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鬼影【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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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再一次梦见了清凉居。
梦中是嶙峋二月，屋外冷雨潇潇，窗棂被狂暴寒风吹得作响，雨珠打落在屋后一片翠竹上，不知何处传来笛声袅袅。
丝丝凉意钻进被窝里来，爬上她的脚踝。
她缓缓睁开眼睛，好似沉睡了很久一般。
是躺在清凉居，她自己的房里。身上盖了一床棉被，被角以特殊的方式捻好，是记忆中那人特有的一种手法。窗扉紧闭，竹帘高高束起。
桌案上点了一盏油灯，灯火如豆，火光微弱，映出屋里陈设大致的轮廓。一切都是从前熟悉的模样。
她掀开被褥下床来，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梦，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但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晰，清晰的令她恍惚觉得，其实这一切才是真的，是她做了一个美梦，梦见了有个清俊少年破了山下迷障上山来，她得了药，便逃下山去了。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站在床边揉着脑袋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搅成一团浆糊了。
但，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想不通的人，她素来采用的解决方法便是，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丢到一边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朝着掩着的门缓缓走去。
其实，在她的潜意识中依旧觉得，推开那扇门便一定会见到那个人，那人素日来无所事事躺在竹椅之上翻来覆去的看着药经的人。这是教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许多时候，赵不凡会问她，山中岁月清净悠闲，不像身处红尘中人似的，日日要忧心家中丈夫在外面是不是养了情人，猪棚里的母猪怎么没有生崽，嫖妓的私房钱要存到何年何月才能存的够如此这般等等问题，你如何还会觉得煎熬？
青花觉得，想要清修的人是吃饱了没事干，想要清修从而逼迫别人清修的简直就是有病啊！
岁月葱茏，山居数年间，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晨起洗漱叠被，煮粥烧菜，挨到日上正头，便煮饭烧菜，挨到入暮时分，煮饭烧菜，铺床入睡。
初上山的几日，她还尚有乐趣赏赏日出，赏赏落日余晖万丈光芒的胜景，后头几日便已然只能半死不活的躺着等饭点。半月后，她开始发了疯似的想要找点乐子来打发时间，但，师门规定：禁养花养宠物，禁杀生捕猎，禁大声喧闹，禁无故早睡迟起，禁……
青花甚无语的扶额：“怎么有这么多禁止的东西？师祖们都吃饱了没事干么？”
那人清清淡淡的声音悠悠飘来：“哦，这些都是历代师祖们无聊时添的，你若是有什么想添的也可以添上去。”
青花：“……”
她觉得不能理解师祖的行为，但日子久了，她便瞧出了些许的苗头。山中岁月平淡枯燥，日子久了，最大的乐趣大约便是绞尽脑汁的来想一些禁令来桎梏日后的后生晚辈们。每每想出一条，她便能开心上好一会儿。日子这般重复的过下去，她觉得自己开始越发变态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大约是觉得自己一辈子要老死山中了，再变态也祸害不到什么人。这样子一想，她便瞬间宽心了，索性不再去束缚自己，将自己彻底的放开了。
后来的数年里，她做的最敬业的事情便是煮饭烧菜，和叠被子。
她每日要和竹息进行一番这样子的对话：
竹息谦恭的弯腰道：“姑姑，被子已经叠的很整齐了。”
她道：“不够！还远远不够！”
竹息道：“姑姑，真的已经很整齐了……”
她固执道：“这还远远不够！你瞧这个边，要叠的好似刀切出来的那般模样才对。”
竹息：“……”
如此惨痛欲绝的回忆，一想起来便是个没完没了。青花站在门后，明智的将这一段回忆适时掐住。她方才并不想打开这扇门的，但，她在微弱灯火中瞧见这扇门时，莫名的想起了那人的一句话。她说：“九娘，每个人其实都很软弱，都会幻想出来无数可能出现的困难。但，你要被这虚妄的，你所幻想出来的困难打败了吗？”
