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刘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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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修得差不多了，虽然比不上前世和府的富丽堂皇，却是兄弟二人真正温馨的小家。
所以，该把他叫来了。
和琳也渐渐感觉到了哥哥的变化，看着那在桌上随意敲动不断变幻节奏的纤白细长的手指，和琳知道哥哥又要使坏了，吞了吞口水，有些不赞同：“哥哥，刘全哥可是帮过咱们的，要不是他一直照拂，我们估计连肚子都填不饱，哥哥你也上不了学。现在就算哥哥有了差事有了钱，也不能……”
“我知道，这件事我到死都不会忘。”和珅还在饶有兴趣地玩着手指，似乎对弟弟的话并不上心，“所以以前无论他做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纵容，尽量帮他担待。”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和琳急了，他听不懂哥哥的话，什么叫“以前”？
和珅终于停止用手指在桌子上跳舞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抬起头对上弟弟的眼睛，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宛若一张大网，把弟弟牢牢网罗，小孩生生出了半身冷汗，忽然不敢说话了。
“和琳，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官学的前一天，我跟你说过什么。”和珅把小孩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很是温柔地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小孩想了想，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哥哥说，一等人，以诚待之，以情收之；二等人，以情待之，以利谋之；三等人，以利待之，只可利用，不可收之，不值谋之。”
“没错，”和珅一边帮弟弟擦汗，一边诱导，“你觉得，刘全是哪种人？”
一般来说，黑心馅儿的都会被称为芝麻包儿，但是真正的芝麻馅儿不会展示自己包子似的皱褶脸，而是把自己的容颜美化成光滑的珍珠，纯洁而诱人，让人既为那浑然天成的光晕而神魂颠倒，又心如猫挠不敢太过亲近，就怕这是只披着珍珠皮的芝麻汤圆儿。
小孩显然还远达不到他哥哥那芝麻汤圆儿的程度，只能装相地把自己变成一只空肚子的包子，小脸揪成一团，可怜又可爱：“哥，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一等人，二等人，三等人？刘全哥又是哪种？”
“你啊！”和珅失笑，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这对亲兄弟性子会天差地别，他阴狠狡猾，和琳却是个性子爽直讨人喜欢的，血缘这东西，有时候还真奇妙。
“哥！”小孩的包子脸更鼓了，要是和珅再不回答他，就要漏气了。
“刘全，哪种都不是。”和珅说的很温情，也很无情，“他跟我们不一样。你别忘了，他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以情待之或以诚待之都无所谓，但万万不可真正信任他。”因为他不识时务，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小孩都快蚊香眼了：“哥，我不懂，以情待之和以诚待之有什么区别？”
“以诚待之便是不说假话，以情待之便是可以因为好意而骗人。不过，不说假话不代表毫无保留，因为好意骗人也不代表不真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真真假假，什么说一半留一半，你都得慢慢学。”和珅将完全晕掉的蚊香眼弟弟塞到椅子上，让他保持好学生的姿势乖乖坐好，“一会儿你什么都别说。”
刘全还是来了，还没进门，他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崭新光滑的瓦片儿，气派威武的大门，漆得浑然一色的内墙外墙，还有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内院，内内外外忙忙碌碌的两个护院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婆子……刘全差点儿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虽然知道大少爷有了差事，可是怎么会这么短时间内就搞到了那么多钱……刘全惊愕而担忧地被一个恭恭敬敬的小厮引了进去。
和珅跟和琳坐在椅子上等他，直到刘全进门，撩起袍子要下跪的之时，和珅才忽然把和琳拉起来，带着笑意亲自把刘全搀起来：“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大少爷，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了。”不知怎么的，今天的大少爷换了一身乳白的袍子套了件淡蓝色的马褂，看起来百般的漂亮精神，却让他感到一阵森森的……阴气。
“大少爷！”刘全还没害怕完就不知所措了，和珅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在他怀里，包袱的一角微微露出几丝银光——一整包的银锭子啊！
