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彼时年华（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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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不凡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晓得自己是有媳妇的，并因为此事而在同龄人中抬不起头来。譬如，隔了一条街的左府小子总是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他,“小小年纪就有媳妇，不知羞”，笑完还不过瘾，又冲周围的小孩子喊：“赵不凡是有媳妇的人啦！”
没有人一起玩，对小孩子来说，总是件寂寞的事情，对于好动的赵不凡来说，尤其寂寞，所以，他尤其的痛恨那位传说中从未谋面的却让他的童年尤其坎坷的“媳妇”。
七岁的那个初秋之前，他曾无数次跟自家母亲抗议过这件事情，但是未果。因为赵母特别漂亮，漂亮的女人都执着，特别漂亮的赵家夫人则特别的执着。
七岁的秋天之后，他已经不想抗议了。
八月初一中午，被洗漱干净打扮漂亮的赵不凡跟着母亲到了沈家。沈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在门口迎接，她左边站着个穿红夹袄的女娃娃。
只是轻轻瞄一眼，赵不凡就知道那坨大红色定是未过门却已让他牙痒痒的媳妇。
果然，母亲跟沈夫人寒暄乱几句后，就回身对他说：“不凡，这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小九，是个小美人，对不？”
喜气洋洋的沈久娘冲着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当是笑过了。他也笑了，盯着她头上的两根直挺挺的羊角辫，发自内心的笑了。
赵母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的小包递过去，那丫头立马笑得眉眼弯弯，接过东西，甜糯糯地道：“秦姨许久没来了，教青花想念得紧。”
一缕和煦的小秋风卷来，赵不凡的嘴角被吹得轻轻颤了一颤。
赵不凡在周围转了两日寻找玩伴，未果，沈府周围的人家没有小孩子。他只好留在府内，并开始筹划怎么摆脱这门婚事，自家母亲那边是不指望了，只能从沈家着手，可他七岁的小孩子，沈家大人的耳朵恐怕没有那么闲。
赵不凡开始满府打听沈九娘的性格喜恶，两位夫人看在眼里深受感动，一再表示定会为他们早日完婚。
八月初三早饭后，赵不凡终于在后院的一棵丹桂下找到了两眼微闭的沈九娘，鼻孔下面还黏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泡泡，随着那人呼吸而膨胀，收缩。这情景，多少有些让人恶心，可他此行断不能无果而返，于是转移视线，盯着讨人喜的羊角辫，蹲下身来。
大约是感应到了浓稠的敌意，沈九娘睁开眼，看着他。
赵不凡努力挤出一个自觉亲和无害的微笑，问：“你醒了？”
她一脸的迷茫，淡淡道：“我没睡啊。”
“那你刚才……”
沈九娘用手撑着地坐起来，靠在一旁的丹桂树上，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说刚刚啊？我是垂着眼玩鼻涕泡呢。”
赵不凡：“……”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赵不凡：“……”
她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花子：“哥哥，你难道想要娶我这么恶心的媳妇吗？”
赵不凡想了又想，又看了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和自己存了一样的心思，打定主意让对方去跟长辈提出退亲。想通之后，他又笑，咬着要从嘴里掉出来的良心，道：“小九说哪里话，怎么会恶心呢，我看着，倒是有趣得很。”
他看到小姑娘的眉毛抖了抖，于是顿觉圆满，笑着在旁边坐下来。
沈九娘开始盯着身旁的那颗丹桂树，目光热烈又虔诚。赵不凡无聊，随口问：“看什么？”
“这棵丹桂怎么还不开花呢？”
“大约是没到时候吧。”赵不凡敷衍道，小小丫头也学别人伤花悲秋起来了，跟着问了句，“你那么着急它开不开花做什么？”
沈九娘想也不想，仰着脸轻轻呢喃：“它开花，我就可以吃到桂花糖了。”
赵不凡觉得机会来了，便郑重道：“你看你这么喜欢吃桂花糖，还是去跟你娘提出退婚吧，毕竟我家没有丹桂树，你万一嫁过来了一辈子都会吃不到桂花糖的。”想了想，决定再加一个筹码，“如果你去提出来，我就给你买很多很多糖。”
沈家老九终于把目光从树上挪了过来，盯着他，一双水汪汪、汪汪水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接着满脸的鄙夷：“以为我是傻的么？桂花糖只能吃一个秋天罢了，哥哥送的糖又能够吃几年？就为了这个，去开罪天天给我糖吃的阿娘？”
说罢，沈家老九站起来，拍拍屁股，留下一脸怔愣的赵不凡，很有骨气地离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不凡很低落，因为自家媳妇唯一的弱点就是糖了，可他没有足够的筹码诱惑她，让她退婚。想到回家后，又要被左家小子笑话，说不定还晓得他来沈府的事，前途堪忧至此，他越发的幽怨，搬了张板凳坐在自个儿房门前，日日瞪着院子里的一池鲤鱼发呆。
