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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阎罗殿 ...

  •   人与人岂非很不同。
      你比一些人好过些,也就必然比一些人差。
      这一点,自出生已经决定。
      不是决定你能过怎样的日子,而是决定你会以怎样的心态过日子。
      譬如皇帝和捕快,你真的很难讲谁过得更好些。
      皇帝岂非得天独厚?全天下都是他的,反过来说,他也是全天下的。
      皇帝说是天的儿子,又是地的主子,管着这个浑浑噩噩的人间。稍有皇帝自觉的,方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次一等的,嘴上说说也还是好的,至少能骗得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来替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在不济,胡天胡地过了一辈子,只要交给了下一个,祭文里总还是会见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几个大字。
      只是皇帝站的太高,目标太大,看得见的人多了,天下之口堵不了的,唯有堵起自个儿的耳朵。
      捕快却又如何?
      一个月就是那麽几两银子,刚够老米钱,省一点儿的,也许还够隔三差五的买点儿酒来喝。典型撑不死也饿不死的那种。养一个人还好,若是拖儿带女,只怕有些勉强。所以捕快强取豪夺、监守自盗,或是干些旁的买卖,总是有的。
      却又好笑,若是皇帝如此,只怕早被天下骂死,当真是比不得。
      虽则韩越不曾如此,但他从来不觉的作捕快有甚麽不好。
      至少他想晒太阳的时候,不会有一大群人跟着;至少冬日贪暖睡懒觉不去应卯,不会有一大群臣子念叨。至多扣了月俸,可谁听过皇上被扣了月俸的?
      端的好笑。
      譬如现下,小小的捕快敢和皇帝拿腔调,旁人指不定还会偷偷竖起大拇指,赞句不怕死的好汉。可若是反过来,哪个皇帝敢不顾身份来威胁一个小小捕快?
      也难怪,小捕快会笑得这般快活。
      他岂非早算着这个结果,就等局中人自动现身。
      可胁迫皇帝,岂非常人所为?
      这天下间,哪里是皇帝管不了的?
      千山万水,海角天涯,有人的地方就有皇帝,就有皇帝的臣子,就有皇帝的手下。
      可小捕快却笃定一般,含笑望着众人。
      居然是绯安最先开口:“我知道为何你奈何不了他二人了。”
      淡之也点头道:“确实,若我是你,只能自认倒霉。”
      绯华一皱眉:“大胆。”
      绯安笑道:“这两个人,一个根本不晓得甚麽是死,你能怎样?”
      淡之颔首道:“另一个虽是怕死得紧,千方百计留住自己的小命,可真逃不了要死了,又决不低头。此等无赖伪善,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
      绯华身子一晃,面色惨淡。
      如新衣误入褪色水中,荡去浑身鲜亮,只剩一层薄薄的底色。
      若你能在很多地方比他人强,那麽你必有比他人更脆弱的地方。
      皇帝管着生杀大权没错,死后还能鞭尸泄愤,可是人都死了,报复得了谁?徒留个残忍暴力的骂名。
      绯华虽然不聪明,可也不笨。
      他又怎会想不到小捕快想的。
      两个笨蛋。
      譬如流氓遇上混蛋,也只能说句无奈。
      就又想起一句话来,既生瑜何生亮。
      当然夸大了些,可事实如此,你能怎样?抱起石头冲天,坐在地上撮脚,那是无聊妇人与垂髫小儿的行径,绯华又怎会如此。
      他只能把张脸憋的白了又黑了,还是没辙。
      小捕快看他一眼,依旧带着笑,却也有深深的倦意:“你对八拍好,我也不是看不出来,只要他有你半分…不,十分之一的心,我也不愿管这闲事。”
      绯华却眼前一亮:“守得云开见月明。”
      小捕快摆摆手:“那你我何妨一赌?”
      “赌甚麽?”