青花同自己说，可能这扇门推开之后，你看见的是赵不凡端着一只硕大的寿桃来庆贺你的生辰快乐。
如此一想，顿觉得勇气百倍。
她伸手去推门，指尖轻触到那扇板门之时，陈年累积了无数尘埃的一扇门伴随着一声：“吱呀——”缓缓打开。
淅沥雨声在霎那间停止，屋外月光朗朗，抬头可见远处重山交叠，山峦上隐约显出未消融的积雪。对面茅房中奔出来一个穿着白色底衣底裤的小姑娘，还未曾走两步，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剑。
小姑娘吸着鼻涕，颤着牙齿转过头来。
执剑少年身量尚小，单薄的很，裹了一件略为宽大的狐裘，清俊好看的一张脸，下颚微微扬起，问：“你师傅呢？”
青花将手贴上自己的额头，瞪大了眼睛，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天上冷月映着泠泠山峦，连风中都透出些许冰雪的气息。
她觉得，身后隐约传来冰冷的触感，好似是一双手，冰凉刺骨的一双手从她的后襟缓缓探上来，在后颈处游走着，继而探上了她的面颊。
青花一个激灵，凭空推了一把，也不知是想要推开谁。脚步控制不住的奔向摆放了许多晒药架的院落里，院子里的小姑娘和那个穿着白狐裘的少年瞬时化作了两缕青烟，袅袅散去。
是了，这才是一场梦。
她是的的确确的下了山，然后做着旧时的噩梦回到这个地方来，她是如此害怕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害怕再过一次那样了无生趣的日子，她觉得这真要命。说白了，就是她太过于软弱，敌不过自己的心魔。才会被这样子的梦魇困住。
她摸着自己尚存着那冰凉触感的后颈，回过头来看了一看这间熟悉的院子以及那几间竹屋。这一切都是梦魇所在。她跨下层层石阶的第一步，身后的屋瓦茅草便逐一化成了青烟，幽幽散去。
破土冬笋拔节而起，瞬间遮盖了这片泥地。
青花回头望一眼，轻声叹道：“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身边的一切瞬间化为虚无。青花从梦中转醒，眼前映入藕色的帘幕，屏风上绘着精致的冬日寒鸦图。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摸一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便知道肯定是赵不凡在她睡着时给她喂了东西吃。她素来皆有这个毛病，这是个不愿与别人知道的毛病，也是只有赵不凡才知道的毛病。那便是，睡下了的她，旁人叫她做什么她便都会照做。要她张嘴便张嘴，要她闭嘴就闭嘴。
自然，早年赵不凡并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
数月之前路过江南小镇，投宿客栈之时，赵不凡曾有一晚抱怨过想吃家乡菜，且同青花撒娇道：“青花，你去做给我吃吧，不用多，十几盘就够了……”
他估摸着自己会挨骂，但，那时的青花已经睡着，二话没说便睁开眼睛从床上蹦下来，一路杀去厨房……
第二日清晨，青花从客栈厨房柴火堆里爬出来，揉着惺忪睡眼望着桌边大快朵颐的赵不凡，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
自那之后，青花便养成了迟睡的习惯。
也不知赵不凡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她醒来便觉得嘴里干的很，只得从床上爬下来去倒茶喝。
两只脚刚落到地面上，她便瞧见外头月光泠泠透过窗棂而投在地上，而在那月影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衣带随风飘荡，青丝散乱，缓缓的顺着窗棂升起！透出诡谲的意味来！
青花愣了愣，一掌拍上床板，大喊一声：“又是你！上次来吓我，这次还来吓我！”便奔出门去了。
窗外飘着的人影顿了一顿，极快的掠过重叠树影消失不见了。
青花拎着裙摆慌忙奔出来，只瞧见树梢影动，连忙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跳过重重花圃，正要加快脚步时，一旁忽的窜出来个人影，一头将青花撞翻。
青花从地上爬起来，揉一揉发晕的脑袋，定睛一看，便瞧见将她撞翻了的是个穿黑袍的人，大约也是撞疼了，正跪在地上揉着腿，整个人缩成了一团颤颤发抖。大约是害怕极了，暗哑的嗓音透出隐隐不安：“阿奴该死！阿奴该死！阿奴冲撞了贵客！阿奴该死！”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鬼影【捉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