八月十二那天上午，赵不凡因为某件事愁肠百结。后来，他曾多次回忆到底是为了哪件事，却总是记不得，大约是和结果比起来，原因就有些无足轻重了吧。
他坐在回廊下，盯着穿进院子来的雨丝，怅然得紧。
沈家老九裹着一身大红，扎着羊角辫，吸着鼻涕蹦蹦跳跳的从他身后蹦走。不过一会儿，又蹦蹦跳跳的抱着一块用牛皮纸裹得四四方方的东西回来到他跟前，把手伸到他鼻尖下，一颗不圆不方的东西卧在手心里，色泽莹润。他抬起头来，皱着眉盯着她。
“是糖，”她说，笑的眉眼温软：“哥哥不高兴吧？那就吃糖吧。”
赵不凡仍旧不解，他不解的是苏青花的逻辑，但还是把糖放进了嘴里。
苏青花在旁边坐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约是在拼命允吸嘴里的糖，说：“烦心的话就要吃糖，只顾着吃糖，就顾不着烦心了。”
赵不凡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这话不太对，问：“要是不能只顾着吃糖呢？”
她的头轻轻往这边歪了一歪，坚定地说：“怎么会呢，糖这么甜的，嘴里含着这么甜的东西，还有空去想那些讨人厌的烦心事呢？”
这话说得真好，可赵不凡又不晓得好在哪里，只重复了一句：“嘴里含着糖，哪有空去顾那些有的没的……”
苏青花很欣慰地从回廊上跳下来，蹦跳着离开了。
一刻钟后，她又兜着前襟回来了，只是这次没有跳，应该是怕兜的东西掉出来，走到跟前，摊出东西给赵不凡看。
他扫了一眼，问：“哪来这么多糖？”
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只能从眼缝里看人，略略得意道：“我和秦姨说哥哥抢走了我的糖吃，秦姨就给了我这么多糖。”顿了一顿，低头从怀中掏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抿了抿，道：“哦，对了，秦姨让我转告你，小心你的皮！”
“……”
赵不凡默了良久，越发的觉得心烦，小小的手攥成一个小拳头抵在下巴上，继续望着屋檐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发呆。
半晌，他的嘴边忽的抵上来一块东西，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抬起头来，看见的是沈家九小姐那一脸绚烂的笑容，以及递到自己嘴边的一颗糖。
“哥哥你又开始心烦了吗？心烦了就要吃一颗糖哦！”
赵不凡将视线再往上抬一抬，越过面前穿着大红棉袄的沈家九小姐能看见她身后阴沉浓厚的雨云，雨水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像极了剪不断的丝线。他从晨起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宛若千斤巨石一般的压在自己的胸口，可是现在，他觉得仿佛看见了那万丈红尘之中长出一棵巨大的花树来，花枝之上徐缓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白色小花来。
幼年的赵不凡对这种感觉定义为：糖的味道。
赵不凡想，这个“媳妇”好像并不像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令人厌恶。
后来没有了沈家九小姐的日子里，他时常会想起那个隆秋清寒的午后，那个穿着一身红棉袄，扎着羊角辫吸着鼻涕的小姑娘。她站在逆光的地方看着他，笑的眉眼温软。
沈家灭门之后，岁月轮转，枯木生芽，流光飞舞，他行走过苍凉荒漠，走过戈壁浅滩，走过熙攘尘世却终究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样子的姑娘。
他倚在湖畔竹楼之上听雨，忽的想起了那年他娘亲带着他离开沈家之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笑脸，她说：“哥哥，我觉得我们两个成亲其实也不错。”
是啊，确实不错。那个时候的赵不凡是这样子想的，可是他却硬要装出厌恶不已的样子甩开她的手，道：“烦死了，谁要娶你这个邋遢鬼！”却在看见她眼眸之中浮现上隐约水汽的时候，继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到时候嫁过来就是了！”
她才灿烂的笑了开来。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还会有什么沈九娘呢？那个爱笑爱闹，总是穿着一身红夹袄，会偷偷的溜出府去买糖葫芦的沈家九小姐，早就死在那一年的那场大火里了。
“哥哥你又开始心烦了吗？心烦了就要吃一颗糖哦！”
赵不凡耳畔蓦地响起清脆甜糯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来，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他笑了笑，却在一转头之后看见了身边站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略微侧过头来，面容精致，笑的同记忆之中一样的绚烂。她吸了吸鼻涕，道：“哥哥，心烦的时候要吃一颗糖哦！”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彼时年华（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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