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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涂潦海 ...

  •   (前情见夜之花-玄州卷)

      自渠水出漾州山门峡,便是宽约百里多却长近千里的涂潦海,涂潦海在漾州这一边峭壁巉岩礁石密布,处处都是暗流漩涡,唯有渠水入海口袖原是一片平展的滩涂,得以建立港口与对岸帝都的松岩港互通商贸。千里涂潦海上多半日子恶浪汹涌,从袖原到松岩每年也只有夏秋两季可以通航,因帝都与南方诸州皆隔了重山茫茫道路不便,这只能通航半年的水路便成了帝都与南部诸州往来的要道,因此涂潦海上虽然风急浪险,夏秋两季却是航务繁忙。

      林鸢一行六月二十离了玄州边境,七月十五就到了袖原港,登上漾州王楚良早早备下的十数只高帆大船一路往松岩港驶去。仲夏时分的涂潦海上尚算得平静,自东南而来的热风一路吹鼓着巨帆,十二艘七桅帆船分作三列,如在海面上滑行一般急航,便是夜间也不收帆暂歇。八月初一的夜间,烈烈尽吹了半个月的东南风忽而停止,夜色乌黑静谧,漫天星斗在海面上映下点点细碎的光芒,唯有十二艘船的数百名桨手打起的桨声搅碎这铺天匝地的宁静。

      居中一艘七桅帆船的三层船楼上,一名披着白袍的女子依栏而立,微微的夜风撩起白色的袍角,如海上的鸥鸟舒展开翅膀。女子凭栏远眺,极目处亦只有暗沉沉的夜色和海水交织成的虚无,她却彷佛望得痴了般一瞬不瞬。

      “珑儿,你身子只是初愈,站在风口里做什么。”船舱门哗然轻响,林鸢推门而出,走到林珑身边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虽然是仲夏,可是海上夜间寒气仍重,你要多小心。”

      林珑回过头来,将身子侧靠在他身前,双眼仍旧望着远处,轻声道:“原先只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出不来了,却不想能有今日。”

      林鸢叹一口气,“是我无能,叫你屡屡为我涉险。即便是这一次往帝都去,前路也是艰险多难,姜维与赵谋之断然不会让我轻易离开帝都,何况还要替楚良设法迎回靖宜公主,都是棘手的事情。我一向说要保你一辈子无忧,想来真是惭愧。”

      “你我不过碌碌于世的蝼蚁,怎么能挡得住世间莫测,能有这样几天的日子,我也是满足了。”林珑喃喃自语,“自当初逃离梁城至今,若没有你,我不知如今该到了何等地步。”她仰起头,“不过当日离开玄州,却不知道姜维最终究竟如何处置我那淑妃的身份与嫂子她们?”

      林鸢自衣襟中取出一卷薄纸展开,道:“你在漾州时身子一直不好,也没有告诉你。姜维不过是借了内乱的由头,只说你及几个宫人为叛贼所戮,追了你的封号,将一口空棺葬在妃陵里。”他顿一顿,“吕沁心早已经跟随马千骑远走,其余几个妾,姜维命她们奉守太后陵寝,终身不得出。”

      林珑心下怵然,知道吕思洵这一生也只好独伴枯灯守陵直至亡逝,不由说不出话沉默半晌。林鸢收拢手臂将她揽紧,道:“你先不用替别人伤心,这次往帝都去,虽然本来不曾有什么人认识你,你却也不可再以原名示人,我替你取了个名字,‘双宜’如何?”

      “双宜?”林珑不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林鸢含笑说,“宜室宜家,可不是双宜?”

      林珑微红了脸,扭头去看海,却见远处点点碎波间有黑色巨物随浪浮沉,她伸手点给林鸢看,“那是什么东西?”

      林鸢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黑魖魖一片载沉载浮,笑道:“古书上说海上有巨鲲,专于夜间出没,难道你看到的是它不成?”他虽然脸上笑着,却已经回头去找船上的水手。

      他话音未落,舷梯上已经有人冲了上来,掌舵的舵手和在哨塔上了望的水手都发现前方的巨物,水手咽了口唾沫道:“禀告侯爷,前面的,好像是……”他迟疑下才继续道,“好像是船,只怕是涂潦海上的海盗。”

      涂潦海虽然风波险恶,却因为岸上也是石头山盐碱地,是以周围村民多以捕鱼为生,暗里却有一半做着海盗的勾当,只求在夏秋两季里能捞足一年生活所需。林鸢即刻下令,命将兵士都排列于船舷两侧,点起火把弯弓持箭严阵以待。十二艘船上火光摇曳,照亮了几丈远的海面,黝黑的海水拍击着船舷,因望不穿而越发的神秘莫测。那巨物逆流而上,速度却快而轻灵,稍近了看得清楚些,果然是窄长有舱盖的小船,那小船到了一箭地外便不再前行,前后左右亦不见其他船只。三列中最起首的帆船上水手奉了命令大喊道:“此乃玄州镇远侯奉王命往帝都为皇帝贺七十寿诞的使节船队,何人敢在前方?!”

