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囚魂》一冬

51、怜人

　　寂凉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自树叶缝隙之中钻入，婆娑了一地阴暗不明的月影。青花抬头望了会儿天，甚无语道：“阿奴，你且先起来。”

　　不错，地上跪着的确实是阿奴，怀中不知抱了什么，额头上留下一道蜿蜒诡异的血液他都未曾抬起手来擦一擦，平日里总是不肯离身的斗篷不知哪里去了，头发散乱，遮挡住了他狰狞可怖的半张脸。

　　青花借着月色将他端详了几番，蓦地发现这个人其实长得并不丑。凭借着他现下的这半张脸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从前的面容，若是一张脸不曾被人毁去，他应当是个容貌俊俏的少年。

　　但这个容貌俊俏的少年现在只是个狰狞可怖的男人，日日像一只影子一般游离在人群之外，徘徊在暗夜边缘。青花曾偶然之间见到过他在庄中的生活是何等情形，庄中的女子若是正在欢快的恣意畅谈，嬉笑玩闹的，一见到他便立即安静了下来，全数都闭了嘴。推搡着绕开他离去，像是在躲着一个生了恶瘤的病人一般。庄中奴仆们吃剩下的饭菜才是他应当吃的。入了夜睡的地方便是后院蛇奴茅坑边上随意搭建的一间矮小的狗棚，屋瓦零落，冷风都能灌进去。

　　这一切都是青花偶然路过院前的那道青石道之时瞥见的，那时的阿奴怀中抱了只木盆，里头装了些残羹冷饭，他蹲在角落里，连筷子都没有提，直接用手扒着吃那盆中的饭菜。听守门的两个门童说，庄中即便是养一只狗也不至于是这般的待遇，欧阳锋将阿奴的一张脸硬生生的烫毁了，又将他眼珠子给挖了出来喂狗。纵使是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至于这般对待一个人。

　　青花问他们：“你们是亲眼瞧见欧阳锋毁了阿奴的一张脸，亲眼看见了欧阳锋挖出了阿奴的眼珠子去喂狗吗？”

　　两个门童表示自己并不是亲眼瞧见的，他们入庄之前阿奴便已经在庄里了，欧阳锋也曾吩咐过，原来的话语记不大清楚，只是大概的意思就是养着阿奴就当做是在养一只狗，庄中若是有任何人敢施舍这只狗，就痛他一起做狗好了。

　　是以，庄中上至姬妾，下至蛇奴，人人见到了阿奴都要绕道而行。

　　听闻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一位姑娘，曾经很是得宠，欧阳锋出入都要带着她，大家伙都说这位姑娘她兴许就要成为白驼山庄的女主人了。那个姑娘生的美貌，脾气也很好，欧阳锋有时候外出不曾带上她，她也不像其他姬妾那般成日成日的聚成一堆儿，东家长西家短的瞎聊。她是个喜静的姑娘，日日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种着她那一亩三分地。

　　这个安静的姑娘又是个很善心的姑娘，得闲了便会去帮庄里上了年纪的王阿婆一起洗菜，又会同庄里的丫鬟们讨论时兴的鞋样式，到了饭点还会炖出一锅又一锅的汤来给大家尝尝鲜。

　　如此一来，这位姑娘在庄中的地位很是牢靠。不止欧阳锋很喜欢她，连庄里的下人们也都很喜欢她。

　　只是好景不长，未曾过多久这样子和谐的日子，这个姑娘便蓦然之间从山峰上跌落到了谷底，且一蹶不振。从此之后便遭到了欧阳锋的厌弃，连她的院门都不愿意踏进去。

　　这件事情，其实它是这样子的。

　　这位善心的姑娘她委实是太善心了，山中被野兽咬了一口的瘸腿兔子跌进庄里来，她都会将那只兔子抱过来细心温柔的包扎起来。养了几日的一只老鸹死了她也得哭上半日。是以，庄中最为可怜的阿奴，她自然是免不得同情一番的。

　　有时候她会送几件她亲手做的衣裳给他换洗，有时候她煲多了汤也会给他盛一碗，笑吟吟的看着他喝下去。入冬了便会给他抱几床锦被过去取暖，有时还会将自个儿的汤婆子灌好给他送过去。

　　这样子一个如同小白兔一般的善心小姑娘，阿奴这样子的存在便是极大的满足了她的施舍欲。

　　若是换成旁人，大约早就被欧阳锋丢下山去了。可这是他心仪的姑娘，待遇自然不一样。欧阳锋知道这个姑娘所做的事情之后也不过就是淡淡的同她提了一句：“对待这样子的一条狗，无需你这般费心。”

