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生 ...
-
上一世纪末，世界各地爆发大型战争。
人类大量使用化学武器和炸弹，导致大地荒芜，气候条件明显恶化。不管是否发生战争的地方，除了少数的例外，几乎所有土地都失去了让人类赖以生存的条件，牺牲的人愈来愈多。
生存下来的人类发誓再也不战争，然后在仅存的例外之地，建造了六处桃花源，依次以数字作为城市的名字，从NO.1至NO.6。
NO.6，神圣都市，这是一个没有犯罪，没有灾害，也没有疾病的未来都市。
三年前，一场由「寄生蜂」引起的战争彻底改变了这个表面宁静安稳的城市。
人们发现了藏在这个圣神都市底下的丑陋、罪孽、扭曲——包括「麻欧大屠杀」、「真人狩猎」、「寄生蜂」的真相，所有在NO.6曾经发生过却不为人知的现实，被狠狠剥落在众目之下。
二○一七年的「神圣节」。
那一天，「月亮露珠」前的广场挤满了人群，就在他们说着「我们伟大的NO.6」时，城市之西冒出了巨大的蘑菇云。
接着，耳边不断回响蜂虫的振翅声，振动空气。
居民们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家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干枯老化的尸体带着狰狞的面容躺在冰冷的地面，从他们的脖颈处孕育而生「寄生蜂」的漫天乱舞。
混乱、失序、尖叫、绝望……
永远也忘不了这恐怖的一幕，几乎都已经断定这是世界末日的来临。正当他们蜷曲着身体畏惧死亡来临之时，风带着歌声吹过耳际。
那是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盘旋在脑海，诉说着NO.6建立之后的一切——统治者如何为了自己目的，做尽龌蹉之事。
蒙蔽在虚假之下的真实浮现于水面，伟大的自然之神拨开了遮蔽阳光的黑雾。
「爱莉乌莉亚斯」
是的，她告诉了所有人她的名字
——「爱莉乌莉亚斯」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都停留在这里，务必全都留在这里。
活在这里……
灵魂呀、心灵呀、爱呀、情感呀。
全都回到这里，留在这里。」
所有人闭上眼睛，虔诚地一同吟唱，祈求自然之神的息怒，反省自己的愚蠢。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但是，我还是留在这里。
继续唱歌……
恳求，传递我的歌声。
恳求，接受我的歌声。」
我们以为自己能够成为神，成为创造主，以为自己万能，从那一瞬间起，我们就已经沉沦、堕落。
听不见别人的想法与感叹，也看不见他人的痛苦与悲惨，眼里只有想要满足欲望的贪婪而已。
结果创造出一个被特殊合金围起来的怪物，傲慢又残忍的怪物，把周围变成了地狱……
是我们的傲慢埋葬了自己，是我们自己的欲望葬送了自己。
神啊，请宽恕我们的愚蠢，原谅我们的无知。
两位少年站在「月亮露珠」的顶端，灰色眼眸的少年伤势严重。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胸口的血静静地淌着，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滴落在金属地面上。
「老鼠，没有你的世界，没有意义，什么意义也没有啊！」站在少年对面的白发少年激动地怒吼，从喉头发出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
被称作老鼠的少年，他的手指抚上白发少年的下颌，用力地抬起他的下巴，命令他凝视自己深灰色的眼眸。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到底要几时才能长大啊？」那是包含着笑意的叹气，带着暖暖的爱意。
「老鼠，我真的……」
嘴唇相互重叠。炙热而又温柔、激烈的接吻。
「这是……离别之吻吗？」
「是誓言之吻哦。」老鼠微笑着，「必再相见，紫苑」
「老鼠！」紫苑从床上猛地坐起，他呆滞地扶上自己的脸庞，泪水湿成一片。
是梦……是梦……
老鼠重伤后并没有死……没有死……
离别的那天是在山丘上，天空蔚蓝，太阳绽放着炫目的光芒。
当时所有的记忆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是璀璨的绿色，并不是腥红的艳丽。
老鼠没有死，只是离开了，幸好……
自他们分别已有三年。
这三年，老鼠没有任何音讯，仿佛他从不曾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紫苑的幻觉而已。
梦魇使得他身体冰冷，努力地回忆着能够令他温暖的东西，拼命、拼命地。
这个位于地下的木屋承载着他与老鼠共同生活的记忆，每一处都记载着属于他们的时光。
