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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这位檀越,您不要死啊!”

      “弥陀佛,您眼皮动了,您听得见是不是?”

      “醒醒!醒醒!!!”

      有人趴在我耳边大声呼喝,音赛滚雷,声如洪钟,只让人感觉震的脑袋里的脑浆子都化了。好在这声音每喊三遍一歇,不过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狂放的宛若巨浪拍岸,烈风穿谷,野马脱缰,熊瞎子撞树。

      这人喊喊停停,停停他就得晃晃,此情此景,谁身临其境的赶上都会觉得真是生不如死。

      其实我已经醒了一阵了——不是不想动,我此刻全身无力,连钩钩手指的能耐都没有不说,心中更是一片茫然,仿佛身在半空,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去。

      那洪钟大嗓又开始朝着我耳朵呐喊,就好像非要从我脑子里听见回音一样狂放用力。

      从他称呼我的用词和断断续续的佛号来判断,这人应该是个和尚。奈何被这么近距离的吼着,摇晃着,就算是个鸡蛋,现在都已经被摇散黄了。此时我满脑子都是一片混沌初开的局面,只觉得此身皮囊都快要被拆散了,四肢百斤重,眼皮千斤沉,胸口沉闷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着实的挣脱不开。我憋了一口气,攒了半天力气,终于像是能控制着自己吼出一声了,可刚刚只是动了动嘴唇,嗓子里就是一阵剧痛,干的像是要裂开一般火烧火燎。

      “水……要……给我水……”

      挣了全力我才发出了些许声音,振聋发聩的那位听见了,他安静了有一阵,我正要睡过去,却听见声震屋宇的一嗓子:“快!快拿大海碗来!”

      立刻有人劈里啪啦的跑出去,稀里哗啦撞翻了一路,在女人尖细的骂声中鸡飞狗跳的跑回来,站到了我身边。

      “给,俺家最大的海碗,叔。”

      “臭小子,水呐?”那声音拔高了吼。

      “你要水你说呗,还碗,你要啥就直接说呗,叔你还跩这词,谁明白……”

      “你好烦!少废话!快去拿水!”

      又是一阵乱响,那人跑走了。我虽然昏昏沉沉,但这些声音却都听在耳朵里,只觉每个字都被放大了百倍,重复回旋叠加,聒噪的人心烦意乱。这么一烦躁,神智反而略有清晰,又发现方才还不觉得,此时间,烧灼的干渴就像是要耗尽我全身的精血一般,我满心里只有一个字。

      水!

      在我即将被渴死的最后时刻,那根救命稻草噼里啪啦的跑了回来。

      死不了了,我有希望了!

      “叔,俺家没碗了,舀不来,你得把那个海碗还俺。”那人喘着说。

      声如洪钟的和尚哇呀呀怪叫了一声,就在一边打起孩子来了——有人从我躺的地方带着风一跃而过,后面的追的这位一脚结结实实正踩在我胸口,跟着追了过去……

      好腿功!

      他们忙他们的,我躺在旁边不由得暗自称赞——就刚才这一脚,绝对有百十斤多的分量,我只感觉胸口上刚刚还压着的石板跟自己的肋骨一起咔吧一声碎了,各种飞舞的金星下去之后,本来还是一片黑暗的眼前冉冉升起一座大门,门后眼见着就架起一条细桥,再往桥对面看,影绰绰还站着个老妇人,手拿一碗凉水,冲着我不住的招手。

      别麻烦了,我还是死吧。

      正要为了这一口水飞奔而去的时候,突然间,我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仿佛是被人拽着两只胳膊提了起来,正诧异着,胸腹部猛的就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这一下,我差点把已经都飘离的魂魄都吐出来,天旋地转之中,只感觉这块石头一墩一墩的跑了起来。我心说:这是人的肩膀吧,可真宽厚结实!绝对是个练家子!正琢磨着,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馥郁了草香的清冽微风贴着我的脸蹭过去,耳畔中只听潺潺的水声由远到近。

      水?

      给我水!!!

      沁凉的水花喷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在狂喜中,听见脚底下的方向有鸟儿扑翅的声音。

      噗通!

      这一声奇响过后,没等我醒悟过来,骤然的,甘美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直接就喂倒了我嘴里!我此时已经管不得许多,立刻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着,一缕寒意从喉咙入内,拘涩许久的四肢百骸都被这甘泉润透了、沁开了,而控制身体的意识,也被这寒意一激,一下子回过神来,本来真气断行的奇经八脉同时一震,元气归海,丹田之中骤然腾起一股万钧之力,逆卷了一声龙吟,从我口中脱口而出!

