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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忠言逆耳警张成 ...

  •   行到城门,宋廷中才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急忙掉马转头。

      张三看着白纸从宋廷中怀里掉出,正想过去看看是什么,就听到张成声音:“爹?”

      放了一日牛,儿子的嗓音有些干渴,叫了他一声,牵着牛慢慢进院。张三让在门口,端详儿子器宇轩昂的容貌,超过八尺的身材,回想方才宋廷中来时的气势荣耀,心里戚戚的,不怎么是滋味,颤巍地在牛圈旁站了站,拖着步子回屋。

      “爹,您怎么了?”拴完牛,张成卷袖子进屋,舀水洗手。

      张三站在灶台前摇头:“没事。”

      “怎么不点灯?”张成随意把手在衣服上擦干,打开厨房碗柜,摸出一截白蜡短烛。他把蜡烛在灶台下点燃,点亮厨房和堂屋里的油灯,然后吹灭蜡烛,放回原处。

      点灯的功夫,热在锅里的饭菜也好了。两素一汤,简朴至极。

      张成看张三的精神有些恍惚,接了他手里的碗碟又问:“您没事吧?”

      “没、没事。”到底上了年纪,宋廷中的到来还是让张三受了惊。他把碗碟交给张成,觉得胸口跳得有些急,挪步坐在梨花木椅上拿筷子点了点碗道:“吃吧。”

      “你真没事?”张成问。

      “没事。”张三似乎决意不跟他讲早些时候的事情,夹了菜,便无语。

      食不言,寝不语,是张家二十八年来的规矩。动了筷,纵是张成想问也无从问起了,和张三气氛沉闷的吃完饭,才想问,张三就收拾碗筷起身离开。

      乡村生活是十分枯燥的,天一黑,就意味忙碌的一日行将结束。张成在屋里一阵逮不到和老父聊天的机会,只好挑桶出门打水。

      冬日雨虽少,永安却从来不是缺雨之地。他出门时,晴了好一阵子的天竟闷闷滚过一道雷。他往牛棚里又放进几把干草,倒入一些干净的井水,然后汲满两桶水,放在屋檐下。

      雷打一阵,又停了。

      田间找东西的宋廷中暗暗庆幸。

      不远处,张成的狐疑的目光,却落在院中面对面的两把椅子。

      “爹,”他进门叫张三,张三坐在桌前看书,头也不抬:“嗯?”

      “家里是不是来过什么人?”他问。

      “没有啊。”张三装傻,“一直都只有爹一个。”

      “那院子里怎么有两把椅子?”

      张三一顿,“爹搁脚的。”

      “是不是有个骑白马的男人来过?”

      “没……没啊……什么骑白马的。”

      “真没有?”张成按下他手里的书,精明的眼睛里写满怀疑。

      老实说,他的眉眼和张三一点都不像。他父亲是吊梢眉三角眼,如今是老了,松垮的眼皮和皱纹遮去了慑人乖戾,叫人见了,虽敬之,不至于怕之。然而眉目变得温和,张三的轮廓仍比张成要鲜明犀利。

      不是说张成不鲜明,而是两人的鲜明,只要明眼人留心,就能看出其不同。相比张三的吊梢眉三角眼,张成的眉是浓而直的剑,眼是圆而深的虎,叫人简直想象不出,他母亲该长什么样。

      说话时,剑眉虎目深了深。张成松开手底压着的书,坐在凳子上道:“红衣白马男人从村子里呼啸而过,没从来处离开,必从门前而走,爹白日独自在家向来不锁门,何以没见得那人?成自幼丧母,与您父子二十八年,亲疏虽有度,倒也无话不谈,爹又何必瞒我,故意不让我知道?”

      张成心思明晰到这种地步,张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深长的叹口气,点起从不离身的水烟。水烟袋一吸一鼓,额头上的皱纹逐次深邃,竟没把烟吸完,红眼弯身反扣道:“有件事,爹很早就想问你。这辈子问你的机会恐怕只有今日一次,你需用心回答,不得隐瞒——叫你做这放牛的凡夫俗子,你怨么?”

