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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二天一早我按时起床,吃过早饭与章子郇同去学校。
      在门口见到老李,我心中涌上歉意。昨天实在失态,想必回去由他应付卓一凡先生狠吃过苦头,这才一早站着这里吹风。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甚麽的,羞愧立加三等。
      看来老李与章家司机已经先行谈过,我们坐的还是他的车。
      上了车我想无论如何也要道个歉,城门失火连累他一个无辜人。
      老李却先我一步开了口:“卓少爷,昨天老爷并未多问。只是我放心不下,擅自来接二位。”
      连一个老仆都晓得关心我所思所想,又何必在意亲生父亲是否当我如珠玉。算了,算了。
      我挤出笑:“多谢。”
      老李自后视镜看我一眼,转出私家路驶向市区:“卓少爷,这样已是最好结果。”
      我想一想,可不是?当年如何自有评说,虽说我猜他多半知晓内情,但时过境迁再叫老仆背后说主人家是非,十分不厚道。亏我平日看不起三姑六婆,今日险些自己打嘴。
      章子郇稀奇的看我:“厚颜无耻的卓文居然有面红耳赤的一天,当真是2012。”
      我踢他一脚与他笑闹成一团,心绪舒缓片刻。
      老李嘴角含笑看一眼,将我们平安送到P·D大门。

      下来站好,正是早上入校高峰期。
      有人叫我,回头看是冯婧姗。今日穿着校服裙子,短短白袜,头发绑作马尾垂在脑后。正与我们招手。跑过来时面孔微红。
      “怎麽今天从家里来?”冯婧姗与我们并肩前行。
      P·D风气开放,初中起就可自愿选择是住校抑或走读。若是住校周末回家,只需提前在社管处签字报备。周五下午四点后离校,周日晚上九点前返校即可。
      章子郇代我发言:“昨天卓叔叔嘱他回家,难得相聚是以稍做停留。”
      冯婧姗正要说甚麽,突然看住校门口眨眼:“诶,大大出名的穆老师!”
      我看过去,那灿烂笑容制服领带,可不是穆冉棋?看样子,他是今晨校门值班老师,检查仪容仪表。
      我心不知为何跳得很厉害,手也有些哆嗦。赶紧塞进口袋,免得露馅。
      章子郇叹口气:“早说入秋晨间薄凉,你偏逞英雄不穿毛衣外套。”
      我摇头,走过校门口与其他学生一同颔首问好。穆老师看我们一眼,神态如常,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各位早。”
      他迎着我的眼光直视,笑容不卑不亢,问好之后极之自然转头与后面同学互相问好,不见半分迟疑停顿。若非昨夜刺激太大,我简直怀疑是否听错,一切都是我太过紧张幻听。
      早餐牛奶面包梗在胃里,我觉得手脚冰凉。
      章子郇拉我:“不说话扮深沉也不见得多几分魅力,此刻周围女生稀少。”
      我没理他,只问冯婧姗:“为何你会认得我语文老师?”
      冯婧姗一撅嘴,十分娇憨可爱:“全学校都在议论你卓大少爷终于遇到克星,且那位老师法力无边兼具风度仪态。”
      “名人的烦恼。”章子郇十分懂得如何调侃我。
      我哭笑不得转头看向章子郇,那小子正暗笑捂肚。我无言以对,真是风水轮流转:“那方才见到,有何感想?”
      冯婧姗歪头想一想:“不如文哥哥好看。”
      我来了精神,推推章子郇:“惨,你我变作情敌。”
      章子郇卡住我脖子低声威胁:“再乱说话我就把你昨天熊样昭告天下。”
      好好好,万年好人章子郇发飙,卓文牌电灯泡退散。
      冯婧姗看着我们直笑,大约没听清我刚才所言:“我要走这边去女子部,中午时间不如去乐群聚餐?”
      我摇摇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中午要去...”
      章子郇笑容满面大声打断我:“我们会去!”
