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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茶餐厅第3画(执笔:吴沉水) ...

  •   《茶餐厅》第三回

      我没有想到,老大会就此消失。
      消失在这里指其原本的意思,就是不见了,找不到了,像水蒸发,像云飘散。

      我明明记得,那天晚上喝完酒后,他还帮我一起把酒具盘子收到厨房去,好象还挽起袖子打算洗,被我严词拒绝才作罢——我厌恶洗碗,也厌恶别的男人在我面前表现得热衷洗碗。

      然后,老大在我家玄关那弯下腰,慢腾腾地穿鞋,说了句今晚谢谢了,我走了之类的,转身出门,走的时候还慢慢把门带上。
      后来,我们似乎还通了电话,聊起要不要周末去吃早餐的事情。老大说不去了,要送小孩上书法课。我说正好,我也要跟女孩约会去。
      约一个月后,某天早上,我照例在床上睡懒觉。突然间电话响了,我置之不理,想让它知难而退。哪知道电话铃刚停了一会,隔不了五分钟,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操起电话大喊一声:“喂,是谁?”
      对方大概吓了一跳,停了五秒,才有女人从电话那端说:“罗利藤?”

      我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刚醒来,脑子一片迷糊,也分不清是谁,于是不耐烦地问:“我是,你谁啊?”
      我当时想的是,如果哪个女人胆敢跟我说“你猜猜我是谁”这种愚蠢无聊的话,我管她是天仙也照挂不误。

      那个女人用一种特别缓慢的调子说:“我是吴沉水,打这个电话,是告诉你一声,我的老公,你们所说的老大,不见了。”

      我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干干脆脆,一声不吭,生死不明地,不见了。”
      “搞错了吧,啊?那个,我是说,我前不久还和他通电话来着,怎么就不见了,你没到处找找?或者报案……”

      吴沉水用一种古怪的压抑着痛苦与亢奋的沙哑之声,再次跟我确认一般慢慢说:“相信我,我们在一块这么多年,他不是失踪,应该也还活着,可就是不见了。对此,我跟我的家人也很难过,希望你节哀顺变。”

      我想说你用节哀顺变这个词不对劲,不吉利,可我说不出,我耳朵里响起轰鸣,忽然象回到六岁,跟这个女人幼稚地争辩了起来,我说:“你不要说不负责任的话,你根本没有弄清什么叫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人失踪是多大一回事,一个人不可能在一通电话里,由你宣布不见了就不见了。”
      她同情地说:“事情千真万确,我不可能打电话来跟你开这种玩笑,你的心情我理解,虽然这么说有点滑稽,但请你不要过份悲伤。”

      我随手从电话旁的茶几上摸到我的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心情稍定了之后,我再度拿起话筒,说:“对不起,这么说,人真的不见了?”
      “是的。”
      “怎么不见的?”我问。
      “这个么,”吴沉水为难了一下,说:“他大概从来都有这种突然离开的欲望,最近马奔鸣出了事,他这种欲望又上来了,大概是这样。”
      我吸了口气,说:“这么说,是离家出走?”
      她沉默了一下,用肯定的声音说:“准确地说,离开既定的生活。”

      我万分不解,抓抓头发,困惑地问:“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很爱你吗?你,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这有关系吗?想要离开一切的欲望,就是离开熟悉的一切,驾轻就熟的一切,”吴沉水在那边斟酌词句:“他趁我带小孩回娘家的时候,收拾了几件衣服走的,钱也没多带,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这个事,小孩还以为爸爸只是去上班。”

      我默然不语,心里象有电烙铁一下一下使劲地烙着。
      “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毕竟马奔鸣的事,我们都不好受,对彼此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提到死者。一周后他还没音讯,我就知道他是走了。虽说难过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之前没有一点预兆,但说来奇怪,他这么一走,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俩,都会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我静静地听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我问。
      吴沉水轻声说:“以前他开玩笑说过,要是死了就把之前购买的所有CD都送给你,你收下吧。”
      “CD?”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为什么要送我CD?”
      “这个么,”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与你有共同爱好吧。”