      “你赢了,自然带走他,可若输了,生生世世不能扰我们清静。”
      “朕本可以不问你。”绯华咬牙切齿道。
      “那是自然。”小捕快一笑,牙齿惨白惨白的,“若你有兴趣奸尸。”
      绯华身子一抖:“你今天已是第二次威胁朕!”
      “你大可不理会就是。”小捕快大笑三声,却回首望着绯安,“王爷,想借个干净的屋子,不知可方便?”说完竟拉了淡之,抱着八拍扬长而去。
      绯华愣了好一阵,才见有杯茶递来,定定的接了,却又不饮。
      绯安叹口气:“皇上…华儿,怎麽千挑万选竟选了个傻子呢?”
      绯华咬牙道:“八拍不是傻子…他只是慢些,他总会明白朕…明白我的心。”却伸出手来。
      绯安又叹口气,展臂环住他,轻抚他的发髻:“华儿,若我早些告诉你我所想,一切可会不一样?”
      绯华一顿,涩声道:“也许会吧…也许不会,谁说得准。”
      谁说的准。

      绯安又怎会知道那日进门的傻小子竟会有一日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开。
      洞庭湖上波,情生无限意。
      绯安正在府里小睡,躺了大半个时辰,手脚依旧冰凉,怎能安心而眠,就又起身,歪在榻上望向窗外。外头燕草悠长,百里翠晓。
      下人还没喊出来,这人早兴冲冲进来了,口里直嚷:“皇叔,皇叔——”
      绯安身子一颤,转头看时,绯华身后立着个小孩子,大大的眼,瘦瘦的下巴颏子,有些…愣愣的,却也有些冷冷的。
      绯华尤自笑道:“皇叔,朕可给你找着个好大夫了!”
      绯安一愣,他…竟还不晓得我所作之事麽?还是,故意来试探…心里没由来一凉,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子,竟学会和自己玩儿心眼儿了麽?
      面上也就无波无澜:“别又叫江湖骗子给戏弄了。”
      绯华却一脸雀跃:“这回子绝对当真!”就把那小孩儿往他面前一推:“这是八拍…哦不,他叫王知忧。”
      绯安又打量他一眼,不过十六七岁,倒托了身子骨小巧的福气,竟像十三四岁一般:“他是…你哪儿捡的?”
      “甚麽捡的?”绯华有些不乐意,却也没脾气的笑笑,“朕这次偷着出去玩儿,没想到遇到…呸,不说这些了,总之遇上了好玩儿的事儿。还叫朕遇上了他。”竟转过身去,极宠溺的拉着知忧的手,“他治伤当真是一把好手。朕除了身上的伤,就连平素心悸的老毛病都没再犯过。”
      绯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压着没有露:“这麽说,王大夫确实有些本事了?”
      绯华眉飞色舞道:“可不是!朕想着皇叔也有些违合,就想方设法把他给拐来了。”
      “拐?”绯安淡淡应了一句,就转头问知忧,“你可知他是谁?又可知我是谁?”
      知忧眨眨眼睛:“…六只龟,你家不小啊。”
      绯安一愣,绯华却笑:“他别的都好,就是,就是慢,所以他有个诨号叫‘慢八拍’。”竟自个儿也笑了。
      绯安一皱眉,甚麽乱七八糟。
      绯华却喜滋滋的:“八拍,快,快,给皇叔看病?”
      “黄鼠?”知忧却一皱眉,“你上回弄了黑盐给我看,这回子又是甚麽了不得的黄老鼠?”
      绯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只管拿眼睛瞪着绯华,绯华嘴角一撇,算是打个马虎眼儿,就挥手叫下人把知忧先送去休息。
      绯安耐着性子等知忧出去了才道:“又搞甚麽名堂?”
      绯华嘻嘻的笑:“说来话长。”
      绯安试探道:“甚麽黑盐,甚麽大夫的,你可说清楚了。”
      绯华连连打躬:“好皇叔,你且再疼我这一回子。”
      改了口?看来一切照旧了…绯安皱眉道:“那可得说明白了。”
      绯华苦着脸道:“皇叔,只有再你这儿,华儿才能显显性子,莫非皇叔当真要华儿跟在朝里一般才是?”
