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物似情浓》墨溪

4、4、三生石前待君来

　　溪墨再次醒过来之后，我被送回了腾国。
　　在溪墨的府邸，桔树旁，花溪边，我支一架纺车，日夜不停地纺织。

　　第一年，溪墨联合晋国灭了越国。据说他杀人如麻，鲜血盈野，仿若魔王转世。
　　第二年，他坑杀晋国20万人的军队，逼迫晋国国王俯首称臣，并十分屈辱地把月寒公主送给他做小妾。
　　第三年，他转战东西，铁蹄所至，所向披靡，腾国终于一统天下。

　　待他回来时，桔园再成禁地。可惜，再见他时，他身上全是杀伐狰狞之气，仿若魔鬼附体，根本不是我认识的溪墨。当时，只见他手起刀落，二皇子的一条胳膊已被卸下。四殿下拼死抱着他的腰，声泪俱下，又惊又惧。
　　我忍不住上前，伏地，献上这三年来我织就的所有雪缎。
　　他手摸着雪缎良久，眼内清明渐复。扔掉手里的刀，叫人带我入宫，专门给我一间宫室，让我为他织那雪缎。
　　他登基的那个晚上，我在月下织锦。
　　抬头，见他坐在我宫室的屋顶上，默默地盯着我的手。我收回目光，专心织锦。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他一声喟叹：“小石头，我还不能去找你，我不能让你白死。”
　　我一哆嗦，转头，他已不见踪迹。

　　至此，他再未来看我织锦。可是，他治理天下的手段却越来越血腥，哪里有反抗，就将哪里的人成千上万的杀掉。伺候他的宫人，平均三天就要补充一批，因为每天都要从他的宫中抬出鲜血淋漓的尸体。
　　终于有一天，月寒公主也来月下看我织锦了。
　　“溪墨入魔了。”月寒淡淡一句，我已无法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为了能对抗我师傅替你报仇，强行修炼了魔法，这种魔法会使他理智渐失，最终沦为杀人狂魔。”
　　我直视着月寒的眼睛，默默用眼神传达着：“你为什么来和我说这些？”
　　月寒脸上千年不变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裂缝，她自嘲地笑：“虽然你失去了美貌，可是眼睛却没变。即便是不能说话，眼神也能传达万种情谊。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你再救溪墨一次。”
　　我不解地皱眉，望着她。
　　“你身体里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因为在你15岁那年替溪墨档了一枪的时候，我带你回宫，就发现你身体里竟然有冰凤一族的至宝，冰魄髓精。赭石，你不是千年一遇的冰凤，你是万年才能出一个的冰凰。我当年送你来腾国当我的试床婢女，就是想让溪墨在不知不觉间吸了你的冰魄髓精，那么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他，包括我的师傅也不能。可惜，他竟然没碰你。”
　　我抓紧胸口，原来在我身体内，竟然还有一种能救溪墨的东西？！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看着他成魔，茫然无知杀人成狂，二是把你的冰魄髓精给他，代价是，这次你真的要死。”月寒说完，静静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没有犹豫，伸出两根手指。
　　她竟然笑了，越笑越狂，笑到最后，她流着眼泪指着我骂：“我真倒霉，怎么会和你这样的女人争男人？”

　　她给我一种药，名为牵机。此药能激发我身体里全部的生机，恢复三日青春。三日后，我将如细雪，消失在这天地间。
　　饮下牵机，我对镜将长发慵挽，眉间贴上金色橘子花钿，鬓上斜插一只白色桔子花，雪缎贴身长裙外罩薄丝袍，赤足袅袅，走进溪墨的寝宫。
　　他正横卧塌上，双目赤红，面前跪满了哆哆嗦嗦的宫人。
　　我轻轻上前，双手按上他的肩膀，轻轻喊了声：“溪墨。”
　　他怒目圆睁盯着我，充满杀气的眸中渐渐蒙上一层迷离。
　　“溪墨，我是小石头，记得吗？我回来了！”我柔柔地哄他。
　　“你骗人，小石头已经死了。”溪墨挣扎。
　　我吻上他的唇，起初他想拨开我，可是我拼尽全力地贴着他。只一会，他便柔软了下来。榻前的宫人们如潮水般地退了出去，他皱着眉，不可自信地盯着我看，“你……真的是小石头？”
　　“是的，我是小石头，是你的小石头，我回来了，你不要伤心了。”我边说，边细碎地吻他。从他的眼到鼻，再到他的下巴，然后慢慢吻上他的喉结。
　　他惊喘一声，猛地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双手捧着我的脸，惊喜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惶：“小石头，真的是你，你真的没死？”
　　我用双腿缠上他的腰，脸颊在他的脖颈上厮磨，轻轻在他耳边吐一口气，“溪墨，我好想你，来爱我好吗？”
　　他终于放弃一切抵抗，埋首入我胸怀。