      “我不想要,什么CD。”
      “罗利藤,你甭跟我客套,”吴沉水认真地说,“这么跟你说可能不合适,不过我现在正处在奇怪的情绪中,像随时随地能大喊大叫,干点出格的事,那些CD我每天看着都很有毁掉它们的欲望,你把它们收下,一来是尊重我老公的意愿;二来,就当帮了我一个忙,我不想干任何以后想起来后悔的事。”
      我张嘴,可喉咙里又苦又涩,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定了吧,我已经将东西打包,托快递公司送到你门上去,你签收就好。抱歉,跟你唠叨了这么多。”

      “不,不客气。”我结结巴巴地说,“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吴沉水轻笑了一声,按断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骤然响起。我机械般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活泼小伙子。
      “罗先生吗?有发给您的箱子。这个箱子可真够大的,要帮您搬进来吗?不瞒您说,我搬上来可费了不少劲,装什么装的这么大。”
      他抬进来一个大号的纸箱,递给我一张单子:“在这签名就好,麻烦您。”
      我签了。他接过去一看,快活地笑着说:“好了,谢谢您,希望下次还光临本公司。再见。”
      我默不作声地将这个小伙子送出门去。关上后,我呆呆地瞪着那个大纸箱。忽然,一股深深的愤怒从心底涌起,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一种根本让人束手无策的愤怒。它甚至强大到让把理智挤到一边,我看到自己冲上前去,狠命地,不顾一切地撕开那个纸箱。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在狂喊:“你给我出来,出来,不许躲,自私自利的家伙,全都是,你们这群自顾自己的混蛋,都他妈的给我出来,出来。”
      纸箱被强行从中间撕开,里面摞得整整齐齐的EMI,DG等公司出版的CD,象弱不禁风的沙堡一样,霎那间倾泻而下。

      马奔鸣的葬礼我没有参加,老大自然也没去,高绚亮也没去。

      我们也没再到爱玉的茶餐厅里进行每周一次的早餐会了。马奔鸣走了,老大也走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扮演两只秤砣,有他们在,我们才能被牢牢固定在早餐桌上。他们一不在,关系这种东西,就开始不可思议地疏散:高绚亮开始说单位要加班,我那时候正好有了固定约会的女孩――这些都是套话,心里头,我们都明白,暂时还是把曾经有过的早餐聚会忘得一干二净为好。

      但那段时间真是非常难过,哪怕每天晚上紧紧抱着女友柔软的身体也不能驱逐这种铺天盖地的难过。我并非不是不能忍受独自一人,在以往的生活经验中,也是宁愿一个人看书听音乐多过跟大家一起消磨时间。可是,那段时间,我却几乎让难过的感觉折磨疯了,每天黄昏,都像对抗病魔一样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等待腐蚀内心的这种茕茕孑立的恐惧快点过去。里,我清楚地听到体内某种东西开始冰封的声音,听到那种因为结冰而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清楚不过。忽然之间,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怀念马奔鸣。我一面咬紧牙关,一面恶狠狠地怀念他摸着后脑勺的手势。他当时说什么来着?似乎是感叹作为人来说,总有期望好运气的软弱吧。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一个多月吧,有天晚上,女友暗示要上我住的地方过夜。我因为无所谓就答应了,两个人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大门上贴有交管理费的通知。我临时想起,既然要交管理费,说不定还有接踵而来的其他账单。于是,我打开了许久没有开过的信箱。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叠电信、银行卡消费之类的账单。

      但是,在这堆雪白的信封当中,却夹着张明信片。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明信片,皱巴巴,不知经过多少不怀好意的手。正面印的是大理蝴蝶泉的风光,上面恶作剧一样盖了一个偌大的邮戳。背面上,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儿童体手迹写着:突然决定来云南,也没跟你说,抱歉抱歉,手信之类的你也不用指望,特发明信片,以安慰一下你弱小的心灵。
      这是马奔鸣的字迹,马奔鸣的口气,马奔鸣寄的明信片。

      我看了下邮戳的时间,是他死之前没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明信片,一直辗转了那么长时间,然后象在战乱劫后余生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想必,在他寄出这张东西的时候,是打算日后和我一齐嘲笑的。

      “是谁寄来的?这么土,都什么年代了还寄这个。”女友娇声在一旁说。
      可我心里的电烙铁又开始以强劲的马达运作,它在刹那间又狠又准地击中心脏,痛得我闭上眼睛,倒抽寒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茶餐厅第3画(执笔:吴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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