      冯婧姗点头摆手,一笑去了。章子郇这才松手,我揉着脖子咳嗽两声:“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章子郇顿时面红耳赤:“卓文,卓文,你这无耻小人。”
      “半斤八两,是否此处还可用‘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我扳回一城心情转好,与他勾肩搭背走向教二楼,“我中午当真有事,这绝佳机会让给你。”
      章子郇喜不自禁,却又看我一眼:“可我与姗姗是表兄妹。”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兄妹自古相亲相爱,甚麽‘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实乃千古名句。”
      章子郇白我一眼:“乌鸦嘴。”
      我想一想那对情人自觉失言,抓抓头。
      章子郇与我上楼:“这周就开运动会,你还是中长跑?”
      我一摊手:“没办法,去年成绩太好,少了我这顶梁柱5班总成绩堪忧。”
      自进P·D初中开始,四百米由我保持校会记录至今,班主任怎会放过我这大好人才。求我时,根本想不起我是他心头病,仿佛上课时捣乱生事那个不是我。
      不过今非昔比,我也算品学兼优,大约期末能混得最佳进步奖。
      “一日不见,你这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功夫越发纯熟。”章子郇早已习惯,还是忍不住感慨。
      “我会多种神功,学贯中西集百家之长,早非吴下阿蒙。现在崇拜我也算不晚,哈哈哈。”我与他挤眉弄眼,进了教室坐下。
      章子郇拿了我作业一起交给组长,回来看看课表:“语文早读。”
      我抬头看眼墙上挂钟:“还有五分钟才到时间。”打算拿出化学书参考书做上一题。
      章子郇抓抓鼻子:“惨。”
      “怎麽,忘记带课本?去隔壁六班借一本就是。我们语文早读,他们必定是英文。”
      章子郇十分歉意看住我:“昨天有语文背诵,我忘记告诉你。”
      我顿时愣住,好半响才挤出几个字:“子郇误我!”
      章子郇合掌苦笑:“请吃午饭赔罪!”
      “一顿就够?你岂不知这位木头老师十分偏爱我,这种事情十次我跑不掉九次!”我翻出语文课本连连叹气,“哪一课?”
      “上周才学李商隐诗两首。”章子郇倒是一脸轻松,这种东西他不在话下,上课之前就已倒背如流。
      可恨我好容易翻开课本找到,穆冉棋老师已拿着教材走进教室。
      趁他询问钱芳芳收作业情况之机我打算迅速强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看了一眼课题转头悄悄问章子郇:“星号课文属自学范围,后面没说要背。你耍我?”
      章子郇似笑非笑看着我,一脸同情加爱莫能助。
      我一拍头,忘记木头老师的古怪要求,所有古诗词都是背诵范围。
      老老实实转头再看一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看着这文辞,往日调侃功夫一字也说不出。
      果然,诗词作者有造境、写境之别,此理想与写实二派,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于理想故也。
      这是谁说的?不,绝非章子郇这黄口小儿能说得出。对对对,假期里老端着王静安的《人间词话》放不下来,还迫我跟他摇头吟咏做疯癫状。
      我想起周日卓一凡先生与穆冉棋老师之态,哪里还有心情背诵,难得我卓文也有感慨之时。
      不妙,很不妙。
      穆冉棋已问完钱芳芳,目光扫过全班,果不其然点名叫人背诵。
      虽说第一个不是叫我,但我哪里能逃过此劫。待关菲菲背完,穆老师看都没看我,嘴唇一张绝无好事。
      果不其然,男生23号再次中奖。
      同学早已习惯,嬉皮笑脸等着看我好戏。
      这帮混蛋。
      我站起来抓抓头,此刻指望章子郇小声提醒我方是上策。
      穆冉棋老师不愧与我交手多次,早知我手段伎俩,颔首认真道:“请上讲台默写。”说着拿起根粉笔看我微笑。
      我无比期待该时太阳黑子爆发扭曲地球磁场,最好再形成风暴黑洞,将我送入异空间。
      可惜我还是一步一步走上讲台,接过粉笔无比惆怅。
      穆冉棋走下讲台,吩咐其他同学拿出课堂练习本一同默写。
      章子郇与我这周轮到坐倒数一二排,指望不上。我斜眼看眼穆老师走到教室中后,此刻背对着且看艾帆同学默写情况,正是我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低头看向第一排欧健康同学:“嘘,嘘。”
      欧健康架着高度近视眼镜看我一眼:“嗯?”