　　姑娘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日子久了，欧阳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大家伙这般爱戴这个姑娘，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起这件事情。但是他们这一批人打算相安无事并不代表着其他的人也很乐意相安无事，譬如说欧阳锋后院之中的那一群莺莺燕燕……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门童说的很是糊涂，大约也就是其中有几个姑娘吃醋了，醋意大发了去，便使了个计谋，寻了欧阳锋外出回来的一日，将阿奴和那位姑娘拾掇拾掇，宽衣解带做出恣意风流的模样，一双纠缠着的人就丢在欧阳锋的床上。

　　自己的小妾同一个丑八怪私通，且还是在自己的床上私通的，欧阳锋自然是火冒三丈，当场便将阿奴的肋骨打断了三根。至于那个姑娘，便就此被冷落了。

　　门童说起这件事情之时犹自在愤愤不平，大意是阿奴这家伙这般丑陋，是个女人就不敢和他亲热，且看他的那张脸长成了那个模样，哪个女子敢瞧着那么一张脸同他亲一口呢？绝对是庄里其他的女人嫉妒这个姑娘才设了这么个计谋。

　　自门童嘴里还是能大概的听出些愤懑之情，想来当初那个姑娘是真的很受欢迎，所以大家才会这般为她开脱。

　　青花觉得他的质疑并不是很犀利。每个姑娘的喜好都不大相同，天知道这个姑娘是不是真的喜欢阿奴，喜欢到了已经无视皮相的地步。如此一想，蓦地觉得这个想法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继而再一想，青花觉得这件事情的真相极有可能就是这个模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爱上了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可他们之中隔了一个欧阳锋，两人不敢向欧阳锋表明心迹，只得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最终，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从而被欧阳锋所发现。

　　青花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

　　可这个故事真正的模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人能说的清楚呢？故事里头的那个姑娘早已经被埋入黄土。

　　这个不算甚长的故事便到这里为止。

　　青花弯下腰来，有些吃力，觉得最近自己吃得好睡得好好似又有些发福了，腰上的肥肉又长了一圈。她仔细的瞧了瞧，阿奴怀中抱着的，像是件衣服的模样。

　　阿奴抬起头来，朝着青花笑一笑，道：“这是怜人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她其实最喜欢红色的衣服，她一点也不喜欢白色的裙子，可是她没办法啊……”

　　鲜血蜿蜒流淌到他的唇边，他却浑然不觉，顾自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那些血便顺着他的唇角缓缓的流入了他的嘴里。

　　月色朦胧，青花借着这朦胧的月色匆匆瞥一眼阿奴，他现下这个模样着实是有些骇人，像极了从修罗地狱之中爬出来鲜血淋漓的恶鬼。若是此刻有人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怕是一定会被吓的晕厥过去。

　　青花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想要安抚一下他，手抬到他的头顶上之时，蓦然顿住，望着那凌乱而蹭了些枯叶及泥土在头上的头发，思忖良久，终究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手收到一半转化了一个姿势，拢住搭在嘴边轻声的咳了咳，道：“我并不知道你和她的故事，但是我觉得你不应该继续坐在这里。”抬起头来望了会儿天，续道：“你瞧现在的天色，已经很迟了，你应该回屋歇息。”

　　阿奴缓缓的抬起头来，幽黑眸子里一瞬之间不知闪烁过了什么东西，教人捕捉不到，他望着青花良久，才徐缓的道：“从前怜人也时常会对我说这些话，天色晚了，去歇息吧……天色晚了，去歇息吧……”

　　他重复着这两句话，脑袋深深的埋进怀里的红色衣裳里头去。一脸的血想必是要蹭满那件衣裳的，但，幸亏是一件红色的衣裳。若是换成了一件白色的衣裳，等他蹭完，估摸着都不能再穿了。

　　青花等了许久，都未曾再听见阿奴开口，瞧着他的那个模样，好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青花猜想他应当是在思考他的人生亦或者是蓦然之间回忆起了那个名为怜人的女子。

　　这般一想，青花觉得他势必不会再开口同自己说话了，并且他现在回忆的很是欢快不宜打扰，青花踮手踮脚的准备离开。才走出去几步，她蓦地想起这更深露重的，瞧着他的这个瘦弱身子板着实是有些容易着凉，青花又踮手踮脚的走了回来，将身上裹着的一件厚实的外衣解下来给他披上。

　　小心翼翼的复行几步，顿了一顿，想着既然已经选择了做好事，便索性好事做到底。便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回来，将自己怀中裹好的一包夜宵往他怀里塞了塞。

　　青花离去之时，想起那包裹了猪头肉的夜宵，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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