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古代的灵魂》木影寒

1、离家

　　丁小棉是一个多余的人，她总是这样觉得。自从五年前父亲再婚，接着有了异母的弟弟，自己就成了无人疼爱的女孩儿：后妈疏远冷淡、父亲经常责骂，甚至连那个五岁的小鬼也会欺负人。
　　想起早上的一幕，丁小棉禁不住伤心万分——

　　清早九点左右，父母去上班了，丁小棉守在客厅大电视机前等《犬夜叉》开始。
　　五岁的弟弟磨蹭到跟前，“姐姐，我要看葫芦娃——”，说着抓起摇控器。
　　心爱的动画片就快开始，这小鬼却来捣蛋，丁小棉忙一把夺过摇控器：“去去，到房间里看去。”
　　“不要，房间里的电视机小。”小竹扁了嘴，乱按电视机上的按钮，刹时电视跳了数个频道。
　　跟他理论是浪费时间。小棉气愤下，将遥控器扔给了他，自己则赶快跑进主卧室，关了门，迅速打开电视机。
　　没过一会儿，房门咚咚直响，那讨厌的小鬼又来捣乱：“姐姐，我要和你一起看葫芦娃——”
　　丁小棉怒火中烧，将电视声弄得震耳欲聋。恨恨想：“看你这小鬼有多大力！”
　　一会儿，门外好像没声音了。丁小棉按小电视声，聆听门外的动静。
　　“哐！”清脆的碎裂声传来。丁小棉担心这小鬼打碎了茶杯什么的，到时割破了手，爸爸又该骂自己不照看好这小鬼了，便开门去到传来声音的地方，却是那小鬼跑到了丁小棉的房间，竟将她心爱的水晶天鹅打碎了！丁小棉不禁急怒，边骂边狠狠拧了他几下，又打了几个爆栗。这小鬼居然又踢又咬。
　　丁小棉不敢使劲打他，所以反被他咬了好几口。心里这个怒啊，于是丁小棉怒冲冲跑到儿童室，将他最新最爱的玩具车砸碎扔到屋前的游泳池去了。
　　小竹在丁小棉砸玩具汽车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摇摇摆摆跟在后面，看着汽车被扔进游泳池，哭声越来越响。
　　丁小棉跑回客厅，将电视转到播放《犬夜叉》的频道，却是已经播完了，正做广告。气恼之下将声音按得震耳欲聋，掩盖掉令人心烦的哭声。
　　“怎么了怎么了？”爸爸与继母回来，继母一进门就忙抱起哭得气噎声嘶的小竹。丁小棉望了他们一眼，依然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
　　“怎么回事？”爸爸关掉了电视，声音严厉地问丁小棉。
　　弟弟抽抽咽咽的说：“姐姐拧我！姐姐把我的大汽车扔掉了！呜！”
　　“你像个做姐姐的吗？一天到晚就会欺负弟弟。瞧弟弟哭成这个样子也不哄哄。”
　　丁小棉顶撞道：“他爱哭关我什么事？我可没空一天到晚哄这爱哭鬼！”
　　“没空？你忙些什么这整个暑假也不见你用功学习，整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游戏机。瞧这个学期的成绩差成什么样了？你能不能做点正经事学点好的学画学琴学书法,以前你不是喜欢吗越大越不长进,就会顶嘴!”
　　丁小棉赌气道：“我不懂事！我不长进！反正我本性不好。小竹又乖又聪明，你关心他就好了，又何必白费心力在我身上？”
　　“你——”
　　“妈妈!姐姐坏!赔我汽车!赔我汽车!呜呜……”。
　　“别哭了，乖！等会妈妈给你买……”继母低着头安慰着她的儿子。丁小棉知道她心里肯定在骂自己，可她不怕。
　　丁小棉今年十一岁，正是最敏感最叛逆的时侯。就算是对着亲生父母，也会别扭万分，更何况对着占了妈妈位置的陌生女人？

　　爸爸望望丁小棉，又望望搂在一起的母子俩。
　　客厅中只有小男孩的哭泣声：“姐姐大坏蛋……赔我汽车……呜呜”。
　　丁小棉希望爸爸会问问丁小棉为何要摔掉弟弟的汽车，可他没有问，而是转身蹲下哄着小竹：“小竹乖别哭了，嗓子会痛。爸爸明天给你买更大更好的车子。”
　　“那我要奥特曼、生日蛋糕……”

　　丁小棉孤零零坐着，瞧着凑成一堆的三人，蓦然觉得无比孤单——虽然她还未真正明白何谓孤独，可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到了孤寂凄凉的滋味。

　　耳听得父亲继母不住柔声安慰：“好好，明天买汽车、后天买奥特曼、生日时买个大蛋糕，还有生日礼物……”她心中越来越伤心，也越来越惶恐不安，似乎自己被所有的人遗弃了。这份孩子气的恐惧让她差点想去求爸爸原谅，去跟弟弟和好，可是因着纤细脆弱的自尊心，又想到那碎了的天鹅，她紧紧闭紧了嘴，神情便显得又是稚气，又是倔强。
　　她缩在沙发角落里，盯着映衬着她无比伤心孤独的温馨三人，想着躺在房间里碎成片的水晶天鹅……