      我冲他挤挤眼睛,欧健康同学哦了一声,小心提醒我。
      我听一句写一句,赶紧画完下来坐好。
      穆冉棋看我一眼,倒是用红粉笔给了个勾。
      疑邻盗斧,杯弓蛇影,心中有鬼自难安,我总觉得他那一眼别有深意。
      直到下早自习,我都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休息时章子郇忍不住揶揄我:“难得见你老实片刻,莫非昨晚心情欠佳睡相不好,此刻尚未回魂。”
      我转头做个鬼脸:“我天资聪颖,又一向认真好学。”
      章子郇见怪不怪:“你不过走运,欧健康同学是全班最好说话之人。”
      我耸耸肩:“我也不差啊。”
      “是是是,上学期某次物理作业半班同学皆与你相同,连错别字都一样。”章子郇这厮,不是伤疤他不抠。
      我理不直气也壮:“别怪他们不懂自力更生,那题放眼全级只怕也只得我能想出。”
      “老王卖瓜。仗着物理周老师偏心喜欢你,若非有心放你一马,肯定连坐。”章子郇嘿了一声,“不过仿佛今早某个才在同学帮助下危险过关的人无资格如此评说。”
      我瘪瘪嘴:“这叫互帮互助,同学间友爱亲切。”
      章子郇摇头叹息:“颠倒是非黑白,你真是个中高手。”
      我嘴上与他嬉笑,心里盘算另一事。
      熬完早上五节课,我扔下句“要去实验室”就闪出教室,且让章子郇与表妹姗姗去共进午餐。

      中午图书馆报刊阅览处人满为患,不少女同学喜欢来此借阅电影杂志,亦有不少男同学来看科幻世界。
      好容易找到座位坐下,才发现挤在一堆女生中间。我不由心中感叹,没想到我卓文也有看娱乐杂志的一天。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想弄个明白。
      面前一叠某年本市报纸,我顺着标题浏览。
      “章家千金下嫁书生华服宴客千金不惜”的黑体大字闪现,我看住不放。下面巨幅照片占据半个版面,上头俊男美女,十指相扣站在教堂门口。鲜花彩带,名车无数,端的十分热闹。
      我呼出口气,这眉眼之间不是老爷子还是谁。章家也是殷实之户,嫁女大事城中娱记趋之若鹜。
      总觉得有甚麽词用错了,但眼下我无暇纠错。
      原来卓一凡先生与章卉小姐在美国读研究生时相识,毕业不久宣布结婚。穷小子娶富家女,如今也不算甚麽新鲜事。平心而论,卓一凡先生高大英俊,做生意眼光独到,直言敢说。毕业后在章氏企业任职,不消多久已崭露头角。
      时过境迁来看,这也许是章老先生安排考验女婿的必经之途。无论如何,卓一凡先生确实表现出众,大获成功。不过这段婚姻有几分真却也不知,只晓得数张报后又见标题“卓章氏今晨秘密返市凸肚黑面闭口不谈夫君”。噫,人说七年之痒,那时他们才不过结婚七个月。
      据说卓氏在外包养小明星,或说在新马泰与艳女把臂同游。亦有说章女热捧男模,南岸同游海滩亲密无间。小报描绘绘声绘色,争奇斗艳不甘寂寞一般,实在叫人真假难辨。但“卓章确认分居老父气急入院”却是事实。不久之后外公去世,报上一小角那则卜文也许是报上可见最真报导。
      之后?之后不用看报我也知道,卓章二人最终离婚收场,章家小姐放弃儿子抚养权与家产,隐居英伦三岛直至故去。这段往事也曾引起媒体兴趣,因当事人闭口不言缘由,媒体乐得自由发挥信口雌黄。等章小姐故去之后,卓章二家再无新闻。卓一凡先生转战财经杂志,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只差没上“英明神武一统江湖”之语。
      今日少人再提章家,如同章卉小姐隐居之地,曾经繁华无限,终究落幕。而接手之人,确是由自家养育而出,多麽讽刺的巧合。业内皆知卓氏如何发迹。但眼下卓氏如日中天,谁会不知趣重提旧事。
      我合上报纸,心中感慨万千。
      但是这些总觉不过冰山一角,我可能如福尔摩斯抽丝剥茧?他尚有好友华生,我却不愿与人分享自家秘密。
      算了,暂且如此。
      正打算离席,却听有人叫我名字:“卓文?”