“大少爷，您这是……”刘全颤抖不已，汗水从鼻梁上溢出，顺着那鹰钩鼻子慢慢滴到他面前的地面上，难受至极却不敢乱动。他赫然觉得，今天大少爷忽然把他叫到这里来，绝对不简单。
“刘全哥！”和琳刚想说什么，和珅就淡淡地打断弟弟的话：“刘全，我们兄弟这么多年蒙你照顾，感激之情自是不能通过这些黄白之物表达的。这些不过是还给你的银钱，你为了我们兄弟，把自己每月不多的半两银钱硬是省下一半偷偷送来，没有你，就没有和珅的今天。”
“大少爷……”全身的毛孔都在溢出汗水，刘全当然知道自己每个月只有半两银钱，其实一开始是二夫人接济大少爷二少爷，二夫人过世之后才是他……他在两位少爷身上花的银子，加起来绝对比不上怀里哪怕是一个银锭子！
和珅拉着和琳做回主座上，不动声色地放佛没看见刘全原地颤抖，沉浸在忧伤的往事中，继续自己的话题：“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们兄弟之前欠了你不少，可是现在我有钱了，再不还你，岂不成了畜生了？”
他上辈子就是忘了跟刘全先算这笔账，所以最后嘉庆把刘全的帐也都算在了他头上。
刘全真的吓坏了，土黄色的脸一瞬间刷白，噗通一声跪下来，泪水横流：“大少爷、二少爷，奴才是钮钴禄家的家生子儿，保护二位少爷是奴才的本分……只是那个女人……二位少爷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要不然奴才可没法活了啊！”
若不是被和珅拉着，急的快要哭出来的和琳就要跳下去把刘全拉起来了，但是和珅紧紧把他的手在桌上压了一下，然后快步起身，亲自俯身把刘全扶了起来，眼中含泪，双手颤抖：“刘全，这些年你为了照顾我们兄弟，在那个女人面前也吃了不少打……我们对不住你！现在我和珅算不上发迹，但是养个家还是没有问题的，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缺个管家，你愿意来吗？”
“大少爷？”宛如一下子从地狱升到天堂，刘全猛然抬头，对着和珅溢满真诚的眼睛，恢复了土色还带了点羞红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大少爷……您不是要撵我？”他还以为大少爷给他那么多银子，是要结算那么多年的主仆恩情呢！
和珅笑了，温和的眉骨微微蹙起，风流而不失威严，赶紧把还半弓着的腰的刘全扶着站直了，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可是我们钮钴禄家的家生子儿，我阿玛留给我的人。我现在差事不多，一个月只能开给你五两银子，你怀里的那些是聘你这个管家的定金——你要不愿意，就还我！”说到最后，已经是温和而释然的打趣了。
“奴才愿意，奴才愿意永远服侍两位少爷！”刘全几乎是感激涕零了，一下子从一个挨打挨骂的小厮变成真正的管家，月前瞬间翻了十倍，对这个现在心还很小的人来说，如何不是奇迹？
刘全跪下给两人磕头，这次和珅却没有拉，大大方方地跟和琳一起受了刘全三个响头，然后目送着那昂首挺胸的人走出去，去找他们的后母“辞职”。
刘全一开始就是和珅的小厮，只不过和珅养不起他，家生子儿又不能随便卖随便撵，才把他留在了“家”里，现在刘全，不过是回到真正掌握他卖身契的主人那里而已。
可以想象那个女人的脸色——和珅心中顿时一阵舒爽，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可惜，我不方便跟去看那个泼妇的丑态。”
和琳忽然抹了抹眼睛，顶着红通通的兔儿眼踟蹰地挪到哥哥身边。
“怎么了？”和珅体贴地扶上小家伙的肩膀，心中不禁微微一颤，和琳……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无情？”刚刚才升起的满足感已烟消云散，现在满心都是前世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丰绅殷德那失望透顶的眼神：“阿玛，您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是啊，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和珅不禁心中一苦，前尘太飘渺太复杂，或许，慧极必伤，他慧在玲珑剔透，左右逢源；伤在将人性的丑恶利用了个彻底，却也染黑了自己的心。
“哥！”发现自家哥哥又恍惚了，小孩吓了一跳，赶紧摇和珅的膀子，都快哭了，“你别吓我啊，我绝对绝对说哥哥不好的意思！”
“是吗……”和珅抚着弟弟单纯可爱的小脸，将满心的伤痛沉入瞳孔深处。
和琳却伸手，卷起了和珅的袖子，露出他白皙如玉的右臂上那道已经快看不清但是极长当初极狰狞的疤痕，一边抹眼睛一边抱着哥哥的胳膊哭泣：“哥，这是我小的时候，一时嘴馋，偷了那个女人留给他儿子的点心，你帮我顶了，被她抽的……是我没用，小额娘（二夫人）走的时候跟我们说，我们一定要快点长大，才能不受欺负，但是我总是长不大，哥哥为了我，十五岁就从官学出来了……”
搂住哭泣的小孩，和珅心中的悲哀却像被泪水冲刷走了似的，连黑透了的心也似乎被这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泪水洗涤了一遍，不再那么脏了……罢了，前世种种，终是一场大梦，只有这个热乎乎软绵绵会哭会笑会跟自己闹得弟弟是真正能抓住的，他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宝贝，唯一的温情。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刘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