整齐地放在书柜里的书，是他用老鼠给他的手套花了一个礼拜整理的；手边可以触摸到那虽然老旧褪色，但还是很牢固的椅子，老鼠喜欢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现在他躺着的这张硬又粗糙的床，刚开始一起睡时，被老鼠好几次踢下床；暖炉上放着干空的锅子，老鼠用它煮汤，唱着魔女的料理食谱。
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然而，在房间里跑跑跳跳的小老鼠们，克拉巴特、哈姆雷特、月夜不在了。以及……那个改变他人生、教会他一切的人也不在了。
必须面对失去老鼠这个事实，然后活下去。
自己和他约定过，活着、记忆、传达、战斗。
必须完成的工作就在这片土地上，不由自己违背……
是了，要活下去，这样才能完成和大家的约定。
身体温暖了，丧失的温度随着记忆逐渐回归身体，紫苑深呼吸一口，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突然，一只褐色的小东西从被窝里窜逃出来，爬上紫苑的肩膀，小小脑袋深入他的侧发轻轻摩挲。
「李尔王，早安。」
小老鼠似乎听懂了紫苑的问候，绕着他的脖颈跑了一圈，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端坐，等待与主人一同共进早餐。
李尔王是月夜的孩子。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紫苑回家后，在这间小木屋的书架的背后发现了月夜的尸体，还有一窝小鼠，它是那窝小鼠中唯一的幸存者。
紫苑用温热的手掌唤回了这条小生命，把它当作老鼠和月夜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一直带在身边。
「李尔王，今天的早餐是克拉巴特，当然，它不是你的同类，只是名字一样的面包而已。」
紫苑感觉李尔王微微哆嗦的身体，特意为他解释。
他把他和老鼠、以及它父辈们的故事都讲给它听，父辈们辉煌的战绩总令李尔王钦慕不已。
每次紫苑讲到哈姆雷特或克拉巴特或者月夜出现时，李尔王总会表现得异常兴奋，在紫苑的眼前来回奔跑，小尾巴蜷成一团。
对于紫苑而言，这些小东西都仿佛是家人般的存在，有感情、有思想、会撒娇、会安慰人，无可替代。
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一次自己近乎透明的白发，紫苑推开木门，迎接光明。
门开了，刺眼的白色光芒无法抵抗，印入眼帘后，带来一个新的世界。
「李尔王，我们该出发了。这是崭新的一天，请一起祈祷‘必再相会’的来临。」
紫苑对着阳光伸出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神情虔诚而神圣。
他每天都做这样的仪式，像是曾经对那个都市宣誓效忠一样，祈祷着他们的相遇……
西区，三年前还是片贫瘠荒凉的土地。
充斥着贫困、斗争、疾病、暴力，所有肮脏的东西全部汇集在这里。
腐烂的腥臭味弥漫空气，时常能够看见饿死的尸体倒在某个店门口。
抢劫、偷窃、行凶，这里没有法律，顽固地存活下去是唯一的游戏规则。
每次紫苑走在这条通往市集的路上，都会想起自己第一次遇世的狼狈与窘迫。
被人误以为是小偷的同伙差点枪杀、被妓女拉去角落里夺走初吻后还被勒索、被「善后者」看中疯狂逃跑……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片祥和繁荣的情景，是无论如何也和过去联系不到一起。
重生后的居民们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推倒了高高筑起的金属壁垒，不再像吸血虫一般吸附在已经干涸的土地之上。
紧紧闭合的心打开了，希望播撒在这片残喘的大地，只要还能活着，他们就不会认输。
「紫苑博士，来尝尝新鲜的柳橙吧！」
「紫苑，这个新进抹茶口味的太妃糖，试一下！」
「紫苑哥哥，妈妈今晚有煲汤，一起来喝吧！」
一路走过的街道，不时有居民向紫苑怀里塞好吃的，或是邀请他晚上共进晚餐。
微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礼貌地告别，穿过了热闹的西区，前方就是蔷薇之城的入口。
「嘀——欢迎进入蔷薇之城，希望崭新的一天为您带来幸福。」
NO.6恢复了原来的名字，任何居民只要向政府申请居民身份就可以获得ID卡，自由进入城内。
贸易顺畅、交通便利、人员流动增加了生产的竞争力，蔷薇之城正以一种崭新的面貌逐渐成长。
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位新的市长，立志于平等自由正义的他，带领着大家从深渊中站起，并且用微笑面对黑暗的明天。
紫苑想，市长的位置真的非他莫属。