      我抬头也愣了:“子郇?你为何来此?”
      章子郇与我一样,手捧大叠报纸,面上惨笑:“午间与姗姗同坐,她说最爱福地斯特乐队,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只好来此恶补。”
      我拍手就笑:“你也有今日!”
      章子郇气不过:“老而不友,要来何用?”
      “喂喂,不过戏言。”
      “要赎罪也可,帮我分看一半。”说着毫不客气递过来。
      我只能苦笑接过来,两个大好青年不去研究十万个为甚麽,却要在这里浪费青春。唉。
      看到午后两点一刻,才与章子郇离开回教室上课。
      放学时我一脑子全是浆糊,懒得吃饭直奔实验室。
      老天,我想死蓝藻,快来给我安慰。

      晚上九点半,实验室关门出来,我看着满天星斗叹口气。
      理智告诉我此事已属过去,多想无益。但是好奇心不得满足,至死不休。
      我决定从卓一凡先生入手。虽然他与章卉小姐我都了解不多,但相比而言与他还算熟。
      回到宿舍见章子郇正愁眉苦脸打着呵欠塞住耳朵,我忍着笑拿过他桌上CD封面一看,咦,不男不女雄雌难辨。画着熊猫眼,耳朵上挂无数环。好好一件白衬衫撕得好似凶案现场回来,面目狰狞青筋暴露,这有甚麽欣赏价值。
      “传说中的福地斯特乐队?不如改名新西游妖怪团。”我看着章子郇听得面无人色不由心情大好。
      章子郇斜我一眼:“等你爱上某人神魂颠倒之时丑态毕露,我必嘲笑你足三十年!”
      “你少诅咒我,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赶紧放下CD躲入浴室。
      出来时章子郇已经睡着,犹自戴着耳塞。想必是CD没停,看他一张扭曲的睡脸。可怜孩子,大概今晚噩梦做定了。

      卓一凡先生算起来与我是校友,同在P·D读高中。P·D文件完善,历届校友录都做得十分精美。每位学生的资料十分丰富。
      我借出他那一届资料,坐在图书馆校史室翻开来看,当年的高一2班班长正是他。
      那时风华正茂的卓一凡同学是同学中最高的一个,面上带着沉静微笑,看来十分值得信赖。
      我叹口气,这张脸不知欺骗多少人。
      往下看他简历,介绍他是当年入校二百余人中最高分,做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毕业时亦是优秀毕业生代表,再度登台演讲感谢恩师。下面附了发言词,懒得去看。
      当中三年,实在精彩。
      我竟不知今日满身铜臭的卓一凡先生爱好航模,运动会风光无限,亦在校报上偶有小诗刊登。
      但是,没有任何与穆老师有关的事。
      我想一想,穆老师看来十分年轻,理当不是一届。而且我也不知穆老师究竟多大,到底自何处毕业。
      疑点太多,线索太少,没有证人,证物就算有恐怕多年之后也已毁尸灭迹,一切人事统统不肯与卓文警官合作。
      唉。
      自图书馆出来,正巧看到章子郇与冯婧姗从教八楼走出,想必是一同上完晚自习。子郇兴致勃勃,与姗姗言谈甚欢,想必是昨晚突击见效。作为好友,最好就是眼下悄悄消失。
      回到宿舍复习预习完毕,章兄才进来。眉开眼笑入浴更衣,口中犹自哼着歌。
      “噫,疯魔了。”
      章子郇斜我一眼:“爱情之中毫无道理可言。”
      我连连点头:“说得极是,爱情使人失明失聪,还会失身。老友一场,提醒你做好安全防范措施。”
      章子郇顿时红了面孔:“你这小子愈加猥琐!”