      绯安心里一叹,只好道:“你哪回子出了漏子不是我给你扛着?你是嫌我这王爷太安生了,想着法儿的添乱,可是?”
      绯安伸出手来抱着他腰:“好皇叔,好皇叔!”
      绯安心里一软,也就搂着他:“你可别当真拐了谁家孩子。”
      绯华闷笑一声:“说起来,还当真是拐的!”
      绯安心里一紧,面上依旧淡淡的:“怎麽说?”就又加了一句,“从头儿说。”
      “我去慧林玩儿,谁晓得在妓院遇着刺客,好险命大…”
      绯华将事说个大略,绯安耐着性子听他说,当听到知忧踩了他脸时,不由皱起眉来:“胡闹,胡闹!这该砍了他脑袋!”
      绯华忙道:“可若非如此,又怎会歪打勿撞的救了华儿?何况他家哥哥是个捕快,这几日都忙着追查刺客一事,我才能把他带走。”
      绯安心里很不痛快:“刺客抓着了麽?”
      “看情形不容易。”
      绯安哼了一声,我养的奴才,能这麽容易叫人抓着?
      绯华又笑道:“说实话,八拍熬得药当真难喝,但确实有效,我还真想叫他进宫当御医。”
      “皇上是想叫他留在身边麽?”绯安淡淡试探一句。
      绯华却一愣,额尔笑起来:“就是呢!我怎麽没想到?光想着怎麽把他带来,就没想到留他一辈子呢?!”面上的快活劲儿,却是绯安从未见过。
      一阵心痛,华儿…莫非你动了真心。
      若当真如此,我情何以堪?守了你这些年,竟是眼睁睁看你拥着他人不成?
      绯安心里转过数个念头,终是幽幽开口:“若你喜欢…也没甚麽打紧。”天知道这几个字说出来,竟似耗尽毕生气力。
      绯华面上一喜:“当真?皇叔这句话,华儿做梦也想不到。”
      绯安勉强一笑:“说说你那黑盐是怎麽回事儿吧。”
      绯华来了精神:“不过是那日逛街,他家哥哥当真管他管得紧,平日不许他出门。不过也是,凭他那记性,直路上都会迷路,更别提人多车杂的集市。”却又一笑,“我见他瞅甚麽都新鲜,就逗他可见过黑盐。他却不信,只说盐都是雪白的,哪儿有黑盐,莫不是墨染的?我就故意与他打赌,说当真有黑盐就要来我家玩儿。另一头悄悄叫小太监拿了我玺印文书,急调滇南黑井的黑盐来给他看。”
      绯安哭笑不得:“这麽用皇帝权力的,你怕是千古第一人。”
      “为博佳人一顾,又有何不可。”绯华眼里亮闪闪的,绯安除了叹气还能如何。
      只心底还是有一丝庆幸,若他晓得这一切起头都是他设计的,又会闹成甚麽样儿?
      治病?算了,就当是陪小孩子玩耍吧…
      谁知道“慢郎中”三字竟是当真。知忧光是切脉就耗了三天,之后扎针用药,绯安没少吃苦头儿,就当是为了华儿,他才熬了下来。
      病也当真好了,只是其中凄楚,又怎是辛苦二字可尽言。
      药难喝不提,却要配合治疗,只能吃知忧做的饭食,那才是折磨。偏又要看着华儿那傻小子跑前跑后的样儿,谁晓得他心里多苦。
      自作自受。
      可心里腾起的火,却是越烧越旺。华儿纵不是圣明天子,又怎能屈就知忧这样儿的?莫不说是庶人出生,就是反应迟钝一条,还不是白白叫华儿吃亏。
      华儿,是他捧在手心儿里呵护的,怎能在别人面前吃亏,还是当着他的面!
      可情爱这回事,又怎能用常理去评断。
      硬要如此,倒不知谁是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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