　　我记得月寒告诉我的话，冰魄髓精只有通过男女交欢，才能传给男子。极尽欢娱，才能彻底让男子吸收。
　　我在溪墨的身下婉转承欢，我使尽浑身解数引他亢阳鼓荡，血脉贲张。我生恐有一丝冰魄髓精不能传递给他，抛弃所有羞涩痴缠着他。直到天亮，已经完全恢复神智的溪墨忍无可忍地拉开了我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摇着我的肩膀说：“小石头，你怎么了，和我说说话吧，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你在哪里？替我融了血怎么没死？”
　　我已疲乏至及，将脸埋进他强健温热的胸膛中说“陪我三天，一刻也不能离开我，那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他惊疑地看着我，眼里的挣扎、痛苦、喜悦、后怕、惊疑、伤心重重情绪轮番闪现。我再受不了他此种眸光的凝视，闭上眼睛假寐。不曾想，倒真的睡了过去。梦中，往事唏嘘，扑面而来。
　　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至小被溪墨府上的管家收养，是溪墨给我起了个好养活的小名，小石头。我懂事起就跟在溪墨身边，陪他读书练剑，陪他踏遍万里山河。
　　可惜，在我十五岁那年，我们被一伙不知名的高手追杀，最终被困在一处山洞里。当时除了我和溪墨，只剩一名侍卫。我让侍卫打晕了受伤的溪墨，然后假扮成溪墨的样子冲出山洞把那些人引走，而侍卫则趁机把溪墨带走。人到底有没有都被我引走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在树林里慌不择路地奔跑。直到后心一凉，低头看见胸口竟然冒出一枚枪头，这才知道自己被一杆红缨枪当胸刺透。我眼前发黑，跌跌撞撞地向前，只记得耳边依稀有溪墨凄厉的呼喊声，然后我整个身体凌空，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
　　“小石头。”有人在呼喊着我，我缓缓睁开眼。
　　“小石头，做噩梦了吗？一头的汗。”溪墨温暖的身躯怀抱着我。
　　我反手抱紧他，深深地汲取他的气息，“没事，我只是想起来我是谁。”
　　“小石头，不管你想不想得起，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溪墨神色肃穆，口气决绝。我伸手抚上他眼角一抹细纹，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
　　“溪墨，我就是为你所生的人。就算是离开，我也会在某处等你的。”我静静地说，
　　“不行，这次一定要说清楚。这些年你在哪？为什么会出现？还有，为什么一夜间，我的入魔症状全都消失了还功力大进？别骗我，小石头，这次你又牺牲了什么？”他摇着我，一副不问明白就不善罢干休的样子。
　　我故技重施，微微抬起上身，细细碎碎地吻咬着他的喉结。果然，他惊喘，脸上染上一抹红晕，神色气恼。
　　我拉下他的头，咬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等一下，再审我吧。”
　　他犹疑了片刻，缴械投降。我如愿，痴缠了他第二夜。
　　当第三个夜晚来临之前，我的神智已然昏噩难明，我高估了自己身体的生机。原来三日，都坚持不下来！
　　我抱着溪墨的腰，急切地要把心里的话讲给他听。
　　“溪墨，别去找月寒的师傅报仇。她所有的心血已白费，你就让她看着自己慢慢老去直到死亡吧……”
　　“溪墨，我给你制的白袍都交给月寒公主了，你要爱惜点穿。我做得不多，两年一件的话，可以穿到你100岁……”
　　“溪墨，小石头会在三生石前等你来，你别急，穿完了我的白袍再来。我保证，这次我一定绝不离开……”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隐约感觉有温热粘滑的液体落到我的脸颊上。我奋力睁眼，用尽全身力气才抚上溪墨的脸：“溪墨……你的眼里……为什么在流血？”
　　“不流血，怎能让你等等我？”
　　溪墨将我凌空抱起，我只觉风驰电掣，不知道他想带我去哪。
　　我藏在他的白袍外襟下，贴紧他的胸膛，想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何时，漫天飘雪。我艰难地伸出手去接一片雪花，看雪花在我手上慢慢融化。我又向溪墨怀里挤了挤，不久之后，我将像这雪花般融化在溪墨的怀里。我觉得，我很幸福！

　　弥留之际，溪墨带我来到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高高屹立的雪山，发出晶莹剔透却令人敬畏的白光。
　　他说：“小石头，这里是冰凤族人的领地，也是你的出生地。这次，我不要你再等我。三生石，我们一起去，轮回泉，我们共饮，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我的身体已开始渐渐分解成尘，灵魂似已出窍，但却分明看到溪墨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然后他一掌劈向地面。
　　轰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巍峨的雪山顷刻间哄塌而下。我看见溪墨神态安详地跪倒在雪地上，迎着巨浪般滚落的雪，伸开双臂，闭着眸，渐渐向上弯起唇角。
　　我飘在半空，眼看着雪山疯狂地轰鸣倾塌，看溪墨转瞬就被彻底埋葬在不知多少丈深的雪下。
　　我疯狂地扑向地面，用我透明的胳膊，徒劳地想挖出溪墨来。
　　“小石头，我在这。”有人轻唤我。
　　我回头，见溪墨白衣胜雪，缓缓向我飘来。
　　我被他扯住向前，傻傻地看他和煦的笑颜。
　　“我们去哪？”
　　“三生石，轮回泉。据说共死的恋人如能一起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并共饮一杯轮回泉，那么他们便能做生生世世的恋人。小石头，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不知道鬼魂能不能发出声音，可是，我分明听到我们的笑声，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久久、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