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可靠》池沉烟

2、第二章

　　（四）

　　洞房夜里，圆月挂于枝头，浮云铺在天际，喜烛映照出重重花影。

　　苏启一步步走近沈言，他伸手想要掀盖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被白布密密包扎过的右手上。

　　那只手是毁在他的手里。

　　苏启知道自己是爱上了她，也想要好好对她，这些天他总是不经意地就会回想起那时她淌着泪望着自己的眼神，他摇了摇头，不再去看她的手，转而伸手挑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烛光下，沈言微微偏头看着他，嘴角渐渐荡出一个笑。沈言本就绝色，如今绝色里漾出的一个笑，就自然倾城。苏启看着这样一个笑，愣了愣，心里却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果然，沈言望着他，伸手支起下巴，笑中溢出流彩的光，她开口道：“苏启，我以前敬你所以才会救你一命，我救过你一命你也应当还我一命，我说让你娶我也就是为了救我，可是你救的却不是我，”望着苏启疑惑的目光，她的笑渐渐止住，“嗯？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在三个月前我就有了身孕，可我知道黎国要亡了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保得住，可是沈家不能没有后，”望着苏启一瞬间变得惨白的面色，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说：“我救过你一命，你也救回我一命，只是我们从此两清，你知道两清是什么。”

　　不顾沈言的挣扎，苏启一把握住沈言的手，倒吸了口气将手指按上沈言的腕间强行替她把脉，苏启自小便学过医术，只一瞬望着她便睁大了眼。

　　沈言含笑望着他，颊边攒出动人的梨涡，她说：“苏启，其实这也没什么，我救过你一命你还我一命，今夜过后你是要休了我还是将我打入冷宫我都没意见。”

　　“那一战你不肯对我使劲全力……”

　　“我不想为逞一时之勇而动了胎气。”沈言蹙眉打断苏启未说完的话，眉间微蹙似有些不耐。

　　苏启望着她，眼中寒意凌然，半响，眼中的怒浪化作唇边冷笑，嗓音里噙着冻人的嘲讽：“两清？你想两清就两清，沈言，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狠毒的女人。”

　　这一夜的洞房避无可避，空气中最终充满血腥的味道。

　　沈言试图挣扎，倘若她的右手没有被苏启毁掉，她不仅可以挣开还可以想走多远走多远。可是她没有，对这一切她毫无办法。

　　那一夜他冷冷的嘲讽之音响在她的耳际：“沈言，你想要孩子是吗？好，那我给你。”

　　他不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说要给她一个孩子却在这一夜亲手毁了沈言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他是医者不可能不懂他这一夜强行的后果。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沈言冷得打颤，双手紧紧地抓住苏启的背，沿着指缝淌下的血水将他麦色的肌肤染得晕红一片。

　　她的呜咽唤不回他的理智，感受到下身开始缓缓流出的粘稠的血迹，她的嗓音近乎崩溃了：“苏启，我为什么要救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苏启，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她喃喃：“苏启，你这么对我，你没有良心。”

　　（五）

　　那一夜之后，沈言生了场大病，后来苏启奉命前去领兵作战，等苏启从战场上赶回来的时候，沈言已经搬出苏府住进了别院。

　　苏启前去找过她，奈何每次沈言都是拒不相见。后来苏启说：“沈言，你是没有心的。”

　　俩人的再次见面是在两年后，陈国国君六十大寿。满朝文武都要携妻前来参加宫廷晚宴，沈言作为苏启唯一的发妻眼看是避无可避。

　　皇宫里的那一夜，她抬头望他，眼前是她两年来不曾见到的夫君，英俊淡漠的眉眼，沈言望着他，像从不认识他。

　　没有比那种眼神更令苏启绝望，那一夜，苏启说：“沈言，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罢。”

　　沈言微微偏着头看他，颊边浅浅地荡开一丝笑，像是新婚初夜的那天，她说，“好。”

　　有时说是一生往往只是一瞬，那一夜苏启说两清，沈言就给了他一个两清。

　　那一夜沈言受邀陪皇贵妃一起去御花园里散步，行走至太液池旁的时候，皇贵妃突然一失步滑进了太液池里。那时已经是隆冬，太液池是贯穿宫内外的一条大河，皇贵妃掉进河里倾刻便被水卷没了。

　　那一夜的场面太混乱，沈言根本就来不及施救，一个人失神地站在那，在宫女叫喊间，只片刻她突然就明白了。

　　这几年苏启手握的兵权越来越重，早就触犯到了天家威严，而当今圣上又是如此猜忌的性格。沈言冷笑，只恐今日这谋逆的罪名是怎么着也要落实了。果然是“一朝君，一朝臣，永远躲不过猜忌二字。”

　　远处灯火缭乱，沈言站在岸边望见苏启正穿过深深长廊朝这里快步走来。他穿着玄色的锦袍，襟口衣袖装点暗色纹样，眉眼仍是看惯的冷淡。

　　沈言叹了口气，“罢了，都还了你吧，从此果真再不纠缠。”她纵身跳下太液池的一瞬，远处玄色的身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扑通落水声，隐没了苏启近似狂暴的怒吼：“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跳……”