　　那只天鹅是丁小棉六岁时的生日礼物。

　　曾经，丁小棉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女孩儿。
　　爸爸常抱着丁小棉，说丁小棉是他的小公主，又聪明又可爱，从来舍不得责骂她。
　　爷爷是退休教师，闲时爱练练书法、拉拉胡琴、画几笔写意儿，三岁时便教着丁小棉奶声奶气背着唐诗、念着“DOG、PIG、APPLE”，敲着“叮叮咚咚”的钢琴玩耍。四岁时画了一张画，将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画了上去，自己画在最中间，美其名曰“快乐的小公主”。面目自是不像，但已分辨得出长胡须的爷爷、戴老花镜的奶奶，被亲戚戏称为小神童；五岁时开始缠着人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而且过耳不忘。若有人想用丁小棉听过的故事糊弄过去，丁小棉会将情节复述，让人哑口无言。于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开始重温童话，家里放满各种儿童读物，到后来丁小棉干脆自己翻阅了，自然是似懂非懂。六岁时又迷上家里的钢琴，每天叮咚不绝，没多久已能弹简单的曲子了。
　　有些事丁小棉没有印象了，但去乡下度假时，爷爷奶奶总爱提起这些事，所以丁小棉记得清楚。
　　但六岁的生日丁小棉却一直没忘记……
　　那天，父亲笑着说：“我们的小公主真是多才多艺。长大后究竟会成为大画家、童话家、还是像妈妈一样成为音乐家呢？”丁小棉想了一会儿说：“我要成为丑小鸭！”
　　“为什么？”
　　“因为它会变成天鹅！”
　　父亲大笑道：“可你已经是小天鹅了！而且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
　　妈妈笑说：“那我们的小棉昨天是丑小鸭，今天过了生日就长大了。看等会吹了蜡烛许了愿会不会飞出一只小天鹅呢？”
　　当灯光重新亮起，像变戏法一样，桌子上真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晶莹剔透。
　　丁小棉兴奋的拍手，搂着爸妈的脖子分别吻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精致的天鹅。
　　“妈妈，天鹅是这么小的吗”？
　　“因为我们的丁小棉还没长大啊。就像这只小天鹅，晶莹可爱。”
　　“那明年我长大了，天鹅也长大么？”
　　“是啊！不过，天鹅每长大一岁，它的歌声就会美一分。看我们的丑小鸭到明年生日会不会及得上长大的天鹅呢？”
　　“怎么会及不上呢？小棉本就是天鹅，是不是？以后每年生日都会飞来一只长大一岁的、拥有新知识的天鹅，来告诉我们的小公主世界各地的故事，然后编成一个故事集，名字叫做《天鹅成长记》，或叫《小棉成长记》……”
　　……
　　后来发生的事，丁小棉永远也想不明白。丁小棉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和自己住在一起了，为什么要到一个叫维也纳的地方去，又为什么多了个陌生的妈妈。天真地把六岁生日时父母许下的诺言当真，于是认真学琴学画、认真学习长辈们教的一切，成为老师最爱的学生，连跳了两级，以为妈妈会随天鹅飞来。但后来的生日礼物中从没有天鹅，更没有妈妈。
　　后来终于明白，那个诺言永不会实现。有谁会记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子的心愿呢？大人们只是一昧寻求他们的快活，哪来管一个小孩不切实际的幻想？
　　学那么多东西已失去了意义，只有在虚幻的游戏和电视中的童话中才能找到快乐。

　　看着爸爸抱起小竹，逗得小竹咯咯直笑；看着继母伴在爸爸身边，侧脸扬起，带着浅笑……
　　丁小棉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她拣起天鹅的碎片，找了个纸盒装好，便不声不响走出了家门。

　　狭长幽静的山道上，太阳渐渐西斜，但丁小棉并未在意，沉浸在悲伤的意绪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要找爷爷奶奶去。

　　爷爷爱静，不喜住在热闹的市区，也不愿住别墅。因老家在离别墅较近的山村，打的或乘公车不到半小时，下了车再走几分钟左右的山路就到了，较方便。退休后于是将老家稍稍装修了一下就住那了，弄了个小池塘养鱼植荷，种些瓜果，每天钓鱼弄花，写字拉琴，直似个世外桃源。丁小棉每年都在那度过夏天，后来因迷上网络游戏，住得少了些。
　　太阳虽已将落，可暑热仍使丁小棉受不了。便拣着有荫的地方行去。蓦得草丛中一阵响动，跑出一只小动物来。只见它浑身黑色，似黑兔，眼圈周围却是白色的，短短的尾巴尖也是白色的。见了人也不逃跑，亮晶晶的小眼望住丁小棉一动不动。丁小棉愣了一下，不识得是什么，见它生得可爱，试探着走近想抓它。小动物却一下跑了，却又在不远草丛边停住，又回头望着丁小棉，吱吱的叫了几声，声音却像松鼠，像在嘲笑。丁小棉有些生气，慢慢走近，见小动物还未跑，便猛得一下扑了过去。手指触到毛绒绒的小动物，丁小棉一阵欣喜，但接下来却是天旋地转，跌下了山崖。剧痛袭来昏迷之前，丁小棉心中还想：“我要死了，爸爸没有了我多半不会伤心，继母更是会暗暗庆幸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