      张成神情滞了一滞,万没想到老爹会从这个切入点回答他的问题。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凭张成才思智勇,不怨,是不可能的。

      张三看出他神情里的犹豫,兀自道:“也是。你丝毫不比那些人差,懂得的道理,看过的书,也比寻常人多。而立之年,困在村里种田放牛,连个家也没成,怎么不怨……不过,”他话锋一转,“人各有命。龙生龙,凤生凤,你以为真是他们子孙本领强?占得个好家世罢了。爹我本来也可以给你个好家世,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爹当初若不故意摔断自己的腿,就只有抱奸人的腿,那样种种,又安得你之性命。因此这一切一切,都是因果有报,为了你好的。你也不必怨天尤人,好好过这南宫家一辈子奢望不到的安宁日子罢。”

      说着,摆了摆手,扶膝盖起身。雷雨天,老人家少不得风湿骨痛,张三扶紧膝盖手掌用了用力,青筋都暴起来才勉强起身,躬身朝意欲帮他的张成又摆手,扶壁回房。

      接下来几日,张三的关节都隐隐作痛。

      江南之春,最是潮湿。中风了的左老爷的关节炎也犯了。左青青记起一个旁门偏方,说把热性的辣椒和生姜等物放在一起煮水,用几层棉布沾着热敷在疼痛关节上可以促进血液流动,减缓疼痛之感。当即命人做了。

      用了两天,见左老爷叫痛的次数是不及以前频繁了,便认为是有疗效,亲自将方子书在客栈门外,并制成便笺散发给店内客人。刚巧柳叶村的王媒婆进城置物,顺便给张三的老毛病求方,一进城就听说了青青客栈里的义举,也乐得进去看看青青一家,就取道南北大街去了。

      她很少进城,听村里进城的人说过青青客栈如何如何气派,心里好生欣羡向往,对他们的印象却还停留在粗衣麻布在柳叶村种田的时候。这一回进城,亲眼看到硕大的金字招牌,热闹的客栈大堂,忙碌的左青青,才算真真开了眼界,一大步握住青青的手道:“左媳妇,你如今咋弄得恁好啊,这么大的客栈,赚了不少钱吧?”她又摸青青早上换的紫薇花袄和石榴裙子,“啧啧,还有这衣裳,这料子,这色儿,老身一辈子都没见过,活像从嫦娥身上扒下来的。”

      王媒婆越说,眼睛越是亮。话说哪个女人见到好衣服眼睛不放光?青青莞尔一笑,将她的手从衣服上拉下来握住道:“王婆要是喜欢,青青屋里还有些穿过一两次的半新衣裳和旧布匹,咱进去给您和村里的几位大姐挑几件回去。”

      “那敢情好。”王媒婆喜笑颜开。

      回柳叶村时,左青青怕她一人拿不住,专派了个伙计帮她,到了村口,王媒婆却执意叫那伙计回去,一人肩挑手扛,往村道悠悠进去。

      人喜心晴,王媒婆乐得合不拢嘴,看见张成在坐在牛背上看书,老远叫了他一声。张成蓦地抬头,只见王媒婆手脚麻利,将一麻袋东西从后背重重摔在牛身上,又将另一包东西塞进他怀里,笑问:“你猜里面是啥?”

      张成摸里面软软的,眉毛一挑,“衣服?哪来这么多衣服?”

      “还有哪来的,她家的。”她头一扬,点了点张成左边广袤的七亩田。七亩田连在一起,四周用渔网围住,里面的土质耕作三年,比柳叶村里其他的田都好。往年这日子,青青一家就要筹划松土、播种、下苗了,必找他商量帮忙,今年却安安静静,想来不会回来料理田地了。

      她过得越好,他心里越觉落差。原来男人暗藏的计较和自私是在女人离开后才唤醒的,他就像亲眼看着一只本可由自己呵护的小鸟一步一步飞上天,在鸟弱小受伤时,想尽一切让她恢复、强壮,而当鸟终于足够强大,主动从他身边飞走时,他才明白,他不想。

      他被拴在了笼子里,他怎么能奢望一个可以飞的女人呢?

