其妙被人冤枉成小偷,连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车轮底下,他的母亲被迫带着他远走高飞,后来改嫁给了一个姓顾的缉毒警察,却被贩毒分子弄得家破人亡。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和母亲被绑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几年后,他父亲也死了,他有家归不得,只能藏身到这座城市,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胆战心惊,不敢与人为伴,生怕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人。”白瑾用力抓住谢蕙岚的手,五根手指捏的谢蕙岚手掌发白,她几乎是哭着说完这些话,气息十分不稳,“你们毁掉了别人的一生,是说句对不起就能偿还的吗?”

      雨还在猛烈地下着,顾念宸的视线被大雨冲刷得什么也看不清,他站在白瑾和谢蕙岚身边,看着这两个女人在大雨里痛哭流涕,他的心,似乎也要落下泪来。

      谢蕙岚被白瑾抓着的手正用力地摁在草地上,冬天坚硬的枯草扎进她的指缝,本该是发痒发疼的感觉,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只知道最大限度地仰着脖子,怔怔地看向站着的顾念宸。

      她的双眼睁得极大,顾念宸对上她的眼,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在他不愿想起的那段记忆里,他的母亲——他那被人踹倒在地后依然坚持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她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哀痛,无助,愧疚。

      顾念宸长叹一口气,俯身把白瑾扶起来,捡了雨伞递到她手中,这一次,痛苦得到发泄的白瑾不再拒绝他人的好意,乖乖接过了伞,木头一样地站着。

      顾念宸转身又把半个身体萎顿在草地里的谢蕙岚扶了起来,打开车门,送她上车。

      “再这样淋下去,我们都会生病。”顾念宸看向白瑾,轻声道:“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相互折磨,走吧,先回家去,长归和少起还等着呢。”

      白瑾看着顾念宸,痛苦地闭上了眼,等她再睁开,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便也上了车,沉默地蜷缩在位置上。

      顾念宸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回到车里,继续上路。

      他们三个人都是落汤鸡的模样,冷汗热汗交叠,身体状况都好不到哪里去,顾念宸强打着精神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后,总算把这对姑嫂平平安安带回了白家。

      三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临下车前,谢蕙岚才忽然开口说道:“这些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白安,他……他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担心……”她声音沙哑,语气哀求,神情间也是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微的位置上。

      顾念宸和白瑾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谢蕙岚担心白安,暂时不想让他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这是夫妻情深,只不过她的担心实在多余,当天,他们回到白家时天色已黑,白安陪在医院,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尽管长归看到他们三人狼狈的模样时吃惊不小,但顾念宸催着让谢蕙岚和白瑾去洗热水澡,那懂事的孩子便也没有多问,主动跑去厨房熬煮姜汤。

      洗完澡后又吃了点热粥,白瑾撑了一整天的□□彻底垮塌下来,紧接着开始发烧。顾念宸给她喂了退烧药,让她往床上一躺,她便受不住地睡着了。

      “第一次看到姑姑这样。”白长归端着药盘好奇道:“怎么这么虚弱,你们今天真的回老家了?”

      顾念宸给白瑾掖了掖被角,低声回答道:“嗯,是回去了。”

      白长归看看床上的白瑾,又看看坐着的顾念宸,犹豫着问道:“你们回去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妈妈一听说你们回去了,马上就追过去?为什么你们三个人明明是一起回来的,看上去却像……却像……”

      “像什么?”顾念宸问道。

      白长归瘪了瘪嘴,说道:“像是各自把灵魂留在了另外的世界,魂不附体,而且不一定能真正回来。”

      白长归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又天资聪颖善于观察,他们三人回来时的状态他看在眼里,却能忍到这时候才独自询问顾念宸,也是种体贴温柔的善意。

      顾念宸想起谢蕙岚萎顿在草地上仰头看自己时的眼神,再看向眼前这个和自己当初一样大的少年时,尽管不胜唏嘘,面上却还是轻松地笑着,“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但都是陈年旧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直都不会有人提起它,但既然心底有结,便总要花费点功夫去解开,哪怕付出点代价,也总比藏着掖着,最后让伤口发脓溃烂感染的好吧。”

      他没有用简单粗暴的回答敷衍过去,而是耐心地把可以说的事情告诉给白长归,孩子总会长大,总有一天,这片天是要轮到他们去撑着的,因此,顾念宸从来没用长辈的身份压制过白长归,也因此,白长归才会选择来问他,而不是问白瑾,或是自己的母亲。

      白长归听了顾念宸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捧着托盘离开了。他走后没多久,谢蕙岚也来了,只不过她似乎不敢进屋,只是站在门边,关心地朝床上看。

      白瑾发烧昏睡,谢蕙岚也好不到哪里去,蔫蔫的,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显然也感冒了,却强打着精神想来照顾白瑾。

      顾念宸站起身,走到门口,轻声道:“你也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小瑾的。”

      谢蕙岚的手里也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小盆水,水边搁着一袋纱布,她不敢看顾念宸,低头嗫嚅道:“这是我稀释好的酒精,如果她烧的难受,你用这个给她擦擦脖子手臂和后背,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她按摩拍打后背,她小时候发烧,我都是这样帮她降温的……”

      顾念宸接过托盘,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谢蕙岚又朝白瑾卧室里望了一眼,然后垂下双臂,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顾念宸见她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

      谢蕙岚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然后气若游丝地说道:“小瑾说的那些事……你父母的事,是我罪孽深重,我会想办法向你赎罪的,因此……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白安,也不要告诉长归和少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但是……”

      “嫂子。”顾念宸打断谢蕙岚的话,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小瑾推下楼?”