      水手的声音虽响,微微海风里听来只觉得薄弱,彷佛话音出口不远便被刮散。小船停滞了一阵,突然灵活的转了个圈往回去,速度极快,片刻便又消失在夜色中。漾州王楚良派遣出统领水手船夫的水军提督王战皱紧了眉,在林鸢身边道:“是探消息的前锋船,我们不可松懈,只怕一个时辰后就见分晓。”

      玄州不临海,林鸢亦素来不习水战,因此只道:“一切都有劳王提督,十二艘船上将士,但听凭提督的调遣。只是这涂潦海上的海盗,真有如此强悍,连官船也敢劫掠?”王战恭敬回禀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些海盗都是岸边渔民,深习水性,往往数个村子纠集在一起犯案,听一人号令,劫掠回去的财物除造船铸兵器外均分,涂潦海岸边都是礁石林立暗湾繁多,只有当地这些渔民知道,他们造了船就藏在暗湾内,水军剿了许多次也多是无功而返,反而助长他们气焰。时日长久下来,海盗势力便不可小觑,偶尔有落单或是小队官船,也难逃他们的手。”

      林鸢极目望出去,夜色里的涂潦海安静而诡异,他手叩船帮,沉吟道:“那依提督的看法,究竟要紧不要紧?”王战不敢多说,只道:“我们十二艘大船,恐怕海盗也不敢轻犯,况且它的行踪已被我们发现,势必料得我们会做防备,但是卑职还是以为严加防范的好。”

      此时已是亥末近子的时候,十二艘帆船的桨手早已经停了动作,四周静默,除海水拍上船舷的声音外,只有数百名士兵的呼吸和火把燃烧吡剥作响的声音,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偶尔彷佛远处有船只隐没。然而一直守到第二日凌晨,也不见海盗的踪影,天色渐亮晨曦初现,林鸢及王战心下都松一口气。东南风又缓缓吹起,和上数百桨手的轮番打浆,船队如箭一般往松岩港射去。

      八月十三日船队抵达松岩港,数百士兵循例驻扎在城外,林鸢心知自己决不可能赶在秋末前离开帝都,当下就拜别了王战。因九月二十便是皇帝的寿诞,此时松岩城内已有两三南方州郡的贺使下榻于驿馆,听闻得玄州的镇远侯到了松岩,立刻呈上贴子求见。

      昌州,巨州,还有极南处的夷州贺使均是耄耋老臣,位尊无权,被差遣来帝都贺寿亦不过是给皇帝做个样子,都比不上林鸢原在朝堂上杀伐处置的权力。因林鸢两次大败昌州军,昌州使节恭敬之外却又别是一种不忿的态度。主客相见后方坐定,昌州贺使李逸年便道:“听闻玄州六月间王弟姜少夫举兵叛乱,全仰仗了镇远侯一力维持方平定局势,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玄王怎么就舍得让镇远侯去国千里,来帝都做这劳什子的贺使?”

      林鸢只作不知他言辞中刻薄之意,淡然道:“为皇帝七十大寿贺喜是做臣子的心头一等一的大事,怎么好说是劳什子的差事,何况玄州境内如今百姓安乐,朝堂和睦,哪里有必要我不可的事情。”巨州贺使忙插言道:“听说镇远侯胞妹亡故于这次叛乱,玄王体恤臣下让侯爷略微散心也是有的,我们不要谈这些不快的事情。倒不知这次玄王贺寿的寿礼是什么?”

      三人直谈到用过晚饭才告辞出去,副使梁国栋早已候在门口许久,持了册页一一细禀礼品搬下船后清点数字及军士驻扎状况。梁国栋本是林鸢部下,姜少夫反叛时为叛军所挟镇守东门,又因为后来洞开城门放入勤王联军而被免去罪责,只是连降了两级并削去军权转命为贺寿副使。他虽不甚清楚半年间究竟发生什么,贺寿使团的仓促成行,似被挟持的玄王直送到玄漾两州边界,漾州王楚良的殷勤招待,在在诡异万分,叫他觉得甫逃出叛乱阴影便又落入一个更为巨大的陷阱里。

      梁国栋心神不属,想了半日还是问道:“侯爷,我们这一来什么时候才能回玄州?”林鸢扬起眉,道:“我已经吩咐王参将自行安排回转漾州,我们回程自然不能从海上走,皇帝七十大寿,为礼节齐全,怎么也要耽搁上一个月,到11月间齐梁山又要落雪,我看要明年开春之后方能启程回去。”梁国栋张了张嘴,还是忍下了话,他方才向驿馆官员打听过,此刻驻在驿馆的其余使团,无不是过了九月便赶在入冬前自松岩港回去,林鸢这样的安排却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林鸢见他欲言又止,道:“梁将军是不是在担忧家中眷属,因而想早些回去?”梁国栋一愣立刻道:“国栋本是带罪之身,免于刑罚已经是王恩浩荡,怎么敢有私心恋栈。”林鸢不置可否唔了一声,他心下明白,随行而来的兵士们,怕是没有一个心中不打鼓算计的。

      当初自玄州出行时虽然仓促匆忙,物资礼品却备得一份也不少,林鸢与梁国栋仔细核对直到了晚上,这样琐碎的小事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然而此时前途未卜,他也不得不加倍小心。两人方对完卷册上的数字,梁国栋正要告退,窗外院子里花草唏嗦做响,彷佛被风刮过,林鸢猛然喝道:“是谁?”梁国栋只一愣,已见林鸢几步跨出门去,他忙紧随出去,院中皓月当空,淡银色光辉铺满一地,却并无半个人影,林鸢走到一丛花圃前,梁国栋方看见圃中一小块花草已经被踩得倾斜伏倒,他心中惊疑不定,想来是有人方从墙上翻入院中就被发现,又逃了回去。此刻驿馆内下人也被林鸢那一声喝惊动了,几个人提着灯笼赶过来。林鸢背身遮着那块花圃,挥挥手道:“没有什么事,你们都回去。”梁国栋见他等下人离开后又转身将那些花草重新整理扶起,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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