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流单

1、一朝嫁作他人妇

　　“芸儿，你要记住。”母亲拿出一对儿金镶玉的镯子套在我手腕上，顺势拉住我的手，千万般叮咛嘱咐，“我们谢家虽然只是陈郡谢氏的远亲，可是论亲缘，到底还没有出了五服。也是由此，你才能嫁进那王家。”
　　“不过是勉强能蹭上点儿琅琊王氏的边儿的远亲，远得不能再远了吧？”我有些不服气地垂下眼睑——虽说我家也是谢家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可是这样只是蹭上点儿边儿就如此炫耀，让我心里不舒服，便嘟着嘴不去看母亲。
　　“你呀。”母亲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着她那没完没了的嘱托，“你可要记着，待人温和些，那不是咱家，更要处处留着些心眼儿；对你婆母更要谦恭，别叫她寻了你的不是去……”
　　我使劲地点着头，摇得头上的珠翠玉钿叮当作响，惹得母亲眉头紧锁，开始数落我：“芸儿，怎的这样没有规矩！”
　　我闻言止了动作，眼睛瞟向别处，小声申辩道：“女儿在家里也一直恭俭，这在娘家的最后一宿，还不容女儿小小放肆一下么？”话说了一半，已然带了哭腔，最后索性就是硬挤了出来，声音和着眼泪一起，眼泪滴落在刚刚戴上的那对儿镯子上。
　　母亲伸手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抚摸着我的一头长发，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从媒人来给我说亲，母亲的叹息就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夫人，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听说是在我之前有个本来有个儿子的，结果生下来没几日，竟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母亲当真伤心了很久，又过了好几年才有的我。本来父亲对母亲这一胎很是看重，不想足月之后，竟然生下来一个没有什么大用处的女孩子，便也就失了望，娶了个小妾回来。本来祖母对母亲还同情有加，可自打那小妾，也就是现在谢家的二夫人接连生了我的两个弟弟之后，连祖母都不再给母亲好脸色瞧了。好在父亲感念旧情，母亲和我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到底没有那二娘和两个弟弟的风光。如今我又要嫁人，留母亲一个人在家，又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放心。”我在母亲怀里努力将泣不成声压成低声呜咽，半晌，才听见母亲费力地从唇边挤出这两个字，“记住，我们女人这辈子没什么倚靠，除了丈夫和儿子。”
　　我使劲点头，手上死死抓住母亲的的衣服。母亲推开我，道：“今儿个好好歇着，明儿一早儿，迎亲的就来了，你还得早起打扮呢。”说罢，起身便出了我卧室的门。我望着母亲的背影转出了隔间的门，听见外面门开阖的声响，低头又抚摩起腕上的镯子。点珠进屋，伺候我脱了大衣裳，扭头欲将蜡烛吹熄了，被我叫住：“罢了，点着吧。你也早去歇着，明儿一早儿就要走了呢。告诉雨涵，明儿个可别躲懒。”
　　“是。”点珠屈身施礼，收拾好了我的衣裳，扭身出去。我长叹一口气，跪坐到铜镜前，看着铜镜中映出的模糊人脸，心中滋味万千，说不清也道不明。因着怕转日起来脸色不好看，我只坐了一会儿，便挪到床上去睡。可是瞪着头上的绣花床帐，我反复想着母亲教给我的那些图啊画啊，还有刚刚的那些嘱托，两厢事情搅合在一起，便无论如何也找不回睡意了。