只有犯过错误、对自己行为深深忏悔、却又能不失去创造未来之心的人，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民众们也如是认为，那个人，能带大家过上更美好的生活，不再重蹈覆辙。
这个都市，已经蜕变了。
老鼠，你看见了吗？
我们一起选择的第三条道路，不是停留、不是毁灭、而是创造。
紫苑对着天空呢喃。
站在他肩膀上的李尔王，正啃着粘着面包屑的小爪。
一瞬间，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停止动作，放下它的小爪叠在胸前，一起凝望蔚蓝的天空。
微风轻抚，带走一夜的疲倦。
来来往往的路人匆忙地走在上班的路上，不时地举起自己的手腕对时间。
即便过着如此仓促的生活，他们的脸上依旧有着灿烂的笑容。
啊，真是美好的一天。再单纯不过的感慨寄托了对未来满满的期待。
嘀嘀、嘀嘀、嘀嘀。
环绕在手腕上的ID证响起声。小
型行动电话用的画面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男性。
黑色的长发垂落在两侧，蜜褐色皮肤令人联想到阳光的味道。
乌黑有光泽的眼睛正紧紧瞪着紫苑，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脸不耐烦，像只处在发怒边缘的小野兽。
「喂紫苑，几点了！不是说好九点在研究所碰面的吗！刚才你的电话一直接不通，害得我差点发出全城搜索令！」
「抱歉借狗人，我才进城。」
「什么！你这个懒虫，噢不，你吃早饭没？该不会空着肚子就过来了吧！」
「有吃，我记得你的吩咐，也不会再让自己因为贫血而晕倒。」
「呼……有自知之明最好，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向……」
借狗人忽然浑身一震，该怎么向「老鼠」交代？
然而那两个字，无法在紫苑面前提起，它包含了太多感情的期待，会把眼前这个白发少年摧毁。
「好了，我很快就到研究所了，不必担心。」
紫苑微笑着挂掉电话，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坐到了地上。
胸口好痛，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块积压在那里，无法呼吸。
去破坏吧！尽情地破坏吧！
破坏什么？
一切。
一切？
曾经令自己迷失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脑海，紫苑匍匐在地上，指缝中满是泥屑。
身上的蛇纹好似扭动一般将他勒住，呼吸困难……
原本偏紫乌黑的眼眸渐渐染红，在艳阳下折射出妖艳的光彩。
「吱吱吱吱！」李尔王担忧地围着紫苑打转，不知该做些什么缓解主人的痛苦。
老鼠……想着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念，直到模糊的意志渐渐回归现实。
紫苑狼狈地站起来，对李尔王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让你担心。我没事，真的。」
小老鼠用小爪子捧着紫苑的脸颊，小小脑袋使劲蹭那有些冰冷皮肤，试图以自己的体温温暖它的主人。
「痒……」紫苑无奈地笑了起来。
总有一个声音试图带走他的意识，他的身体里有着什么……
另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冰冷、无情的自己。
隐隐觉得，正因为如此，在被「寄生蜂」寄生时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老化、死去。
活下的代价就是他身上如蛇一般的印记，还有这头白发。
他变得时常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冷血残酷、对生命失去留恋。
老鼠曾经说过「或许连你自己也不了解真正的自己」，那时他灰色眼眸里带着恐惧，没有说出口的「怪物」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紫苑。深藏在这副皮囊下的真相，连老鼠也恐惧着，那他该怎么办？
随时会失去自己的恐惧啃噬着脆弱的心脏，害怕，害怕在相遇那天到来之前就失去了自我。
所以他必须每天都对自己说，「这是崭新的一天，请一起祈祷‘必再相会’的来临。」唯有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极限了的身体。
紫苑迈开步伐，他必须向前走，必须等待那天的到来。
他抚摸着自己唇，三年前那个誓言之吻的温度依稀残留。
「必再相见，紫苑。」
老鼠的声音依然如此清晰地回响在耳畔，紫苑深信不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