      我哈的笑出声来:“我只说虽然校园安全,但也要提高安全防范意识。你想到哪里去了?”章子郇面孔红得更甚,过来捏我的脸。
      全世界恐怕我能如此放肆说话的也只得章子郇一个了。不过也好过卓一凡先生,他一个都没有。
      章子郇踢踢我:“怎麽突然就静了,你最近很不对劲。”见我不答又自想了想,“果然和上周末有关?”
      我想一想决定让恋爱中的子郇保持阳光心态:“不,只是在想运动会。”
      “之前不练习,后日就要上跑道才怯场?晚了晚了——”章子郇放下心来打趣我。
      我哼一声:“本少爷何曾怕过?历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那倒是,平日体育课自由时间你都会去跑两圈。”章子郇再与我说上两句,也就熄灯睡下了。

      周末在学校运动场开全校运动会,暂缓追查往事一周。
      我坐在看台上十分无奈:“不是说运动员不用写稿子麽?”
      “那是你有决赛项目的半天可免。”这学期新任文艺委员的罗莎莎同学无比同情我,“只要一千字,质量不论。”
      我转头自章子郇手中抓过一张信签纸抖抖:“将‘运功会真好’五个字写足二百遍如何?”
      罗莎莎哭笑不得:“卓文同学!”
      我特无辜看着她:“不是质量不论麽?”
      “可是,可是...”
      我眨眨眼作可怜状:“莎莎同学,你我自初中同班至今,除你之外谁人更知我软弱?”
      罗莎莎顿时涨红面孔,转头轻声道:“那...我帮你写,署你名字,不可告诉他人。”这就匆匆回座奋笔疾书。
      我没来得及笑,章子郇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又不是头一次参加运动会,装疯卖傻还出卖色相,可恶之余再添三分可耻。”
      我笑嘻嘻抬头看他:“不要说得我罪无可赦,不过是资源合理利用。”
      恰巧章子郇的五言诗赋此刻在比赛间歇广播念出,听见哼一声看我。我跟着广播摇头晃脑,不时击节而赞:“哗,此处当浮一大白——”
      章子郇大力拍我肩膀,我握住他手臂,两人都笑出声来。我不笑你酸腐,你别嫌我直白。我俩若有一个小气,大约是做不成朋友兼兄弟的。最近娱乐版看太多,见识不少兄弟姊妹经过生死考验共度难关,平安之后却为小事翻脸。
      我当吸取教训。
      正想着,体育委员左凯文叫我:“四百米预赛检录,还不快去。”
      章子郇拍拍我背脊,我换好鞋子脱了外衣冲他笑笑,精神抖擞往检录处去。
      为增进师生情谊,校运会的若干裁判由体育老师担任,其他部分老师参与组织完成。是以每年都会在赛场见到不少老师。一路打着招呼走到赛场边检录处,我看见穆老师。
      他忙得额头上都是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看着他正招呼检录同学排队,又念名字发号码布挂在身上,不时还亲手替同学戴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穆老师看见我,递过7号来:“外道。”
      我点点头自己戴好:“无所谓。”挺直腰杆拉拉大腿肌肉,再甩甩头活动全身。
      穆老师发完本组转头看见我,眼光悠长,似乎想起甚麽。
      我心里一动:“穆老师?”