　　转日一早，点珠跟雨涵便过来叫我起床了。她们各自抱着两大摞衣裳，红艳艳的颜色，后面跟着两个老嬷嬷，最后进来的是母亲，怀里抱着一顶珠翠凤冠。她们进来便向两边散开，我缓缓起身，走到母亲面前缓缓拜倒，强忍着，不叫在眼里打转的泪水掉出来。母亲占着手，想扶我却无可奈何，两位嬷嬷将我拉扯起来按到席子上，矫正了铜镜的方向，扯出张帕子有些粗鲁地拭干我脸上残留泪痕，叫我把眼睛闭上。
　　“芸儿，听话。”母亲发话叫我略微有些安心，可是两位嬷嬷的动作很大，弄得我很是不爽快。又是开脸又是上妆，一通折腾下来，我早也就没了先时的脾气，任凭她们怎么摆弄。两位嬷嬷折腾了一大通下来，最后是左右端详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没了什么疏漏，便向母亲道：“夫人看看，若是没有什么差错，奴婢们便先下去了。”说罢，两人侧身让开一条路，母亲捧着那丁凤冠缓步走到我面前，将它戴到我的头上，伸出手托起我的下巴细细相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睛瞟向别处，就听见母亲开口道：“很好。你们下去吧，去谢顺那儿领赏钱。”
　　那两位嬷嬷听见，欢天喜地地去了。待那二人出去，母亲才继续向我道：“我家芸儿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却也是张耐看的脸。”说罢，从雨涵那里取了胭脂片子放在我的梳妆台上，又示意她们两人来替我更衣。
　　吉服形制繁复，一层一层穿在身上，在领口堆叠出层次。鲜红的颜色，叫我想起诗经里“我朱孔阳”一句，只不过以我的状况来看，我是那位“公子”吧？又是那位农家的少女卷着袖子“为公子裳”呢？到底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走了心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像个傀儡似的，已经被点珠和雨涵装饰好了。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劝我自己个儿再好生休息会儿，便叫着两个丫鬟去更衣打扮，自己顺便去外面看看迎亲的队伍来了没有。
　　点珠和雨涵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贴身丫鬟，对我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这厢我出嫁，她们自然是要陪嫁过去的。虽说陪嫁的丫鬟有六个，和我心意的，只有她们俩。想到这儿摇了摇头，耳畔挂着的红珊瑚坠子轻轻打在两颊，惊得我赶忙止了动作。等坠子静下来才长舒一口气，僵着脖子向窗边踱去。
　　推开窗，早春的风携着桃花的香气夹杂着几颗未融的残雪扑面而来。我撑着窗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沁凉的空气充满胸腔的那种清新感。侧身靠在窗前，从阁楼上低头看院子里来来去去忙活着的下人们和入眼处遍地的大红缎子，我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反而有那么一丝恐惧。
　　今天，我就要出嫁了？
　　走回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做好，捻起母亲留下的那片胭脂，放在唇畔轻轻抿上去。拿开，本就娇艳欲滴的双唇越发鲜红起来，我看着铜镜中映出的桃花人面，呆愣愣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姐，来接的人来了！”门房的小丫头来回报我。我轻吁一口气，正欲起身，点珠却过来道：“小姐不急，这小丫头跑出二里地去看的，现在连个吹打的声音都没有，可见还是要再等上一阵子的。”
　　我轻轻点头，努力将头上的坠子们摇晃的幅度控制在标准的范围内。点珠已经换好了衣服，粉红的颜色显得很是活泼。见我点头，她便拉着那门房的小丫头以前去了，有留我一个人在原处坐着。风还是不停通过窗子吹进来，撩着我鬓角有些细碎的发丝。我手里把玩着那条和衣裳一样鲜红的帕子，手心里沁的都是汗，可十指尖却是冰凉的。
　　今日，我便要嫁人了。
　　唢呐吹奏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令人很是猝不及防。点珠和雨涵几乎是冲进来扶我起来，母亲跟在后面，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了没有纰漏，将一只白玉如意塞进我手里，凝视我的眼睛半晌，才缓缓开口：“这如意是称心如意的意思。本来觉得拿送子观音更好……该说的，昨儿个也都嘱咐了，你好自为之吧。”
　　眼泪再一次涌进眼眶，母亲蹙了眉，可是张口声音却是哽咽的：“这大好的日子，哭多不吉利？别哭，啊。”说着，从点珠端着的漆盘里取了绣着喜字的盖头，盖到我头上，挡住了我的视线。眼前瞬间只剩下了鲜红一片。手上摩挲着玉如意雕刻精美润泽的花纹，在两个陪嫁大丫鬟的搀扶下，我一步一步离开了自己住了十六年的闺房。耳边传来的是宾客的声声道喜，可不止为什么，母亲那拼命压抑的抽泣声却掩盖住了周遭的鼎沸人声，直直刺进我的耳朵。
　　“小姐，可万万不能哭出来。”雨涵似乎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凑到我耳边低声嘱咐，“这也是规矩。”
　　呵，多么不近人情的规矩。
　　我就这样被簇拥进了一顶八抬的红色喜轿，在里面端坐着，手里攥着那柄玉如意，努力不去想自己的母亲。我知道前面我的夫君一定是骑在高头大马上面，他的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或许意气风发吧。我的后面应该是三十六抬的嫁妆，三十六口箱子里都是家里能拿得出的衬得上谢家身份地位的宝贝罢。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轿子停了却没有放下。我握着如意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想那轿子却剧烈地颠簸起来，外面还有人在唱着些什么，声音太大反而听不真切。好不容易轿子不再摇晃，却还是没有人来压轿，倒是轿子前面咚咚两声。我这才回想起来母亲给我讲的颠轿和射箭的习俗，下了轿还要跨火盆子呢。
　　终于轿夫过来压轿，点珠和雨涵过来扶着我一步一步往前面挪。周遭不断有看热闹的小孩子撞过来想窥探这大红盖头下的脸，却都不能如愿。点珠凑在我耳边轻声嘱咐我小心点别跌倒，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接替了点珠雨涵的位子，搀着我跨过了火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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