　　沈言还是死了，苏启把她从太液池里救上来的时候沈言已经没有了心跳。果真是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时光静止了，太液池旁沈言面色苍白地紧紧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的脸颊紧贴住她的额头，声音却放得轻轻地：“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说我没有良心吗，你怎么能比我早死，你不是说，死都要看着我先咽气吗，你说话啊，阿言。”

　　他突然仰起了头来，一滴泪淌过眼角滑下一道泪痕，他说：“阿言，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六）

　　爱，何为爱，沈言的爱来得太过深沉，只能说她的爱他看不见。

　　沈言自小没有母亲姊妹，唯一的父亲却在她十三岁那年就战死了，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博得所爱之人的欢心。有几年里，她眼里心里满满地都是苏启，只是他看不见。对沈言来说爱上一个人就只能用生命来爱，她是战场上出生的，一辈子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生在刀锋上嗜血，对生命比常人看的都通透。因此，她才会用生命去爱一个人。她把苏启看做她生命中的良人，她愿意用生命去爱他。可是，他却亲手折了她。那一夜她说：“苏启，你没有良心。”而他永远都不会懂。

　　…………

　　那是黎庄公十二年的初秋，草色凄凄。十三岁的沈言跟随父亲远离都城来到黎陈两国交界处作战。

　　这一仗从一开始黎军就中了埋伏，沈将军就是战死在这场战争中。

　　年少的沈言亲眼见着父亲被敌军斩落下马，整个人都呆住了。后来沈言被余部带回军营，只是毕竟年少，沈言趁人不备就提剑跨马独自一人跑出了军营，她甚至都不知道将父亲斩落下马的敌人是谁，可那时她整个心里就只想着报仇。

　　在穿过两国交界处一座山脉的时候，年少的沈言第一次遇见了苏启。那时沈言在山林中不幸遇见了白虎，在被白虎咬伤丢了剑后，却是被前来射猎的苏启所救。俩人双双滚落山崖，苏启因见对方还是个孩子就将沈言箍紧在怀里，用身子为她挡掉了满坡的荆棘。不想就因这么一小小的行为却感动了沈言，这是自父亲去世后在苏启怀里沈言第一次滚出了热泪。在这个世上除了已故的父亲就没有人会这么对她。

　　那时她便记住了苏启，眼前身着锦衣华服却眉眼冷漠的少年。

　　那时沈言对苏启说：“我会报答你。”苏启却浑不在意：“你还只是个孩子，”似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握住沈言的右手：“这只手还是我救的，连剑都握不住，你的身手未免太差。”

　　沈言赌气：“我会练好武功。”

　　苏启挑了挑眉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是转身离去，从背后只远远地飘来一句话：“那等你练好了武功再来找我。”

　　沈言从十三岁爱上苏启，她用五年的时间想明白了一句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愿以身相许。”

　　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练好武功然后把自己嫁给苏启。

　　五年间她起早贪黑的练剑，那一枚剑舞的出神入化再没能从她的手中脱落过一次。

　　桑阳关一战她再次见着了苏启，她不肯使出全力与他一战，只因她明白自己练得一副好身手不是为了用来对付他，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对苏启。

　　雪山洞中她把自己许给苏启，这是多年来的夙愿，她救了他一命，她赌他会答应娶自己，她赌赢了。

　　那时她想，若苏启记得以前，那这笔帐应该这么算，他以前救过她一命，现在她救回他一命，俩人之间已经两清，苏启不应该再为被自己相救而答应娶自己。想到这里内心虽然有些失落，但即使这样她也满满地开心。

　　后来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大殿上苏启点头同意废了沈言握剑手的那一刻。

　　那时他说：“比起一只手，我要的是你的命。”他不会明白，这只右手已不再只是握剑的手，在五年的沉淀里早已成为沈言对他满满的期许。一切的开始因这只手，一切的终结也因这只手。五年前他救了她的这只手，五年来她用这只手练就了好的身手，在雪山洞中他将玉佩用红绳系在她的右手上，可如今他却要亲手毁了这只手。

　　那是沈言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乞求他，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可仍旧保不住这只手。

　　沈言绝望了，五年来的期许一朝丧。

　　但她想这样也好，她连国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不再欠苏启的了，她与苏启注定无缘。那些爱可以被埋藏五年，就可以再被埋葬一辈子。她不恨苏启，只因俩人站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立场上，她想嫁他只是因自己的执念。

　　但成婚前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身孕，那次的雪山洞中居然就留给了他们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却亲手被苏启给毁了，那是她第一次绝望，对苏启做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哪怕连抵抗都不能够。她认定了苏启不爱她，这个赌从一开始她就输了，输在苏启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两清，什么是两清，对于沈言来说就只有生命的终结才能做到真正的两清。最后她长叹一声，跳下太液池的那一瞬，她想：“最后帮你一次，从此果真两清。”

　　究竟是谁对谁错，一生尽，用生命谱写的浮世里，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一生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