      “救命啊!”

      后来,把我倒背着,一路小跑丢到水潭里的和尚说,我当时挣扎出水的一瞬间,喷的水有三尺多高,都出彩虹了,看的全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神都发亮,一再建议村长找石匠在泉水口按我样子雕个石像放着养眼。对此我表示依旧生不如死——第一是这和尚把我丢到水里的时候眼睛里瞅着的居然是女人们;第二,无论如何,这都只能是说,在我于没没过小腿的水中挣扎着喊救命时,全村的闲人都在围观;第三……

      谁敢把我张着嘴哗哗喷的样子做成泉眼,等我手脚利落了,立时拔刀砍了那厮。

      以上,就是我能回忆起来的一切的开端。

      和尚说,我是被人从强人杀掠过的山谷中救起的,全身经脉几乎都被内力震断了。在长达半个月的昏迷之后醒来的一刻,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忘记了自己从前大部分的事情。

      我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就恢复正常了——你瞧,这又是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和尚是个好人,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少林寺的僧人,身怀绝技。半天后我就跟他混熟了,听他这么说,立刻求他教我几招少林的功夫,发现其人所言非虚——他打算教我背诵整段法华经。

      我当场就拒绝了。

      在床上修整了三天,和尚开始帮我重新疏通经脉,这时候我四肢无力,虽然可以起身,但不能远行,所以有大把的时间,一边按照和尚的指导疗伤,一边跟他聊几句。他说这段时间像我这样迷失在密林中,借吃借宿后说自己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很多,而且每次都是叫不醒,就算是醒了,也会懵懵懂懂忘了自己的身世经历。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对此村里人都没有办法,不过白捡了这么多青壮年劳动力,大伙还是挺高兴的,所以闲着没事就有胆大的人往前山溜达,绕过那些山贼地痞的耳目,跟打猎的一样拾姑娘小伙子回来。而且自从这里发现把我这样人事不省的丢到冷水激醒管用,再以后来的,一概也丢到池子里醒脑,好立刻让大伙投入到劳动生产中去。

      “但是施主您明显是有过功夫在身的,否则全身经脉不会震损的这么严重……您可真不记得前尘旧事?”

      和尚这么问我,我跟他解释,说我是真忘了,也真身无分文。他叹了口气,摆手说没关系,我就当你是生在这村子里的,我跟你一块长大的。

      跟个毛!我在心里骂——和尚壮硕非常,但是眉眼却相当说的过去,刚毅和柔情并重的目光郑重其事的盯着你,说什么都跟真的似的。但从村里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根本就不是久居此地的人。我看的出来,和尚心里头藏着事,他不说,村里人也应该看的出来,对他只是客套有加,却从来都不跟他有什么过往,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们总围着他转,叔啊叔的叫他,好从他怀里讨几个树上摘的鲜枣子解馋。

      和尚也总给我带来分剩下的枣子。一边从怀里掏枣子,他就一边跟我闲聊,比方说他私下里把村西头那处泉眼下的池子叫出生点,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意思就是说,像我这样全身湿透的站在水中央被阳光晒的发愣,之后才发现围观的闲人都走干净的年轻人这一阵又多了几个。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的来历。

      和尚跟他们说,这一天的那个时辰,就算是生辰。

      从这一点来说,我很敬佩和尚这种大洒脱的个性,又说了半天闲话,我突然才想起来,连人家恩公名字都不知道。

      “贫僧?”和尚见我问他,立刻双手合十,把嘴里的枣子飞速的嚼碎了咽下,这才一本正经的回答:“贫僧法号‘不动’,端坐紫金台,八风吹不动的‘不动’二字既是。”

      “紫金台大师,在下姓……”

      “紫金台那是何物……值钱吗?”和尚出神的走了半天心思,这才发觉自己跑题,于是扭过头去,一脸不耐烦:“你好烦,都说了是不动,记住了。好你继续说……”

      “在下姓荀,名夜羽。”

      说完了这句话,我就感觉一阵茫然——这是我唯一记得跟自己有关系的三个字,但是很显然的,没有一个正常的爹妈会给孩子起这么一好像什么组织匪首的名字。

      我感觉自己的身世必然相当深奥,不动和尚却点了点头,意思是他记住了。

      又是一阵头晕,我扶额,不动和尚赶忙起身扶我躺回床上。我闭上眼,只感觉天旋地转的一阵阵恶心,完全没在意和尚又站了多久才念了句佛号离开。

      陷入昏睡前,我觉得,我忘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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