      穆老师回过神来只是一笑拍我肩膀:“加油。”说完转身叫上学生志愿者去收方才结束的那一组号码布。
      我看着他背影,还是觉得他看我别有深意。
      站在起点处看看左右,有几个是上一次的竞争对手。看来预赛也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进不了复赛。
      四百米不长不短,兼具耐力与爆发力,全程冲刺那是专业级别。我尚有很长距离,且并不以奥运会为念。
      听见枪响,尽力就好。看台上欢呼喝彩,反正也听不清楚,不如不去听。
      冲过终点看见计时老师冲我笑笑,我知道小组第一进决赛理论上问题不大。
      四百米不算长,下来慢走两三分钟就好。
      我取下胸前号码布,回头就看见穆老师站在我旁边。
      我递给他:“谢谢。”
      他接过去,却犹豫片刻才道:“你一直都跑四百米?”
      我点头,他仿佛解释一般说:“我在名册后面看见历届成绩,上面有你名字。”
      我耸耸肩:“其实还有很多同学名字,我们班体育好的同学很多。”
      他却仿佛受了很大震动,深深看我一眼,听见身后有学生叫他才走开。
      我觉得十分奇怪,直觉与卓一凡先生有关,但是苦无证据。感觉不能作证,亦不能定罪。
      咳,怎麽想到这个。大约潜意识对卓一凡先生还是恨之入骨吧。

      我走到场边,想起此生为数不多几次与母亲章卉小姐通电话。
      她声音优雅温和,闻音便可想见听电话时面上亦带着笑容。
      对外人礼貌有加是美德,但若对着亲生儿子也是这般,未免奇怪。
      我那时五岁,恭恭敬敬对着听筒讲:“妈妈你好。”
      那边传来淡淡笑声:“卓文你好。”
      我当时如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章氏夫妻也叫我大名,但连名带姓透着亲切,不似这般只有隔阂。
      以为是母子少见之故,外加隔着一整个海洋。我努力讨她喜悦,告诉她我成绩很好,已考过升级试,得准跳班与章子郇一起念小学一年级。钢琴考过了五级,正在努力学习网球。因章子郇家有本相册,上面母亲穿着网球短裙,巧笑嫣然。
      她只是轻轻道:“很好,你如你父亲一般聪明得紧。”
      奇怪,本是母亲夸奖子女平常的话,但从听筒传出,说不出的怪异。
      我记得自己最终坚持不下去,匆匆几句就挂了电话。卓一凡先生坐在一边,脸上亦是不明含义的笑容。
      我当时就痛恨他,认为若不是他留住我,我与母亲应当欢乐共享天伦。
      但事实是,无论我将多好的成绩单寄去她处,她都从没给过我一封信,或是主动来一个电话。生日都是家庭助理来的电话,话筒那边传来的冰冷伦敦腔调,我大概会终生厌恶。
      但也不过几年,等她去世之后,连这问候都不复存在。
      后来逐渐长大,终于明白问题不在我留在谁身边,在于她心中也许根本没有我。
      原因?
      没人告诉我。
      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她亲生儿子,但章家律师在她过身给我遗产时,按章家规矩替我验明正身。DNA出错的几率有多大?恐怕不比世上找对结婚的男女多。
      章卉小姐留给我伦敦街区公寓一栋,章氏夫妻证劵公司有她投资,还有名下若干现金股票。保险箱中取出一颗钻石,晶莹剔透。
      若我不思进取,这笔钱吃喝半生大概不愁。但我宁愿将这些交给上帝,换回与母亲友爱相处三天。
      也许我的要求太过奢侈,上帝没有答应。
      保险箱中除去钻石,还有一枚戒指,内侧小小刻着一个“Z”字母。我记得与卓一凡先生家中书房架子上那枚是同款,不过那枚稍大,刻的亦是“Z”字母。
      结婚戒指吧,应该是。
      他们竟然忘记在教堂中交换誓约互相亲吻对方,难怪上帝不肯饶恕他们。势必要叫他们做一对怨侣,且苦难由我承担。
      不过用章子郇的话来说,父母恩怨且由他们,与我并无干系。怪谁也怪不到上帝头上去,纯属咎由自取。
      我承认他说得对,但,也许是在我三十岁时候才能看得开。
      我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无向父母抱怨发脾气的权利。
      运动会终究过去,我拿起第一名奖杯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大概与当年卓一凡先生的相同。
      漫不经心,可有可无。
      真可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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