      张成唇角一弯,从牛上下来,“她现在很不同了吧。”牵牛往村里走。

      “何止很不同,跟过去简直两副模样了。”王媒婆絮叨,“那身段,那样子,水灵灵的,像……像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苹果,闻起来香香的,看起来圆圆的,脸儿粉扑扑的,恨不能一口咬下去,尝一尝她的味道。”

      张成一笑,青青是苗条而上身丰满的体质,不光看那地方,绝不会是“看起来圆圆的”。不过香香的,粉扑扑的,让人想咬,他倒是很赞成。

      王媒婆接着道:“还有那手,青葱似的长,葱白似的白,戴着颗粉红玳瑁戒指,别提多好看,王婆我做梦都想。还有那气度,那威严,叫人干啥就干啥,活像个少奶奶,比村长老婆神气百倍。哎哟,”她说着,语气一低,哀叹,“我年轻时咋不知道也开个客栈哦,我这么会做菜,这么会拍马屁,要是我把客栈开在前面,而今指不定在定都逍遥去了,哪里会,”抬脚,甩,“一脚泥点子,成日给人说媒。”

      王婆一甩,泥点子就满天飞。张成和牛都往侧面挪了几步,等她甩完才道:“天外有天,羡慕得完么?”

      “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张成,不是王婆我说你哈,老大不小了,你到底怎么打算地?”

      “怎么忽而扯到我身上了?”

      “不扯你,难道扯老贾老宋家的儿子啊?你王婆一辈子指望的儿只有你一个,你算算你多大了,虚岁二十九,马上三十,还不抓抓紧,别人都要当爷爷了,你个媳妇还没讨到。”女人的嫉妒心果然是无穷的,王婆越说越来劲,一把揪住张成的领子,“你矮吗?你丑吗?你真瘸吗?你没学问吗?你什么都有,窝在这村里等天上掉馅饼做啥,人左青青等不了你一辈子的!”

      “王婆……”

      “你知不知道,女人过了二十五,基本就没人娶了。左青青等你等到二十二,条件又这么好,换成哪个男人,早就拿下了,就你,”她揪出张成衽里插的书,一把拍在他胸口,“死看书,看死书,看了书还不告诉别人你看了,都当你是个白字先生,老光棍,穷放牛郎。你给王婆交交心,你到底喜不喜欢左青青啊,你到底想下辈子咋样啊,你到底就真的,只有这么点出息啊?”

      “王婆……”

      “别叫我,不问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是你的王婆!”

      “王婆……”

      “说!”王婆当真发怒了。

      张成眉心一皱,“说什么?”

      “说你想不想左青青?”

      张成当真犯难了。

      “你到底说个话啊。”

      “我……”

      “啊?”

      “我……”他眉心越皱越紧,说一句心事,比挨一把真刀实剑都困难。

      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遇到问题时,女人习惯倾诉,寻求支持,寻求勇气,男人则偏向躲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冥思,默默的做决定。

      张成的冥思,和决定,都已做过了。他的心意无比明显,却因某一种搅乱的因素太深刻,在王婆的问话下踌躇了,许久,讷道:“左青青不会回来了。”

      “你可以去追她啊。”王婆似乎下定决心要做这个媒了。她追上张成的大步子,说道:“你大约不知道吧,左青青进柳叶村的第二天,你爹就托我去给你们说过媒?你家的意思,左青青一清二楚,碍着脸皮,不好和你说罢了。她若对你没意思,怎么会在村里独独和你一人好,不少人都见过,她那时在城里做生意的时候,多少日子是叫你陪她去,陪她回来的?她是个寡妇,怀了孕被婆家人赶回来的,哪怕是个天仙,心里多少会有疙瘩,不敢自己提再婚再嫁之事。王婆看人看得多了,这姑娘这情况,自个儿没胆气提要人娶她,但凡男人不嫌弃,愿意给她下聘,她就谢天谢地了。”

      张成果真是第一回听说张三王婆给他说媒的事,不过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张三的心意他也大约能够猜出一两分来,暂不提了,但左青青,却也绝不是王婆说的那个胆小怯懦之人,因道:“青青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傲,不是随便个什么男人就能入她眼的。”

      王婆冷笑,“你这么了解她,那你觉得入了她眼的男人是哪个呢?”

      ……

      “我只跟你讲,”走到岔路,王婆警告,“她客栈里如今人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听人说,前几日还挂了相亲告示,不少员外士绅慕名而至,后来又都被打发走了。你了解她好,欣赏她好,把她当成什么都好,我也只告诉你最后一句,一个女人内心再强,都强不过世人的眼光。她心里再挑好的,好的不一定挑她。但她嫁人,这是迟早的。跟你苦,总好过做人股掌玩物,对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忠言逆耳警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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