      谢蕙岚脸色刷地惨白,痛苦道:“……我是失手……”

      顾念宸已经料到了这答案,他点点头,对谢蕙岚说道:“你床头的安眠药我已经处理掉了,至于白安,他的身体状况堪忧,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些他的健康。小瑾会和你说那些话,是因为她内心的情绪无处发泄,这种压力更多是来源于对我的愧疚,而非她自身的仇恨。你们曾经伤害过她,伤害过这个家庭,但这二十年,你们也已经尽你们所能地补偿和赎罪了,你们把白老夫人和小瑾都照顾得很好,尤其是小瑾,她性格里的直率宽容善良,是你们努力守护起来的珍品。这二十年来,你们背负着强烈的自责郁郁而活,一个个反倒都把自己拖垮成了临危患者,你们也已经付出了代价,没有必要到最后连仅剩下的家都要拿来谢罪。”

      他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我的亲生父亲确实是因你们而死,这不仅仅是你们的罪,也是老夫人和老先生的罪,但是说一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亲生父亲,我母亲去世时,她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养父去世时,他让我赶快逃走,如果听他们的话,一直逃走一直逃走,说不定我压根不会遇上你们,更不会挖出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所有人,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一样的,所以,所谓的如果其实都是不成立的。”

      谢蕙岚喉咙哽咽道:“小顾……”

      “至于其他的,我现在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顾念宸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希望因为沉溺于过去的悲伤和悔恨,而葬送了我未来最需要的幸福生活。”

      谢蕙岚在他提起安眠药的时候吃了一惊,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视线已经朦胧起来。

      顾念宸看着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托盘,平静道:“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老夫人就会出院回来了,看到你和小瑾这幅模样,一定不会放心的。”

      谢蕙岚点了点头,转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离开。

      顾念宸目送谢蕙岚进了自己的卧室,这才叹着气返回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床铺上,白瑾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顾念宸对她醒着的事丝毫不感到惊奇,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扬了扬那包纱布,问道:“身上难受吗?要不要给你擦擦?”

      “所谓的如果其实都是不成立的……”白瑾并没有回答顾念宸的问题,而是小声说道:“我明白的。”

      顾念宸放下纱布,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温柔笑道:“明白就好。”

      白瑾转过头,看向顾念宸道:“她不是故意推我的,她是被吓到了。”

      顾念宸点头道:“我知道。”

      白瑾又说道:“小偷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哥哥慌乱之中编造出来的凶手,其实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就是家里的小偷。他知道爸爸妈妈感情冷淡,平时没有交流,所以各自偷了他们的钱,想着他们即使知道钱丢了,也只会认为是对方拿去用了,不会多问,却没有想到,爸爸本来就怀疑着妈妈,丢了钱后,他虽然不问,却更笃定了妈妈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哥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凶手。”

      这些细节是顾念宸无法得知的,他安静地听着,神情平静,无甚波澜。

      “我以前不明白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我想明白了。”白瑾说道:“面对一个事后忽然出现鞠躬尽瘁照顾着我的陌生女孩,妈妈怎么可能不觉得奇怪?哥哥那时候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他能在那样的双重打击下,真的做到完美无缺地掩饰自己吗?知子莫若母,妈妈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她已经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差点失去最小的女儿,她不能再失去儿子了,所以她沉默,沉默地面对她明知是谎言的谎言,沉默地面对一个曾经拯救了她生命的人的冤死。”

      “我一直以为最骄傲最幸福的这个家,坚强努力的妈妈,顽强奋斗的哥哥,温柔善良的嫂子……结果,她们一个个都在做着我看不明白的事。”白瑾眨了眨泪眼,软弱至极地向顾念宸寻求帮助,“你看明白了吗?”

      顾念宸替她抹去眼泪,叹声道:“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吗?”

      白瑾哪里不记得,“……治病……”

      “对,你让我来治病。”顾念宸苦笑道:“老夫人到底有没有爱上我父亲,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我们能知道的是,她为了保全临近崩溃的白家,为了保护你,保护白安,所以她沉默了,在自私的母亲和正直的女人这两个身份上,她放弃了正直,选择了自私。她被自己的残忍和自私囚禁了二十年,到后来,她越是悔恨痛苦,便觉得自己越是该遭到惩罚,所以她让自己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因为在极端的她看来,一个缺失了正直品质的人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最可怕的是,她担心她的自私引来的恶果会报应到你们头上,所以她更加痛苦,这种病痛,根本无药可救,”他停了一下,无奈道:“除了一个人。”

      “你父亲……”白瑾了然。

      “嗯,所以我的这张脸成了她的良药,”顾念宸说道:“毕竟,我父亲的死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白瑾默然。

      “再说你哥哥。”顾念宸说道:“你妈妈和哥哥白手起家创立易安的神话无人不知,但是,早几年你妈妈便已退位,易安全靠你哥哥在支撑,纵观这几年的业绩,易安的势头无人能及,堪称千里马不为过,这些成就,和白安无限制地消耗自己的身体健康脱不开关系。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也敢断言,他再这样夜以继日地操劳下去,英年早逝是必然的。这些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嫂子不知道?可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们都是问心有愧的人,所以他们同样在自我放逐。”

      白瑾静默半晌后,问道:“你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顾念宸长叹一口气,怅惘道:“我想告诉你,你并非生长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爱是自私的,爱也是超越自我的,爱是奉献,爱也是赎罪。真正的成长是经历过失去,才懂的珍惜,我希望你幸福,因为只有你幸福,我才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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